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唯心是問 — 8.3 秋來只為一人長(三)

这十几日是一如韦染蘅所料的困顿疲乏,偏生常离又老要来招惹他,总耍得她团团转,让她格外的觉得人生艰苦了起来。

她在心底发誓再不上常离的当,所以这回他再入房,韦染蘅就翻过了身,不欲搭理他。

常离则是毫无悔意的笑了,「还在生气呢,小鼻子小眼睛的丫头!」

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重重的哼了一声,不搭腔。

常离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拉了椅子在她床畔坐下,「说到小鼻子小眼睛,染蘅丫头,你可知道这典故何来?」

这坏家伙又要骗人了!

她不想理会,却挡不住他风凉嗓音传入她耳中,「此话可是有凭有据,一个人老爱生气,眼睛和鼻子是真的会变小呵。」

傻子才信!

她动了动唇瓣,在话冲口而出前吞了好大一口口水,这才忍了下来。

「我是说真的。」常离微微一笑,「就医理而论,肉身的一切都是相对而生,故有五官、五感、五味、五脏等等⋯其中,又以五脏和五官的关联最为密切──心开窍於舌、肝开窍於目、肺开窍於鼻⋯」

常离说起医理时总是头头是道,声音也格外正经,韦染蘅虽想假装不在意,却是偷偷地竖起了耳。

「若有人记仇易怒,则必然肝火过旺、肺气过热,这那肝呀肺呀的热火将眼鼻一烤,眼鼻便发乾萎缩了起来,方才有小鼻子小眼睛的说法。」

这说法听起来有点道理,韦染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还真觉得塌了些。

她心底一惊,也顾不得生气了,一下爬了起来,「此话当真?」

「当然是假的,不然怎麽骗得你理睬我?」

⋯⋯。

韦染蘅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可方才猛然爬起的动作让她一下适应不来,捂着嘴乾呕了几声。

常离连忙取过几只银针替她灸上了,「嗳,逗着你玩儿呢,动这麽大的怒做什麽?快试试我教你的那法子。」

她实在恶心的不行,只得乖乖的任他下针,两颗黑溜溜的眼珠转啊转的兜在一块,成了斗鸡眼。

常离满意点头,好一会取下了银针,「怎麽,有好些吗?」

她确实不那麽晕了,点了点头,慢慢把眼珠分开,只是嘴里仍有些酸味,憋着气嚷嚷,「水!」

常离笑咪咪地去替她斟了杯茶水,见她咕嘟咕嘟喝的畅快,得意的很,「瞧!染蘅丫头,天底下还是我最关心你,是不是?」

她还巴不得他都别来理她呢。

但韦染蘅哪敢将这话说出口,只是敷衍,「是是是,韦是问和你真是天底下与我最亲近的人了。」

「啧啧,染蘅丫头,人说话要凭良心啊!」常离犹然不满,啧声连连,「我一日探你数回,韦兄弟不过一日一回,你还要把他排在我前面,这还有道理吗?」

谁人能比得过韦是问在他心中的地位,韦染蘅当然不可能改口,「韦是问⋯韦是问⋯肯定是有事忙着呢,这不能怪他。」

常离轻慢撇了一下唇,「是呀,韦兄弟确实忙的很,我方才经过他房门,还看他窝在里头手不释卷呢。」

说到这个韦染蘅着实有些阴郁,细声咕哝,「又在看书⋯他怎麽就不晕啊?我光看到那黑黑的墨字就发昏呢!」

「怎麽不晕?我昨天也给他灸了一回,但最重要的还是靠我那法子。」常离敲敲她的额心,「谁像你老嫌眼酸不认真做!来,再弄一次给我瞧瞧,这样才好的快。」

「喔。」她噘起嘴,可还是依言对起眼来,还是有些丧气,「我就不知道那些书有什麽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常离凤眸闪了闪,一下邪气的挑了起来,「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他的笑别有深意,摆明了就是要勾韦染蘅上当,可事关韦是问,她还是忍不住踏入陷阱,「什麽意思?」

他悠悠回答,「就字面上的意思罗,书中自有──颜、如、玉。」

字面上的意思?她心底喀噔一声,也顾不得止晕了,「难道韦是问是为了个姑娘?不对呀!姑娘和他看这些书有什麽关系?」

「姑娘和书是没有关系,可姑娘和秋闱脱不了关系,秋闱又和书脱不了关系,那麽姑娘和书⋯自然就兜在一块了」

「⋯」她紧张的抿起唇,好一会才艰难反驳,「你⋯你肯定又在骗人了!韦是问说他今年不考秋闱呢!我这回才不上当。」

他徐徐笑了出来,像煦风闲花,弄皱一池春水,「你何不去问问韦兄弟呢?问问他──我们日夜兼程是不是为了赶赴秋闱,而他改意赴试是不是为了一个姑娘?」

「我、我才不信你!」她扬声,只是结巴的话语减去了气势,「我韦染蘅再、再上你一次当,就真是个傻子。」

「别气别气。瞧,一激动又开始晕了。」他俯身拍她纤弱的背,待她缓过气来却又凉凉添了句,「你也不用说这种话,你本来就是个傻子,和上不上当没有关系。」

「⋯」韦染蘅着实气结,拍开他的手钻回了被窝,「常离,我最讨厌你了!」

常离才不在意,还恶意的戳了戳她裹成的蚕茧,听她气呼呼的嚷嚷着要他走开,颇为得意地大笑离去。

他一带上门,韦染蘅就挣出了被子半坐了起来,紧紧咬唇。

常离就是个骗子,她不能信他。

可万一、万一韦是问真是为了个姑娘赶回圣都的话,要怎麽办呐?

