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元旦过後,范周歌如他所说;他戒掉了揉她头发的习惯,停止了对她说喜欢。赫然发现不再享有他的触碰,不再有他话语上的滋润,陈可善适应不良。但她什麽也不能说,她什麽也不能说。
只是在两人视线交会的时候,从那一瞬间的对视里发现自己的愚蠢。范周歌总是在那里期盼着她叫唤,那一双眼睛像是等待黎明升起的朝露;她却任其在夜间凝结成花朵上独一无二的水珠,在晨起时散逸。
他愿意等自己多久呢?她开始感觉到不快乐,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回到过去。她越想越往死胡同里钻,周围的墙向自己聚拢,最後她卡紧在无法前进也无法後退的境地。
「陈可善。」
一月十八日那天,范周歌叫住她。她正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回过头看到的,是他彷佛深不见底的黑眸。那天是他生日,两家人吃过蛋糕庆祝过後,大人开起的酒会与他们无缘;陈可善趁隙溜了出来,到公园去思考一些事情。
她正想,自己应该和范周歌好好对话;毕竟他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又事事以她为优先,她实在不应该拒他於千里之外;不管是刻意回避他的眼神,还是在他面前意识过度,都大可不必。
为难自己的易向涵,她都可以容许靠近了,却为什麽唯独对范周歌偏心?是因为过度在乎吧,她真的比想像中的还要喜欢他。察觉了这个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却拼命掩饰的事实,她真觉得自己好笨。
在她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情时,范周歌朝他走来,在她的秋千前站定。
「陈可善。」他再度轻唤她的名字,时常伴随着宠溺的笑容如今被落寞取代。他的手掌久违地贴住她的脸颊,她一震轻颤,接着落下喜悦的晶莹泪珠;他带着叹息地笑着,姆指指腹抹掉一颗颗泪水。「对不起。要是知道你这麽为难,我或许什麽也都不该说。」
什麽?她无声的凝视着他,不明白他为什麽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喜欢,没考虑到你的心情。」他说得缓慢,像是要延迟後面的那句话,但他还是说了:「我们还是当回青梅竹马吧。」
什麽?不要啊!她已经察觉自己的心意了啊!陈可善心中鼓噪,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脸颊、湿濡他的手、再跌进秋千下的沙坑。
沙坑吸取了她的泪水,没留半点痕迹。
「我不希望自己对你的喜欢,变成了你的困扰。」他的语气充满苦涩。久违地,他却搭上她紧握着秋千链条的手。他将她拉起,张开的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对不起,当作是最後一次吧;让我最後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你。」
她听见他哽噎的声音,范周歌哭了吗?她僵硬着身体,想要好好安慰她,想跟他说自己其实也很喜欢他。想跟他说:「我已经想通了。」
那样他会很高兴的吧?她想看看他开心的脸。可事情不如她预想的圆满。他紧紧拥过她以後,双臂放了开来;他脸上压抑的表情在几个吸吐之後恢复平静,像是没有多余的眷恋。
他笑着对她说:「陈可善,跟你说我的生日愿望哦。第一个愿望,我希望世界和平;第二个愿望,我希望陈可善崭露笑容;第三个愿望,嗯,我希望自己能找到比喜欢你还要更喜欢的人。」
什麽?她再度纳闷,颤抖的嘴唇想要说些什麽,却无法开口。
他要找一个更喜欢的别人了,他总算是受够了,要去喜欢别人了──在她差点坦白自己的爱情之前,他说要去喜欢别人了!
她心中刮起狂风暴雨,一月近下旬的夜风充满了她的胸口,灌一个空虚、寂寞、觉得好冷好冷……
她的心明明哭喊着不要不要,但她却听到自己故作潇洒的笨声音。她说:「生日快乐。范周歌,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他说,扬起的手没有触碰她一丝一毫。「我最亲爱的青梅竹马,谢谢你。」
她彷佛看见两人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好了,一切皆如她所愿了。他们回到了过去的青梅竹马,她却发现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当时的泰若自然,还是有着危险距离的过度亲昵,一切都回不去了──就连范周歌曾经闪着夜空星星的眼睛,还有一回头就在的距离;像是破晓後的朝露,离了曾经栖宿的花。
花与朝露,是她对自己与范周歌的联想。当她越想紧紧握住不栖身於玫瑰花办,而选择了油菜花的朝露,她才发现将起的黎明;黎明在转瞬间蒸发朝露,而属於花与露的「他们的夜」已经过去……
「我不会放弃的!」
范周歌曾经用深刻的声音这般说过。
那记忆在深处的声音恍如承诺,在又冷又困的陈可善心中迸发成一片璀璨。她在充满灰尘的废弃物储藏室里醒来,黑暗的空间里让她沉静了思绪;这时,她才用自己的心眼看见了一直以来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你是花,我就是一块田。」
他不是朝露,他是田,是维持她生命的田;她是花,那她的根早已紧紧抓住范周歌带给她的滋养,她又怎麽会傻得把他当作阳光出现就消失不见的朝露?
对自我黑暗的恐惧在独处、静思之後,被心中散发光芒照耀出来。什麽花与朝露,根本不如范周歌的油菜花与田牢靠。
「第三个愿望,嗯,不能跟你说,说出来就不准了。」去年的夜晚,他吹熄蜡烛前这样坦承地说过。
「第三个愿望,嗯,我希望自己找到比喜欢你还要更喜欢的人。」他说着第三个愿望时,眼中流露过一抹狡猾的流光。
是了。
那才是他的真心。
她怎麽会傻得没发现呢?第三个愿望向来是不会说的,因为说出来就不准了……范周歌藏在第三个愿望、并说出来的真意,依然是最喜欢她了呀!
「对不起,范周歌。是我太笨了,到现在才敢承认自己喜欢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喜欢你。谢谢你总是维持我的世界和平,谢谢你守护我的笑容;谢谢你喜欢我,因为你喜欢我,我感受到像是奇蹟发生一般的幸福。」
谢谢──她哽噎着,对自己睡了一觉之後清醒的坦率,感到欣赏不已。她甚至感谢易向涵把她关在又冷又暗的储藏室里,促使她经历寒冷,而从范周歌给她的温暖保护中破茧。
总要经历过一些什麽,才会学到什麽,她总算知道了自己的自卑情结;也发现了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没人拥有足够的勇气,只有一故作气的傻劲。
她任由傻劲支配着心的平衡,往范周歌偏去;然而缺乏与他并肩的勇气,让她钻入牛角尖。所幸易向涵的残酷对待,让她在隆冬清醒。
或许她早就该把自己关进这间储藏室。
她略感好笑地下了这样的结论,然而在独自大笑过後,她趋於平静;面对着唯一的出入口抱膝而坐,她的一双眼睛在黑漆漆的空间里彷佛唯一的光明。
她知道范周歌一定会来的,陈可善如此坚信着。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