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玫瑰花园之後,我没有回到临时住处,而是找了一个僻静处。趁着四下无人,我跃到树上,靠着树干坐下。等了没多久,就听树下一声猫叫,一只黑猫敏捷地爬上树干,然後几个跃步,跳落在我平放的腿上。
「查好了?」我低头看着腿上的黑猫,它正是被我派去调查的鬼鬼。
鬼鬼点头,开始汇报:「那个凡尔次老头是秋逸国的最高祭司,能力不详,但绝对不简单。而且,他与这里的领主似乎有些关系。」
鬼鬼口中的领主,说的是血族领主。血族的势力遍布整个大陆,不少地方明面上是由人类统治,暗地里却盘根着血族的势力。密党为扩张势力,往不少地方下派领主,作为眼线。
那祭司凡尔次既然与血族领主扯上关系,那就不会是个简单角色,毕竟以一方领主的身份,一般人还高攀不上。只是,当人类与血族有所联系,这意味着甚麽?能成为领主的血族,都有一些手段,我相信他不会愚蠢地违反潜藏诫律,那麽他的血族身份应该尚未暴露。
不过到底是甚麽原因,让这位领主甘冒违反诫律的风险,也要与之接触?
这位领主,我也许该找个时间去拜会一下。
「至於那位人类王子,是个天之骄子,温润如玉,受尽人民爱戴……但依我看,他就是个不懂民间疾苦的皇族罢了﹗」
「你好像不待见他?」我笑着挑眉,「还有,我好像没叫你调查他吧?」
「你也知道我一向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类皇族。」鬼鬼一脸认真,义愤填膺地说,「再说了,夏季祭典那天我可是看见他嘲笑的目光了,区区一个人类竟敢嘲笑我们,这怎麽可以原谅﹗」
它这是甚麽眼神,才能把人家的微笑解读为嘲笑?果然一遇到皇族,鬼鬼就不淡定了。
「而且我看他作为食物,也挺对主人你的胃口,所以我就把他调查了一番,让你了解了解他,再决定怎麽解决他﹗依我说嘛,最好就是吸乾他的血,狠狠地吸﹗」
这怎麽听都像是私人恩怨好吧?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尝过皇族的血。第一眼见到那位人类王子,我也曾想过尝尝他的血,可是直觉又告诉我,他的血对我来说很危险。说不清理由,就单纯这样觉得,所以这事还是先搁置好了。
「他叫甚麽名字?」想到鬼鬼已经把「假想敌」调查了一遍,我就顺口问一下。
「逸‧罗米德尔。」
……
祝庆酒会当晚,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堂皇的大殿。在灯光影照下,那些贵族大臣的身影有些朦胧。
我抱着托盘站在大柱旁边,静静地看着盛装打扮的来宾。那一身的珠光宝气,似乎在向别人眩耀自己身上的名贵首饰,妄图显得高人一等,获得他人艳羡的目光。人类贵族总爱重复做着这种无意义的事,即使数个世纪过去,仍乐此不疲。
不知道从甚麽时候开始,我喜欢混在人类当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试图洞悉他们的想法。我总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人类是很复杂的种族,他们拥有丰富的情感。而情感,正是血族所缺乏的,血族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慾望,对血液的慾望、对地位的慾望、对权力的慾望……
当我正惬意地打量着往来的人,一个身穿女侍服装的少女走到我面前,挡住我观察的目光。我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认出她是昨天一同进宫的临时女侍。
「怎麽一个人在这偷懒?你不怕被黛沙女官责罚吗?」她笑嘻嘻地说,见我没回答,她吐吐舌头,「我开玩笑的啦﹗你叫琪是吧?听说昨晚我们去吃饭的时候,你一个人完成了这里的布置,很厉害啊﹗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微微笑了笑,「其实没甚麽,只是用了一些小技巧。」
看出来我不想多聊,她很快就走开了。
我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角色,所以她离开没多久,我也到长桌上取了几杯玫瑰香槟,放到托盘上,然後游走在人群中。
「麻烦给我一杯玫瑰香槟。」
声音有点熟悉,我转头看去,发现是鬼鬼的那位「假想敌」。他浅浅笑着,明亮的眸子像是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没记错的话,他是叫逸‧罗米德尔。
他看见我也愣了一下,随即笑说:「昨天晚上看你穿着平民的服饰,我就猜你是临时女。」
我点点头,不语。
「我知道那时候的话让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把你当作弄臣,只是纯粹觉得你说话很有意思。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不愉快,那麽我向你道歉。」
他的话让我有些意外。皇族从不轻易道歉,也不会向身份比他们低的人道歉。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位女侍,可是眼前这位男子,却在大廷广众之下向我道歉,他就不怕别人听去,失了面子?
