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亲眼看到这逆子推撞额娘,还有假的?」老大戟指大骂,他一向重孝,而且在古人的思维里,父母责打子女是闲事,可是子女对父母有任何粗暴举动,都是大大的不孝,宜乎抽个半死,重重教训。怀里的小四一直听到父亲怒骂,吓得瑟瑟发抖。我轻拍着他的背安慰,忽然绫波丽灵魂附体似的,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你不会被打的,因为有我保护你。」
小时候被揍,我总渴望会有人挡在我身前,跟我说不用怕,我会保护你,这梦想当然从来没有实现过。圣经说施比受更有福,既然无缘当被人保护的弱者,那我就当站在前面的英雄,去圆了这个梦吧!
怀里的小四有点吃惊地抬头看我,我努力维持着一副酷酷的表情,以示我的话可信。
老大强压怒气的声音很不知趣地打断了我跟小四母子俩的深情对望:「这浑小子从小性子喜怒不定,脾气一来就不管不顾,今日竟敢对嫡母逞凶!佳佳,姑息这不孝子,只会让他越来越猖狂。」老大的指责说得太重,这样的话几乎把小四整个人都否定了。怀里的小四听後全身发僵,头埋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我搂紧小四,轻拍着他安慰,辩解道:「皇上,刚才确实是臣妾自己太累才会坐在地上,不是禛儿推的。刚才禛儿只是想走开,臣妾不让,才会让皇上看到我们娘儿俩拉拉扯扯的样子。」坚定地说道:「皇上,臣妾心里十分清楚,禛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抱在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胸口越来越湿,是小四忍不住哭了。
老大依然阴沉着脸,道:「你打定主意,要包庇这臭小子了?」
这什麽包庇了,老大你以为是公堂会审麽?这麽一件小事就说得好像天理不容似的。你到底想怎样了?我跟小四一个是你老婆,一个是你儿子,又不是你的仇人,现在跪在你面前瑟瑟发抖,外人看着不知道,还以为是孤儿寡母被恶霸欺负的戏码呢,我忍不住哀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老大跟我对上了眼,表情却呆了一呆。我转念想,他可能当惯了严父,没想到自己反应太大了点。参考记忆中由东宫王余丽珍饰演,被西宫奸妃所害的东宫娘娘的经典哀怨样子,我看着老大,无声做了个口形:「放过我好不好?我膝盖痛了。」
跟他硬碰硬死定了,试试看搞笑有没有用──我这现任东宫演东宫,七情上面,请捧场!
老大回复一脸木无表情,只是看着我,虽没说放过我,可也由刚才的狂怒中平静下来了。我腿跪得有点麻掉,他还是这个样子。我啄磨着还有什麽招数可用,小四却在我怀里挣出来,挡在我身前伏在地上求绕:「臣儿有罪,请皇阿玛责罚。可是皇额娘病後体弱,要是着凉了就不好,请皇阿玛让臣儿先扶她回宫休息,再去领罚。」说着重重叩头。
听得小四额头着地咚咚几声,我的额头也跟着发酸。我望向老大,他虽然不动声色,但眼神却有点松动了。
我明白了,小四一直在我怀里低着头,根本不知道我们两个大人在搞什麽鬼。以他的习惯思维猜测,可能以为老大连我也怪上了,所以才会连忙挡在我身前领罚。他的动作表现了为我设想的心意,让老大满意了。
好吧,人家亲爹教孩子,虽然跟我的方针概念背道而驰,但的确没有我插嘴的余地。我伸手握了握小四的手安慰,冷冰冰的手心满是汗。
我肚里嘀咕:有个皇帝老爹有什麽好?遅早压力太大,要得胃溃疡。
老大把眼里那丝情绪收起,回复一号表情──即是无表情,才道:「回去把孝经抄十遍,写不好,以後不用上学了。」语气透出一丝严厉。小四听後一抖,回道:「臣儿知道,谢皇阿玛宽容。」现代小孩听到不用上学可能觉得是皇恩浩荡,不过老大一向注重皇子们的学习,说不用小四上学,即是说他儒子不可教,乾脆放弃了,难怪小四吓得直发抖。
