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靠墙的一排椅子上，眼前是已经紧闭大门的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我脑中一片茫然。
前几分钟还当机立断的清醒神智，此时再也无力想任何事情。那一瞬间，严予昏了过去，我按下了呼叫钮，他的病床被紧急推出病房一直到手术室，我不知道一路上我究竟是用什麽心情跟在他和护士身边，一直到这里。
「小凛！」闻声，我回头，看见朝我奔来的叶昕，还有陈皓光跟高亦言。
「他已经被推进去了。」我跟他们说。
「这样啊。」叶昕咬着下唇，坐在我身边，抱住我的手臂紧紧依靠着我。
而我还没有意识到她为什麽这麽不安，只是也抱紧了她。
「凛书，阿予他是不是没有透漏任何有关他病情的事？」陈皓光站在一旁问，平时阳光开朗的神情都像是被乌云笼罩，他目光严肃的看着前方关闭着的门。
「对啊，你们不是都跟我说了吗？」
「我们没跟你说清楚。」
我望着他没有一丝笑容的侧脸，颤抖着声音问：「什麽意思？」
「阿予的肿瘤长的地方，很不好摘除，如果成功摘除了病灶那一切都没事，复发机率很低，但是相对的，成功摘除的机率也很低，所以他这次手术的风险……」他敛下眼眸，双手拳头握紧又松开，「很高，非常。」
我愣愣听着他说完，只觉得他的话不停在脑中打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播放着，我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别开玩笑了。」我嫣然一笑，笑容灿烂夺目，「他刚刚还好好的跟我说了很久的话，你讲的这怎麽可……」怎麽可能。
他沉着脸走过来，伸出手指在我面颊上一抹。
「你知道我在说什麽，你听得懂，只是你的心，不愿意明白。」日光灯照耀下，他食指上闪耀着晶莹，我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从我脸上擦去的水珠。
什麽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原本被我抱着的叶昕，转而让我靠在她怀里。
「没事，没事。他是严予耶，他一定会撑过来的，对不对？」她嘴上说着想令我安心的话，眼眶却和陈皓光一样微微泛红。
我没有哭出声音，甚至忘了任何感觉，只任凭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在脸颊上留下交错的泪痕。
「能让我陪着她吗？」另一个人声说道，我听见时才想起是刚才没有加入我们话题的高亦言。
「好吧。」陈皓光勉强的说，他似乎还是对亦言不太有好感，尤其现在严予还在手术房里搏命。我几乎能想像到他应允的时候皱眉的表情。
叶昕轻轻放开我，我还没完全坐直，就落入另一方宽厚的胸膛。
「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都诚实回答，好吗？」他温和的嗓音在我头顶上方轻响着。
我被他抱在怀里，点点头。
「我说的诚实，是完全以你自己为出发点，不要怕伤害我，也不要怕未来。你可以做到吗？」
我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他知道我在顾虑什麽，知道我每次做决定时，首先想到的总不是自己。
「你现在很慌，对不对？」
点头。
「你为什麽慌？」
「因为我很害怕。」我带着浓浓鼻音说，语调里掩不住的哽咽。
「为什麽怕？」他梳顺了我的头发，「因为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对不对？」
我点头。
「是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还是因为他是你曾经深爱着的人？」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
「好，我们换个问题，这个问题问太早了。」他默不做声的想了一阵子，我渐渐止住了哭泣。
那一段时间，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他静静抱着我，而我静静倚在他怀中。
「你很害怕，可是我在这里，你为什麽还怕？为什麽我在这里，你却在为另一个他害怕？」他的声音几近低语，彷佛不是在问我，只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可我还是听见了。
「凛书。」他恢复原本的音量，「如果今天濒临生死交际的人是我，你也会这样吗？」这一次，我清楚感受到他这个问句，含着多少苦涩，而他的心脏正因为等着我的回应而逐渐加快跳动。
我不知道要怎麽回应，如果他是在拿自己跟严予做比较，那我分辨不出来。不管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谁，只要和我感情深，我就会担心害怕。至少我自己是这麽想的。
於是，我以点头做回答，心中却似乎有犹豫的声音。
「想来，你并没有发觉这两种担心，是不相同的。」
我听不太懂，只觉得自己听见的心跳声，跳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用力。
他紧紧搂住我，我整个人陷在他的拥抱里，他抱的很用力，像是再也不放开，又像是下一秒一放手，我们就隔了千里鸿沟。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清楚了。」他在我耳畔低喃着，「这三年，我拥有你，我很满足了，即便我这麽做是趁人之危。我说过，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辈子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属於我们的天涯海角。现在，选择在你眼前，而时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充裕。你在害怕，却不是因为我，我在这里，你却没有因此感到安心。如果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我，正在与死神搏斗的人是我，你也会像现在一样，为我担心、为我流泪，只怕再也见不着我吗？」他的问话一字一字打在心上，虽然声音坚定，我仍然感受到他拥抱里的不确定，因为害怕失去。
我傻在那里，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声音，听见了答案。
「我已经做好放开手的准备了，如果你也准备好了，就给我一个回应。」他似乎正将紧搂着我的力气一点一滴收回，「如果你还爱着他，就挣脱我这个拥抱；如果你爱着我，就请伸出双手，回给我一个拥抱。」
我闭上眼，方才止住的泪水，又轻轻落了下来。
这一次无论抉择於谁，都是一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