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间,是学校的篮球场最热闹的时段。自今年开课以来,学生的目光都被近小卖部一端的球场吸引了,就只因为志超惯常使用这个球场。
今天,热闹依然,却是同时在两端的球场出现。靠近停车场一端的球场向来只得低年级学生在切磋球技,吸引不了目光。但今天的球场却出现一个活跃的身影,把原本放到志超身上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怎麽球场这样热闹?」
刚从外用膳回校的肥妈奇怪的看着操场,随行的咏仪大叫起来:「是天啊!他在球场上!」
「真的?」
尾随的基和玲也一并走过来。
开学以来,篮球场也是被志超一众插班生所占据,他们的球技虽好,却是力量型的球员,围观的清一色是欣赏男孩的女生。
现在球场上的,却是学校的原校生,大都因准备公开试而绝少走到球场去。
天、颖、荣等人都谈不上是美男子,但技术型的球技,加上迅雷不及的动作,为久旱的球场带来了另一番的景象。围观的,就不只低年级的球员,连平日吃过午饭便无事事的书呆子,也吸引过来。
「天竟然走到球场去?」肥妈心中满是疑惑。
「但你不觉得他的动作很狠吗?」咏仪看不惯男生们在球场比拼,总爱以动物撕杀来比喻他们,「说不定又受了什麽打击。」
「不,」基一脸认真的说,「他是笑着打球的。」
众人一同把视线放到天身上,不约而同感受到球场内众人的喜悦。
球场上各人互不相让,却没有不必要的身体接触,与对端球场那比拼式的碰撞截然不同,令人更自然的欣赏球赛。
挥洒的汗水,热烈的掌声,随着铃声响起而湮灭。
「天有什事发生吗?总觉他怪怪的。」咏仪和肥妈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
「待会拷问他吧。」玲装出副一凶相,竟得到肥妈二人的附和。
玲就在基要离开前跟他说:「忘了告诉你,婷婷下个月会回来啦。」
没待基回应,便走到班上列队。
玲这番漫不经心的话,却把基的心神慑住了:为什麽婷婷回来这一件事,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下课後,天正欲离开,却遭「拦途截劫」。
「快说!为什麽整天也笑口盈盈?」
天被肥妈按了在长椅上,动弹不得,咏仪和安在旁把他团团围着。
「什麽?笑什麽盈盈?」
天是这样回答,但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停地笑着。
「还在狡辩?」咏仪边说边扬起手上的紫红色指甲油,「招!再不合作我便用刑了。」
「不要试啊!」安不住摇头,「我花了三天才洗得掉。」
天明白安应该是受过刑了。
「没事可供,招什麽呀?」
没有警告,咏仪便一笔涂了在天的掌心上:一道闪亮耀眼,透着金光银粉的紫红色线条就划在生命线上。
「掌心不显眼的,但指甲的话……」肥妈眼中闪出了另一道可怕的凶光,比掌心那紫线还要来得可怕。
「我……不过跟她对坐罢了。」
「对坐?」
三人脸上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天却在不住点头,要三人相信自己。
「不过是对坐?」
天点头。
「你没有动手?」
天摇头。
「那值得高兴?」
天听罢只流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似的。
三人看着这个恋爱白痴,气得半死,原来又是在自作多情。
「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啊!」
三人叹一口气:天,你何时才肯成长呢?
别过三人的魔掌,天快步的离开校园,在正门处却碰上了独个儿的基。
「你在等玲?」天好奇的问。
「不,在等你。一起走吧。」
「玲在哪?」
「我着她先到自修室去。」
「但我现在不是到自修室耶。」
基愕然,脸上现出无数的问号。
「我先到田径场练习,晚点再到自修室去。」
「练习?」
「陆运会快到嘛。」天点头。
基听罢有点失望,天留意到基的冷漠语调。
「有话跟我说?」
「不,也没什麽。」话虽如此说,基的沮丧已表露无遗。
见基没精打采的走着,天一手搭着他的肩说:「九时半在餐厅见,我还是要吃晚饭的,绝不爽约。」
「你根本不是去吃晚饭。」
基明白天的关心,也不忘揶揄他一番。
二人相对而笑,一个点头,便各自出发。
刚从巴士上走下来,寒风肆无忌弹的呼呼吹着,天不得不把外衣的拉链拉上,双手在冻僵前也赶紧插到口袋里。
刚踏进十一月,原来的凉凉秋意在不觉间已随遍地的黄叶吹得无影无踪;原来的圆圆月色在无声中缺了一角。天看着季节转变之快,月儿圆缺变换之速,衍生出一股世事无常的慨叹。
就在餐厅的对岸,看着那个岔路,又想起半年前的那次意外。当时还下着夏天独有的滂沱大雨,转眼间,已是冷得快要降雪的季节。夏雨绵绵的痕迹不复见,但对众人的创伤却是磨灭不了。
等着行人灯号转绿,寒风格外不客气的招呼着马路旁的行人,也一并吹散了天的愁绪。
宁愿冷得再可怕,也不想感受当天的闷热。庆幸冬天下不了大雨,不用再回想当日雨水混和血渍洒满地的一幕。
路边响起了「嗒嗒嗒」的过路提示,这原本为失明人士而设的设施,设计时是否也考虑过用来提示心神恍惚的路人?