我对他稍微改观。
「不知者不罪,我不怪你。」
听了我的话,他轻笑出声,那双眼睛也笑得弯了起来,「你说的话总让我意想不到,所以才说你有……意思。」
看他差点又把「有趣」两字说出来,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把托盘递到他面前,那浅红色的玫瑰香槟隔在我们之间,一串串的泡泡往上升起。他伸手取了一杯,放到唇边啜了一口,然後对我说:「要不要尝一下?」
我摇头,正打算走开,却见黛沙女官走了过来,脸有难色地说:「殿下……」
「甚麽事?」罗米德尔侧身问道,语气从容不迫。
「晚上负责演奏钢琴的奏者突然身体不适,现在一时之间找不到能演奏的人。」黛沙女官神情焦急。
他皱着眉头,低头沉思。
一场舞会没了音乐,的确失色不少,也不符合Toreador族的美学。
可是,这也与我无关,不是吗?
看了看面前两人,我正想转身离开,却被罗米德尔叫住。
「你会弹钢琴吗?」他的声音依然温和有礼,并没有因这突发情况而焦躁。
「不会。」
听见我的回答,他也不见失望,只是嘴角弯着优雅的弧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趁我不备,把我拉到钢琴前面,一把把我按坐到琴椅上。
他凑近我,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会。帮我这个忙,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还来不及拒绝,全场忽然静了下来,只见两个人从殿门走了进来。
走在前方的那天在祭台上讲话的中年人,或者称他为秋逸国王。他身穿皇室正装,气度不凡。落後他一步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妇女,夏季祭典当天她正是坐在国王身侧,大概就是皇后。
「欢迎各位来临这次祝庆舞会,希望各位能尽兴而归﹗」国王拿起一杯香槟,高高举过头顶。
话罢,如雷的掌声响起,随即周围又回复刚才的热闹,舞会是正式开始了。
罗米德尔对我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就朝国王夫妇走了过去。
我低头看着那安静躺在琴盖下的黑白琴键,好像在等待一个人敲响它们。我抚上光滑的琴键,压抑已久的演奏慾就这样被激发了出来。
也罢,就让那位人类王子欠我一个人情吧﹗
我随手翻了一下面前的乐谱,把双手平放琴键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手指滑过琴键,扬起一连串的音符。
音乐起了营造气氛的作用,有些人更随着音乐跳起了双人舞。
音符能够形成旋律,旋律能演变成乐章……
千变万化的音符,就是艺术的美,也是Toreador族所追求的美。
一曲快要结束之时,我手指转了方向,弹奏起了心里想着的那首曲子。
手指在琴键上轻盈地跳动,那魅人的氛围随着流畅的琴音在大殿内流淌,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能让人失神、着迷、全神贯注地倾听,才是我想弹奏的音乐。
这歌里藏着一个故事,而我正娓娓道来——
月之心,雪般洁白;人之心,血般浓艳。
当那冰冷的表象染上鲜活的情感,血族的内心是否会变得更像人类?
每当我弹奏这曲子,总想到这个问题。
然而,答案无从得知,只因我的心从来都是冷的。即便我混迹在人类社会之中,目睹他们的情感变化,还是对人类流露的感情无法理解。
如同这首曲子,再怎麽引人注目,那清冷的琴音也带不来一丝温暖。而我的内心,即使同样拥有跳动的心脏,也无法体会人类的温暖感情。
可是我有一种很模糊的感觉,那温暖的感情,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曾经拥有过。
就像是……她对待我的感觉。
别的血族都断言,在血族的世界没有名为「爱」的情感,但若要为她对我的情感下定义,这种不存在的情感,却是我认知之中最好的解释。
一曲终了,我轻轻抬起放在琴键上的手,适时回过了神。
盖上琴盖,我站起身,环顾一圈,有些人还没有从在刚才的琴音中反应过来,目光或陶醉,或迷茫。也有人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我。
看来,这次也没有人听得懂,这歌里的故事。
其实也正常,毕竟当初写歌的时候,我就没有准备让人懂。
血族不会懂,人类没机会懂。
……一个妄想感知温暖的血族的故事。
我垂下眼帘,弯着嘴角,轻轻点了下头,就当是给听众的谢礼。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缓步离开了大殿,没有受到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