「扶你皇额娘起来。」腿麻的我颤颤巍巍地让小四扶着起来,老大早背过身,开步往正殿方向走去。我抱着小四,在他耳边安慰:「别怕,没事了。」小四用袖子擦掉眼泪,低头道:「皇额娘,对不起,是臣儿莽撞。」我摸摸他的头,说:「好了,以後做事别太冲动就好,你皇阿玛骂你也是为了你好。」小四点点头。
「鬼鬼祟祟躲在那边干什麽?出来!」老大忽然向着一边低喝,然後一个小人影从角落处转出来跟老大请安,原来是小八。
「臣儿怕…那个…皇额娘身体不好,所以…跟着来…然後…」大概是给老大吓着了,小八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总之就是担心我们所以追出来了,然後看到我和小四拉拉扯扯,大概不知怎麽办,唯有躲在一旁。
「哼!懂得担心还倒算是有孝心,可是只会躲在一旁看,有什麽用?」
老大,你期望一个实际年龄只有七岁的毛孩子会懂得排难解纷吗?我倒觉得他还知道为他四哥留点面子,最好还是先别出来,已经很懂事了。
「臣儿惭愧。」小八低头道。
一个两个全都有罪了,可以收场了吗?
我不满地瞟了一马当先离去的老大的背影一眼,觉得这里最喜怒无定的搞不好就是这家伙,摇了摇头。
牵着战战兢兢的小四和小八两个回到我住的房间,刚才一个哭一个躲,弄得脏兮兮的,我让宫女们给他们抹脸洗手。反正已经差不多是我平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我索性让蕙兰来帮我宽衣洗脸,那两个小毛头也不需要避什麽嫌,老大四平八稳地坐在一旁喝着茶,也没管我们。
我坐在床上看着孩子们,顺手揉了揉撞到的腰和刚才心急挡住老大时磕到的膝盖。小四来到我身边,看到我的动作,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问:「皇额娘是不是刚才碰疼了?」老大一记眼刀不动声色的飞过来,中招的小四因为背着他所以毫无知觉,我唯有特别详细又尽力不让小四察觉不对劲的回答:「刚才皇额娘不小心跘到门槛,腰撞到栏杆上。」说着指了指腰,又道:「然後刚才急着…所以又碰到膝盖。」眼角瞄了瞄老大没什麽表示,看小四头更低了,灵光一闪,叫蕙兰拿药来交给小四,然後我转身趴在榻上,撩起腰间的衣服,道:「不如禛儿给皇额娘擦药,那就不痛了。」
以前李校长跟我说过:如果要教孩子不再重覆错误行为,责罚有时候在所难免,但如果只会严厉责罚,到头来孩子只是学会害怕责罚,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将来只要有不被抓包的机会,马上就会故态复萌。其实应该教他同理心,让他觉得做某件事不好,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来想,从而以後不再犯,就像她当年耐心教导阿明那样。
阿明的爸爸是个黑社会混混,妈妈生下他不久就出走了,後来他是由爸爸因为黑社会斗殴,杀了人去坐牢,所以阿明五岁就进了孤儿院。阿明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大又有力,大概是由爸爸身上学来的,他脾气很躁,一不高兴就打人,也不管对方比自己大还是小。大小孩当然不怕他,小的遇到他就倒楣。奀猪小时候真的很“奀”,虽比阿明大一岁,可是长得比他瘦小。有一次两人为了吃点心争吵起来,阿明拿起杯子就对着奀猪的额头狠狠敲下去,幸好孤儿院的用具为了安全起见,大部分都是塑胶造的,所以只是敲肿了一块,不过奀猪已经痛得哇哇大哭。李校长见状,让其他人去安慰了奀猪,然後把阿明拉在一旁,问:「阿明,你很讨厌奀猪吗?」
阿明大声道:「没有。」
「那你为什麽要打她呢?」
「姑娘说她牙痛,不可以吃糖,她偏要吃!」
我在一旁听,心想:「原来还是好心的啊。」小孩子做事也是有逻辑的,虽然有时候是奇怪的逻辑。
