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悠長假期(清穿,康熙年間) — 第四十章 上弦月

「烨儿,我病後诸多不周到、不合规矩的地方,皇额娘一直非常体谅,从不跟我计较。我胡闹爱玩,众位阿哥和格格也乐意陪伴。太子殿下本不像小孩子般爱玩,为了让我高兴,间中也陪着我嬉闹。」

「我能得到众人的忍让照顾,凭的不就是过去的佟玉佳,对太后诚孝勤敬,对一众皇子皇女慈爱呵护,所留下的情份吗?」

「曾经的佟玉佳,自十三岁入宫以来,孝敬太后,躬育众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子皇女中,没有一个是她的亲儿。她把你的骨肉当做自己的孩儿真心疼爱,为的是谁?」

「她不声不响,瞒着所有的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是为了什麽?」

「她要是恨你,存心让你难受,不是更应该当着你的脸,说她怨你、恨你?这些年来,她曾经让你难堪吗?她希望你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是为了什麽?」

我哽咽着嗓子,越说越悲,语不成调。

我终於入戏了──我实在为佟同学难过。

听蕙兰说,佟同学由老大还是个不受宠、被丢在外头的皇子时,已经跟他很要好。要好到时时刻刻记挂着他,有什麽好玩好吃的,从不会忘了「三阿哥」的份儿,要好到佟家的老太太会跟老大的亲娘开玩笑,等佟同学大了,就帮忙去求求孝庄,把她指婚给老大──那个当年在紫禁城里没啥存在感的三阿哥,而不是去当顺治的妃子或者其他看来更有前途的世家子弟。在老大经历父母相继去世的打击时,佟同学总是千方百计,想要第一时间去他身边陪伴。那些事情发生时,佟同学也只是个小孩子,要在那些敏感时刻由外面进宫,也十分不容易。入宫之後,佟同学收歛起自己的贵女娇气,慢慢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褪变成一个贤良淑德的宫妃。她二十年来在老大背後,体贴关怀,默默付出,在前两任皇后死後的十年里,一直替老大打理这个大得离谱的「家」。

而一直以来,佟同学得到的总是比别人少──第一任赫舍里皇后的孩子殁後,据说老大十分哀伤,对於心伤爱子幼殇而病倒的皇后,细心的关怀安慰,直至病癒,对比佟同学的小公主死後遭遇的冷处理强得多了。第二任的钮祜禄皇后,老大为她本来因牵连到鳌拜案失势的老爹建家庙写碑文,恢复她家族的荣耀。佟家得到的待遇也不错,不过佟家本来就是老大的母家,佟家的「圣眷」根本不是因为佟同学的缘故。

老大不是对佟同学没有感情,只是他太过习惯於索取,佟同学对他的好,他视之为理所当然。所以,他从来不会像对其他人一样,在佟同学身上花心思。不然以他的聪明敏锐,又怎会多年来,从没察觉佟同学的异常?

而事到如今,佟同学多年的努力与深情,换到的却是老大的怀疑和呵责──老大觉得佟同学在骗他,就冤枉她嘲笑他的真情,呵责他这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的老妻虚伪和装模作样!

我知道,别说是当皇帝的,就是普通在社会打滚到他这种年纪的人,要相信别人也不容易,而且还是这麽离奇可疑的状况。可是,信任本来就不是单纯建基在理性之上,佟同学是个怎麽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两人从小到大三十几年的情谊,难道全是白过了吗?老大其实跟阿恒一样的自我中心,只会想到自己的委屈不安,完全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理解事情。在我看来,就算佟同学真的是在装失忆,也是无可奈何罢了──她没有离婚重过新生活的选择,也没有回去自己家人身边的权利,注定只可以被关在宫里,在痛苦中慢慢枯萎。如果她真的受不了,想个法子逃避开去,难道不该体谅她一下?

这样的佟同学,老大凭什麽去呵斥!

