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日光给凌散的枯叶筛去一些,穿透下来的碎流疏落地照射在雅致的木案上,随风窜动,落入纸张去,映得皓洁的纸更显刺目。
案前的人儿微抬扇睫,恬淡的眸心褪去婚前的半点活泼,添了几分娇柔,顾盼之间总是秋眸翦水,让人看得入木三分。
成亲之夜,君笑湮允了她,偿了她的愿,转眼已过两旬。其中,他待她仍如往昔,温吞若水,却在不经意里,她会捕获到他深邃的眸中飞逝的异样碎光,有点亲近,有点惊讶,让她平静的心湖漫天飞花,波澜一浪又一浪地铺天盖地。
「……」瑜若兰提笔写文章,满脑笔墨已构成了她与君笑湮的故事。她决意将他俩的事情写成小说,皆因她能够控制这儿的结局。在她一腔文采之下,君笑湮依旧淡薄,然,他是一位对妻子爱之恋之宠之溺之的男人。多年来,他们双敬如宾,华发染白依旧恩爱如昔。
瑜若兰挥划的毛笔蘸上浓墨,缕缕墨香传入鼻去,彷似夫君的气味,勾动了她酸涩的心弦,手一颤,淡化成墨花。
笔下的结局,往往美满幸福,遮掩了埋藏至深的悲忧。
现实里能够终成眷属的,又数何人?
须臾,墨已乾,未是严冬,已感寒凉。瑜若兰搓手呵气,吐出浅浅的叹息,并未察觉屋内伫立的淡雅身影。君笑湮徐徐接近,偷偷瞥过案上的小说原稿,如岭的嘴角泛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妻子不准他探究她到底在写些甚麽,他早已心里有底,也不便说明。
他静静在她身後窥探了片刻,见她暖手,他遂以深厚的内力和着快要凝霜的空气,当她暖烘烘的背垫;见她蘸墨动笔,他随意迸发出宽袖里的废纸团赶走窗外的鸟儿,以免搔扰她的思绪;见她埋头苦干,他耐着性子等待适当的时机要她休息,避免她过度伤神。
以他的功力,站着整天不被发现实在不难,可是,看着认真八百的小妻子,他便想将之拥入怀中。
「小兰。」君笑湮自新婚夜後,便开始唤她的小名。起初她不习惯的闹起别扭,还是後来给寒十夜胡搅几棍,说不叫小兰就选爱妻瑜瑜,吓得她花容失色,她才忸怩地接受了「小兰」这个小名。
给他一唤,瑜若兰先是讶异得不知动作,接着慌乱地掩盖了案上稿件,霞红羞烫着脸儿,直烧眼底。她未及扬首,君笑湮从後环过她纤细的腰枝,替她整理不按章理的稿件,醇厚的嗓声仿似情人间的温言软语。
「何时完成?」暖气软了她的耳根,心音如擂,害她心神不定。
「写了大纲,开首不久……君大哥有事要小兰做吗?」瑜若兰压下心里的忐忑,别过的脸勾起嫣然笑容,澄澈如湖的眸心与他接上,甚是湛颤。
蓦地,他两泓神秘若黑夜的眸闪烁着黯淡的星光,阴晴未明,却直捣小妻子的心扉,弄得她七上八落,知道不该,又忍不住揣测这眸光背後的意思。有些时候,他不会言语,默默地与她相凝而视,些微炽热,些微恋栈,害她误会他是真的喜欢上她。
然而,他非常知道分寸,凡事适可而止。
「没有,三师兄想邀我们外游。」君笑湮忽尔敛眸,退出了她的咫尺之内。
「哦……那麽小兰收拾了就出来。」瑜若兰不明他何以拉远距离,只是勉强拉扯樱唇,伴随强装的笑意,生硬地敷衍了君笑湮。
君笑湮未有怀疑,莞尔颔首离开。眼梢再瞧不见他半分,确定他已退去,她无力地伏在案上,没法抬睫,幽幽暗暗的眼瞳荡着粼粼水波,酸涩地咬紧唇儿,不允发出半点声响。
她已经得到他的人,应懂知足。至於他的心,得不来她是不应强求。可是,一时感受到他的体贴温柔,一时又领授他的冷淡疏离,倔傲的心就是莫名抽痛,就是不能自已。到底他是视她为责任,或是男人允诺下的义务?
想起他当初应允的无奈,她更是心头揪紧,苦笑无言。如何也好。反正他对她,就是没有爱情的份儿。
老天爷啊老天爷……是不是她伤了太多公子雅士的心,才落得爱得苦,爱得酸的下场?
如是,她能不能乞求以别的交换?或者是,她能不能安守本份,对君笑湮不思不想?如果她懂得何时应进,何时应退,那麽就不会惆怅此情难寄。
波动的眸光瞥见铜镜里的自己,瑜若兰虚弱地笑了笑,又是重新振作,将执意溢出的泪儿收回。一会儿,她还要陪夫君外游的。她不能让他看出些许端倪,她不能给他藉口而离弃她的。
这世上,有些泪,哭喊出来是动人;有些泪,搁置眼框是扰人。
瑜若兰拍了拍略瘦的脸蛋,提起精神对自己再三确认,说:「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照顾君大哥,还要和君大哥四处游历。」
然,若是没事,何须一再泪始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