「你不想她牙痛,才不让她吃糖啊?」
「对啊!」阿明理直气壮。
「然後呢?」
「她不听话,所以我教训她。」阿明更理直气壮了。
李校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你本来就不想她牙痛,才阻止她吃糖的,现在你打了她,她比牙痛还更痛啊!」阿明想想,开始纠结了,不过还是死撑道:「可是我不打她,她就吃糖了。」李校长温和地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转头问我:「佳佳,你说还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答道:「我会把糖拿走,让奀猪吃不到。」
看阿明若有所思的样子,李校长问:「你想到什麽其他的方法了吗?」阿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我把糖吃光,让她没糖吃!」我忍不住笑了,李校长也笑道:「对,还有这一招,不过小心下次是你牙痛。你看,这不是有其他方法吗?根本不一定要打她啊!」
最後,李校长让阿明给奀猪擦药,要擦到她好为止。自此之後,阿明虽然一直脾气都比较躁,有时会因为别人挑衅打架,但他的确没再乱打小朋友了。在他为头上肿了个包,痛得眼泪汪汪的奀猪擦药时,他学会了为别人心疼。
棒子老大已经给过,是时候我来给糖果了。
小四倒了一些药在手心,然後小心翼翼地想要擦在我腰上,小八接过药瓶,视线却紧紧地盯着我的腰。这情景不知怎的,居然就像两个实习医生第一次替病人动手术那样,让我莫名其妙地也紧张起来。当冰冰的药沾在腰上,我忍不住轻嗯了一声,小四以为弄痛了我,手很快速地缩开,抬头有点无措地看着我。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着我们三个,头顶传来的声音道:「药不是这样擦的!」
我们三个无知妇孺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老大。老大於是坐在我身旁,不由分说一手把我提过去按在腿上,道:「拿药来。」小八恭恭敬敬地递上药瓶,老大倒了点药在手心,搓着双掌让药暖和,然後把手掌捂在我腰上好一会。暖暖的手掌让我的伤处很舒服,重覆几次等皮肉吸收了药之後,老大开始揉着瘀青,虽然有点痛,但依然是舒服多於痛楚。老大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又叫小四和小八两个来照着做。於是我当了一遍让实习生们学擦药的人体模型,一动不动地让他们在我腰上又揉又搓,感觉其实满舒服的,我眯着眼放松身体,有点儿昏昏欲睡。
揉了差不多一刻钟,老大说:「够了,瘀伤是要慢慢好的,擦到这样就差不多。记着今天学到的,以後打布库或者将来行围时的小碰小伤,也懂得自己擦药。可不要让人笑话大清的皇子身娇肉贵,是连擦个药也不会的娘娘腔,知道吗?」
得到父亲亲自教授这年头「男子汉」的技能,又提到将来出外要会带着他们,小四和小八两张小脸都显得很兴奋,一扫刚才的被训斥的低落。
我乘机道:「不如禛儿和胤禩今晚陪陪皇额娘,不要回去了。」趁机给他俩来个秉烛夜谈,一口气把那些猜疑心结都消除了吧!
「不行,都回去阿哥所,还有胤禛,领了罚不准再磨蹭,都跪安吧。」於是小四和小八两个依依不舍地告退了。
「烨儿,为什麽不让他们陪陪我呢?今天是有点误会了,我正想跟他们说。」我有点埋怨。
「想说话什麽时候不行?明天再说。」
「可是,一起睡在被窝里,暖乎乎的,正适合说心事啊!」
老大斜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他们在这跟你睡,那我要睡在哪里?」
我嘴角忍不住的直抽,心里狂号:「去睡你的乾清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