瑟缩得不能再小的天快步走到对岸,匆匆的奔向餐厅正门,千不甘万不愿的伸出手打开大门。迎来一阵又暖又乾的空气。
虽然户外寒冷,但短时间内要适应两股迥异的温度,着实有点难受。加上乾乾的暖气,天只想到自己是一只焗炉内的烤鸡。
把书包放到椅子上,脱下一件又一件的外衣,天深深的呼一口气。
「你竟然可以摆脱玲的魔掌?」天坐下时,不忘寻找慧的踪影。
「不用找了,她有上班。」基当然明白天的心思,天回报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我跟玲说你有话跟我说,着她不要跟来。」
「嗯?」天是听着,双眼依然望向柜台的方向,「好像是你有话跟我说耶!」
基使了个眼色,瞄向慧所在的柜台,天笑了一笑,向基竖起了姆指。
如常的向慧下单,慧也如常的奉上食物。二人看来是普通不过的顾客和店员,但两人的心里都害怕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被发觉。
慧想他快点离开,怕自己的心跳声被发现,但又希望对方多说一话。这份矛盾在脑海不住徘徊,思考也迟缓了。
「今晚,在门口等你。」
「嗯。」冷不防天会回过头跟自己说话,想也不想,竟点头回答了「嗯」。
脸上的那股热把慧拉回现实,心里在痛骂自己的失神。
天是鼓起足了勇气说刚才的话,也没为意慧的回应。
天回到座位,放下托盘,叠起椅子上的外衣,还未坐下,基已抢先开口。
「婷婷下个月回来。」
天定住了快要坐下的屁股,眼睁得快要跌下来。
「我可是抢先在你喝第一口汽水前告诉你。」
天缓缓的坐下来,心里盘算着婷婷的回来会掀起什麽风波。
「婷婷找过你?」
「不,玲今午告诉我的。」基语气虽是平静,却不难听出当中的担忧。
「她知道了真相?」
基摇摇头:「她说得轻描淡写,不似有什麽特别。」
「婷婷可不会傻得要揭露真相,她应明白这样对表姐的伤害。」
「但我怕我会露出马脚。」基满是担心的说。
「露出马脚?」天疑惑的问,「你不去提及她的眼,怎会露出马脚?」
「我是说我对婷婷的感情呀!」
两人对望,同时在消化对方的话,才明白两人对「真相」的演译存在落差。也猛然惊觉,原来婷婷怀着很多玲未知的真相。
不知道婷婷回来的目的,更不知道婷婷跟表姐坦白了多少,天和基也只得空着急。
良久,餐厅灯光熄灭了。
「糟!」基惊觉自己遗下了玲在自修室内,连忙站起来。
正要穿上外衣时,基的书包「噗」的丢到椅子上。
「晚了一步耶。」玲把手上的书推到基身上,「两个大傻瓜。」
说罢,玲步向洗手间去,两个男孩看到玲的开朗,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我想,」天穿上外衣,执拾桌上的垃圾,「婷婷不会伤害表姐的。」
基拿着玲刚递上的书,背起书包,点着头。
玲赶上来会合两人。
「婷婷要回来吗?」天试探问。
「嗯,她说要回来过圣诞,还问我要啥礼物呢!」
天向基打了个眼色,似乎两姐妹感情还好。
「可没你份啊。」
「我哪敢向她要礼物?把我的份给基吧!」天借势撞了基一下,基在玲身後示意天闭口。
「婷婷也没有说要送他啊!」
基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望。
「当然吧!基又不是她的谁。」
天此话有玄机,吓得基毛骨束然,向天露出一脸怒相,幸而玲并没察觉此话中有话,紧紧的环着基的臂。
基和玲已走到马路旁,天还是一动不动。
「你不走吗?」玲回过头问。
「他喜欢在此吹风。」基乘机扳回一城。