我越说越火大,放开了老大的手,大力推开他,揪着自己的衣襟,咬着牙忍受胸口的闷痛,大叫道:「她不忍心,她宁愿死,也不忍心恨你,叫你难过!」

「如果在你心目中,如此相待也不是真心真意,你告诉我,什麽才是?」

老大好像给我唬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不行,我得冷静!

我转身扶着身边的家具,低着头深呼吸了几口气。

我太入戏、太激动了,这是干什麽呢?到底是佟同学的情绪影响,还是我自己在触景伤情?

以前跟阿恒一起,我们就老是为了同类的事情争执──他因为工作也好家里的事也罢,只要心情不好就向我摆脸色、发脾气。我本来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每次跟他说要是有不开心的事,我很乐意当听众,但不可以拿我来出气,他都会理直气壮的说:「我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不好,难道还要我在你面前,扮作很开心吗?」问题是,我这个受气包,难道就心情愉快了?为什麽,就不能想想,我也会难受,尤其是伤我的,就是我爱的人…

这样下去并没好处,这身体也负荷不了,现在的我极需要冷静。於是我举起袖子,使劲抹掉脸上的泪,摇摇晃晃地扶着家具,慢慢向着门口走去。

好不容易摸到门口,正要跨过门槛出去,却被身後的老大从後一把抱住。我用力挣扎着要逃走,老大却把我抱得更紧,在我耳边低声呢喃:「佳佳,别走!是我对不起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放弃无用的挣扎,尽力平静地道:「我只想你知道,佟玉佳从来没恨过你,也不需要你的抱歉。我以後会安份守己,你无需提心吊胆,怕我会干出什麽傻事。」拍拍老大箍着我的双臂,道:「放开我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其实我还想跟老大说,以後他就如常生活,我们相敬如宾就好了。老大会每晚来承乾宫,除了关心佟同学之外,其实也是亲自监视。毕竟以前发生过那样的事,他不亲眼看着,又怎会放心呢?但这样子下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压力,不过我知道,现下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老大却不肯放手,只道:「佳佳…」急切的语气透出深深的痛苦。

激动过後,从身到心,我都觉得很累,手脚软绵绵的,我再也无力挣扎了。胸口的闷痛化为酸楚,沉默了一会,我再开口:「烨儿,那些往事都是蕙兰告诉我的。不如你来跟我说说,在你心目中,以往的佟玉佳到底待你如何?有没有蕙兰说的那麽好?」

老大过了半晌,哽咽道:「温柔体贴,情深义重,只有比蕙兰说的更好…佳佳,从小开始,就你待我最好…」把头埋在我颈间蹭着,怎样也不肯放手。

绵绵密密的雨点散射着月色,中庭完全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华丽的银光。以往的老大,只看到妻妾和睦共处,儿女活泼可爱,却忽略了佟同学为了维持这一片和谐景象,背後所付出的辛劳。就像人处身这绝美景色之中,只顾着欣赏月下的美景,却把那若隐若现的上弦月忽略了一般。

佟同学,看你能把这一大家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绝对不是个笨人。你为何把聪明都用在别的地方,却不懂得让你最在乎的人记着你的恩情,让他知道要感恩图报,待你好一点呢?

这不是斤斤计较自己付出了多少,就要得到同等的回报,而是全心全意待那人好,到头来被他完全忽略,听他说着那些忘恩负义的话,当真心如刀割啊!

心头那阴魂不散的重压却奇妙地一点点的变轻了,我仰头看着那抹朦胧的上弘月,彷佛听到佟同学对我说:「我只愿他好。」

爱到深处无怨尤。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有你这句话,佟玉佳死得瞑目了。」说完这话,我又很老土的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有一刹那,我以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佟同学会回来接管这身体,而我要回到未来,继续属於我的廿一世纪生活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前面等着我的,原来是比穿越时空还更离奇的事!

………………在我身上,发生「第五类接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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