一阵浪头打在船身,她晃了晃,又是几声乾呕,连忙把眼兜在一块。

不行!她非得问问韦是问不可,但要不是的话⋯他会不会生气她误信谗言不信他呢?而且这样她岂不是真成了傻子?若真的是的话⋯那更糟呀!韦是问本说了不考秋闱的,那姑娘能让他回心转意,肯定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烦,真烦!

她心浮气躁的拍了拍软被,对了好一会的眼酸涩无比,让她不得不转动眼珠,这才惊然发现韦是问不知已在她身旁坐了多久,墨似的黑眸在她脸上打量。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吓了一跳,弱弱了声,「韦是问!」

韦是问不愠不火的嗯了一声,「人不舒服?」

她心事重重,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没有。」

韦是问不明所以,还道她在逞强,「明日就能上岸,忍耐点。」

这话半点没安慰到韦染蘅,反倒让她更委靡了,轻轻应了声表示知道。

韦是问略略思索,语带试探,「你不想回太傅府?」

韦染蘅脸色僵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的摇头,「哪有。」

韦是问自然没错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迳自认定了这件事,「放心,我们不回太傅府。」

「啊?」没想到他会这麽说,韦染蘅有点困惑,「爲什麽?」

韦是问神情淡淡,「人多,烦。」

这很符合韦是问一贯冷僻的性子,韦染蘅再自然不过的接受了,「喔。」

他见她是放松了些,可眉间那股郁闷未散,又添了句,「那宅子空了一阵子没有人住,里头什麽都没有,剪烛那两个丫鬟你若用惯了,我差人接她们过来。」

韦染蘅还在挂心着要怎麽开口,顿了一会才想起该要回应,「不,不用。」

只是他既然提了,她也就顺势要求,「其实⋯我不太习惯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老觉得有些别扭,可不可以⋯不要丫鬟?」

那宅子不大,也不需要太多人打理,韦是问方才一问也不过是想让她有个伴,既然她不想,他也不强求,点头表示允了。

只是两人话说到这里,就陷入一阵沈默,一个是若有所思,另一个本就寡言,一片沉静之中,让江水拍在船身的浪音清晰了起来,像谁在琐碎细语。

韦染蘅头又晕了起来,鼓起腮帮子想压抑下翻滚的喉头,又慢慢的把眼珠转在一块,没注意到韦是问眼角一抽。

他半敛起眸,作势掸袖,「我该回去了。」

「哎呀!别!」韦染蘅急了,伸手想拉住他,偏偏对着眼看不清他身形,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床下栽去,千均一发的被韦是问托住。

攀着他蔚蓝袍袖,她是没打算松手了,脸埋在他臂膀里闷声开口,「韦是问⋯听说你要考秋闱?」

韦是问一默,想也知道这「听说」是谁说,而那人肯定也顺带诓了其他事,头顿时有几分疼,轻轻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回应。

果不其然,韦染蘅忍不住啊了一声,忐忑追问,「可⋯可你不是说了⋯这次不打算赴试?怎麽突然改变心意了?」

「⋯」他不打算和她剖析个中原因,只用四字敷衍,「不为什麽。」

「韦是问──」她当然不满这样的答案,抓着他宽袖的手指攥得更紧,连环炮似的发问,「常离说你是为了个姑娘才要赶赴秋闱?真有这姑娘吗?你喜欢那姑娘吗?是她让你去求取功名的吗?」

纵然问了一大堆问题,她却也不敢听他的回答,自顾自的劝说,「韦是问,你可别上那姑娘的当啊!她会要求你这麽做,肯定是个嫌贫爱富的坏姑娘,等你有了功名,她就会逼着你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残害忠良⋯」

她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韦是问抽痛的额际更疼了,轻掐了她一把让她止下,「瞎说。」

「是真的!韦是问你别不信!」她大声抗议,「你瞧你现在就给那姑娘蒙了心智!说不准,她还是你爹官场上的死对头,随时都等着要给你下绊子呢!她对你一定不是真心的,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她说的天花乱坠,可韦是问已然不吭声,只是沉沉看她。

她话音一下小了起来,「⋯韦是问,你在看什麽?」

他扬了扬眉,轻蔑语句平如薄刃,「我在看一个傻子。」

「我才不傻呢。」一日被两人如此批评,她身心受创,蔫着头细声辩驳,「我知道常离那家伙整天诓我,但这事⋯这事事关於你,我担心呀!」

「⋯」韦是问轻轻嗤了一声,可不打算担这个罪名,「那你可知道,晕船的时候对着眼也没用?」

「嗄!可是常离他说⋯对着眼⋯你也是⋯而且⋯」她试图要辩解,可越想越觉得自己犯傻了,闷闷阖上嘴,「好吧,我就是个傻子。」

人贵自知,他也就不落井下石了,两指捏上她眼头,轻轻按摩,「所以常兄的话,听听便罢。」

这样一来,这话题到是轻描淡写地给他带过去了。

「喔。」她这会没脸再看他,弱弱应了声,只是心底还有个疑问,「韦是问,那你究竟为什麽要考秋闱?」

知道自己不给她一个说法她是不会罢休的,韦是问忖量了一会,目光移到她额际睡乱的发丝,轻轻抚顺,「士本当志於道,心忧天下。」

士当志於道,心忧天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半丝错来,可她就觉得⋯他言不由衷。

偏偏这时她的视线被他阔袖遮去,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下一瞬他的手就移开了,面容淡淡地与她对望,让她无从探究那一句话里卷上的清霜是不是她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吧?

是吧?

她弯起嘴角,用力点头,「韦是问,你真高尚!」

在她崇敬目光中,韦是问淡定掀唇,同样是那个结论,「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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