天没说话,只是笑着扬手。
看着二人的背影,天就是感到不对劲:两人虽是走在一起,但看起来却没有以前的亲密。一阵寒风吹来,天连忙把手插进口袋,但袋里还是冷得可以,恨不得有别人的温暖……
「对!」天恍然大悟,远处的玲心里也应想着相同的事: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已没有十指紧扣了。
还没来得及担心婷婷回来对基的影响,慧已从餐厅里走出来。
没有像以前般匆匆离去,慧慢慢的走到天身旁。
「今天很早耶。」天只顾着她校服上没有挂上胸针,并没有留意她刻意放慢脚步。
「明天要上学,经理让我早点离开。」
慧没想过,自己竟可以如此自然的跟他说了一句完整句子。
迟钝的天,当然也没察觉这份改变。没有别上胸针,就已经是一个答案。
慧站着不动,天也站着等候,是因为他惯了跟在慧身後追着她。
天啊!难道你真的迟钝得不明白慧是等待着你带领她吗?
二人不发一言,就只原地的站着、等着。
不知是天,还是慧先踏出了小半步、半步、一步的走起来。
一路上,慧没有再领在前头,彷佛是寒风吹缓了她的脚步,只是慢慢的跟在天的左边。
两人不缓不疾,疏落的街灯依旧是未能把路上照得通明,明明暗暗交替出现,就如电影中常见的时光隧道。
习惯看着慧的影子从身後由长变短,走过灯光下又立即在身前拉长。但今天无论天走得多慢,慢得快要停下来似的,影子也只是靠在左边。
天偶尔把视线上移,窥看慧的侧面,但每次快要看到她的双眸时,她的一眨眼又吓得天急忙移开视线。
慧静静的走着,眼角也是不住的留意着右边的身影,发现影子堕後了,便减慢步;影子抛在前头,便加快步伐。可恨的是,天今天的步伐又比平常的慢。
两人走起来,就像是走走停停似的。
「明天还要上班吗?」
没有想过得到回应,天是鼓起勇气问这一条在路上已采排上千万次的问题。
「我只在周二和周四上班。」
对於慧的回答,虽然已在脑内推演了无数次,但却没有这一条「答案」。天只懂得用预定的对白回应。
「或许你不喜欢,我还是会每天等你。」
我的话不就正正是在邀请你来吗?笨蛋!
慧心想的,当然没说出口。如往常一般,没有回过头便步进大厦内。
到底你明白没有啊,傻瓜。
慧踏进升降机前,偷偷的瞄向大门,泛起一丝带着甜意的微笑。
傻瓜并没有察觉慧的偷偷一瞄,也没有察觉大厦上的一对怒目。
志超在窗内看得真切。
虽然两人并无任何亲密表现,但向来自觉占有着表妹的他,依然妒火中烧。
「慧,下班了吗?」
看到慧进门时还露出会心微笑,志超就更不爽。
「嗯。」
慧礼貌的点了点头,便走到自己的房间去。
志超倚在门边,看着刚抛下书包的表妹。
「每次也这麽晚才回家,不怕吗?」
「惯了,不怕。」慧忙於收拾课本,没有回过头来。
「但是姨母担心嘛。」
「才不呢!是她要我好好磨炼一番的。」
看着忙着执拾的背影,连说话也不回过头来,志超才发觉自己对表妹是如此的陌生。
「我来接你好吗?」
没有说话,但志超确实看到慧有一瞬的动作停顿。
「……不用了。」
「不方便吗?」
冷不防表兄的追问,更不明白为什麽有点心虚,竟找来一个谎话打发他。
「不……是……偶尔也会和同事一起离开。」慧放下了手上的忙碌,但还是背着志超,怕自己的眼神跟不上谎话,「表哥就好好在家温习吧。」
「我来到,他们自会离开。」
表妹是存心的欺骗自己,志超老羞成怒,放下话变转身离去,没给慧拒绝的余地。
纵然是背着志超,慧还是感受到那股不安,越想越不明白,为什麽会为傻瓜撒这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