范若祈又在打扫了,每当她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她就会打扫。从碎裂的瓷盘、溅洒的汤汁、不复完整的马克杯,她一一打扫,还给家里一个清洁舒适的样子;就彷佛那些破碎的裂痕不曾存在、彷佛磁砖地板上没有微波炉砸出来的裂缝,而她的心也完好如初没有损伤。
三个月了,自从那「第一根头发」出现,已经过了三个月。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吃晚饭了,早餐也只有一杯Espresso;中午在公司草草地吃便当就作罢,无名指上的婚戒都松了。她将移位的婚戒调回正确的位置,让并拢手指的夹住,才又握着吸尘器的把手;那号称没有集尘袋所以吸力绝不减弱的吸尘器,所经之处都清洁无比。看着那些洁净的所经之处,范若祈总有种他们的爱就像那些地板一样,毫无杂质。
所有的地方都整理完了,就剩下汪睿恩目前所居的客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客房的门。她换了床单与枕头套,就算他不跟自己睡了,她也还是为他的寝具打点;拍松了他的枕头,铺好了他的床单。将放有他们两人的共同读物的书柜擦拭一遍,再处理客房中的书桌桌面。一样是擦拭与整理,然後她描到字纸篓被揉成一团的纸。
平时她不会去翻开作废的纸张,但是,她这次颤抖着手,将那些碎纸团缓慢地摊开;都是汪睿恩的字迹,这时,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更多的是恐惧;可是,她还是将那些撕碎的纸像是拼图一样地凑了完整。
他用苍劲的力度写着:
馨紫,对不起。
我还是不能就这样抛下范若祈和你在一起,她什麽错都没有。
虽然错的人是我,是我不应该……
她没有错、你也没错,可是我和你之间,是不能抹去的事实。
另外,你给我的超音波照片,我收到了。
我明白你的顾虑,这件事情越拖越不好;
你说肚子会大起来我也知道,但是手术很伤身……
不能留着吗?我会想办法的。
睿
短短的几句文字,范若祈却像是被打进了地狱深渊──那个有着低俗廉价发质的女人叫做馨紫。超音波照片!还有肚子。范若祈不敢置信,她震惊到眼泪甚至流不出来;只能坐在冷冷的木质地板上发愣,片刻都回不了神。
「哈哈、哈哈哈……」她笑着,却像是被掏空了。「范若祈,你不要再奢望了,他已经不会回来了。做得再多也只是更容易被嫌,放手吧,成全那里的生命;汪睿恩从此就和你不再相关了,他已经是别人孩子的父亲,你范若祈是什麽呢?」
结婚五年,两人忙着冲事业,她没有为他生下一子半女;春末的时候还提过该生个孩子来玩玩,没想到他这样等不及……
他的心里一定都只有那个叫做馨紫的女人了吧?
既然这样,她还要留恋什麽?她还要欺骗自己什麽?
她猛力将舖开的碎纸揉回一团的形状,丢进字纸篓中,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当夜,她不能寐,醉心修改前两个月的日记内容;画掉了他的晚归记录,诚实填上了不归的日期;她每一个夜晚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滴泪在日记里无声的控诉,晕染的字迹仿若她模模糊糊的爱情。
是时候放手了,她的努力挽回不了什麽。她能做的或许只有洒脱转身,至於给不给汪睿恩和「馨紫」祝福,她想自己是做不到了。
她想放弃了,这段婚姻,看来还是走到了尽头──到底她是哪里做错了?是头发太过高雅不够低俗吗?还是因为那个女人比较温柔可爱?馨紫、馨紫,温馨的紫色是比她若有似无祈求的若祈要来得可爱多了是吗?
那个馨紫,是不是长得很需要被保护?是不是没什麽工作能力?她是不是很仰赖汪睿恩,让汪睿恩自己想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男人?所以还是她范若祈不够依赖的问题吗?为什麽是她范若祈必须反省?为什麽是她范若祈一直要容忍?
为什麽要装聋作哑?那样真的是爱吗?在害怕失去的时候,她或许就已经失去爱的从容了。
汪睿恩没有回家,这是第几天了?她不愿意去算。在公司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夫妻间的事她没有表现出来,也不能和任何人倾诉──这些年她专心在职场上努力,一回头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她有的只有汪睿恩。
她是这样孤独的人吗?她愣了一下,然後思考。是啊,她从以前就习惯独来独往了;是因为汪睿恩的出现才教会她两个人牵手的温暖,因为他炙热的拥抱,她才知道自己不是无依无靠。他教会她两个人取暖,却让她遗忘了一个人要怎麽活,一个人在冷寂的夜里应该要如何抱着自己、要如何得到温暖?
十一月天的夜里,空气很凉、地板很冰,正好适合她冷透的心;两两相乘的寒冷冰透了她,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想着他是不是正和「馨紫」互相依偎着?
他在别人那里得到温暖了,那她这个属於过去的暖炉也该汰旧换新了,识相点吧范若祈,难道还要等着被赶吗?那也未免太凄惨了……她仰躺在客房的地板上,任冷冷的空气侵袭她的呼吸道,在深夜里冷到颤抖。
她发烧了。她梦见自己被汪睿恩抱上她为他舖好的床,梦见他一双担忧而直视着自己的温柔眼睛;那样的眼神,她好久没见过了,明知是梦,她却模模糊糊地哭了。
「别哭了。」他轻轻说,握起她发热的手心,缓道:「不要担心,我会在这里陪你。」
「你不会丢下我吗?我好想你、好孤单……你到底去了哪里?」她呓语着,「你不要去别人那里,为我留下来、留下来……」
她的眼泪是断线的珍珠,成串成串的滚落。他一边要她别哭,说那样流失水分,又喂着她喝水;她不肯配合,他捏住她的下巴,嘴唇封住她的檀口、度水让她吞下。补充水分。
她有些犯傻了,嘴唇上他的味道,好久违了。
「再吻我一次好吗?」她央求着,他温柔地照做,她庆幸梦中得自己还能得到他的温柔;她确认,那是个美梦,跟现实差距极远的美梦;因为当她醒来,她躺在冷硬的地板上,口乾舌燥。她的发烧的热度退了;时间是上午九点,她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又一夜没归,他的归来只为了更衣。她的发烧只为自己实现一场美丽虚幻的梦境,而梦醒来,她迎接那无爱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