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里抽离，我仰头喝尽早已冷却的咖啡，沉淀思绪後，抬手看了眼手表，正好半小时，「我现在真的没事了，走吧！」
「你只是没勇气，害怕受伤，所以选择逃避。」他说，凉薄而淡漠，一语道破连敔晴都不曾看穿的真实理由。
虽然早已习惯他一针见血的直言直语，我还是忍不住一时情绪，说出口的话句句带刺。
「至少我认为这是活着最轻松的方式。况且这世界上谁不是带着面具在生活？大家说女生要有矜持，举止要温柔、仪态要端庄、打扮要气质，不能哭不能笑，大家说男生要勇敢，被打不能喊痛、吃苦不能喊累，每个人都是伪装最原始的自己，然後成为其他人要的样子。」霹雳啪啦讲了一大串，理智告诉我应该就此打住，但我仍然冲动的脱口而出长期累积的细腻观察。
「我用微笑疏远，你用冷漠隔绝，其实我们也都虚伪的活着，只是方式不同而已。」说完後我轻吐一口气，这才发觉周遭空气瞬间凝结，他习以为常的沉默在此时显得僵硬尴尬。张了张唇，我正想着如何打圆场，他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接着抓住我的手，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的语调。
「……我送你回去。」
坐在机车後座看着他的背影，无法从表情判断他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一路上我都不敢开口说话，直到抵达目的地，我摘下安全帽递还给他，才基於礼貌小声道谢。
「刚才的话我不否认，」重新发动引擎，他的话语隔着全罩式安全帽混在隆隆声响变得模糊，「但是你那装作无所谓的蹩脚演技不是矜持，叫逞强。」没等我反应，他迳自骑车扬长而去。
公寓门口的感应灯开开关关，我看着他逐渐远离的身影，刚才走回咖啡馆牵车，一路上牵着没放的左手此刻彷佛散发灼人的热度，悄悄蔓延至心底。
他的外表看似冰冷，掌心却很温热。
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自从那天在便利商店自言自语的讲出心事後，我的生活依旧，但魏闵炀似乎变得……专制了点？
就像现在，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五次下班後，背着包包站在休息室门口。
从更衣间走出来，我把制服摺整齐放入置物柜，再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一阵装忙之後，他还是没有打算离开，我只好走上前跟他正面交锋。
「先走罗，下次见。」我扬起无懈可击的有礼笑容，请他让条走道。
「我送你回去。」他向来寡言，目的直接明了。
「不用麻烦你啦，前几天听附近大婶们说那个鬼鬼祟祟的跟踪狂已经被抓住了，我可以自己回家。」见他不肯移动脚步，我的笑容僵在唇边。
「晚上会冷。」完全无视我的推托之词，他把黑色不明物体往我脸上一盖，顺道劫持我的包包作为人质。
「可是我今天要回公寓拿行李，然後回家住欸。」拿下遮挡住视线的薄外套，我继续解释，想让他知难而退。
因为习惯疏远，麻烦他人这种话，我很少说出口，久而久之便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很多事其实靠自己就能解决，不再需要寻求他人协助。
回家这种小事，一个人也可以的。
「走。」看了我一眼，他似乎觉得不耐烦，乾脆把我拖着走，出去时还遇上歆姊眉开眼笑的和我们道别。
於是我在她那别有深意的注视下，五度妥协。
一进家门，满屋狼藉使我差点倒退回去确认门牌号码，客厅的沙发上堆满衣服，桌上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电视开到最大声却没人看，我越过案发现场，径直往姊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发现三个疯女人。
「梁敔晴，你怎麽会在我家？」拾起地上的抱枕，我环顾状况同样惨烈的房间，忍不住叹气。
「哟！玧曦你回来啦！难得今天没棚拍，我就来这过夜，找昕慕姊和阿姨玩呀！」她拿着没关好的唇蜜朝我扑来，我赶紧闪躲以免衣服遭受攻击，她也不在意，直盯着我的脸喔呵呵的怪笑。
「好姊妹啊，从实招来吧，刚才载你回来的帅哥是谁呀？我们三个可是都看到了。」
用脚把东西往旁边一扫，我清了块位子坐下，懒洋洋的回，「戴着安全帽你最好看的出来人家长的是圆是扁。」
「女人可是拥有可怕雷达的强大生物呢！刚才那个男人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极品。」姊拿起洋装在镜子前比划，也跟着来搅和。
「只是打工的同事。」
「是咖啡馆小鲜肉！」敔晴双眼一亮，回头对着我妈大喊，「阿姨，我改天去帮你监定监定，你女儿交男朋友啦！」
妈从美妆杂志抬头，我以为她会站在我这边要她们不要瞎起哄，结果她居然语重心长叮咛我，「稳定以後就带回家给我看看吧。」
「……」我有预感，今晚会很不平静。
一直闹腾到凌晨两点，她们总算愿意各自回房就寝，睡前，我敲了敲门，走进妈的主卧室。
「今天那个真的只是同事。」坐在床沿，我不想被误解，又郑重澄清了一次。
「真的交男朋友也不错啊，有人陪也好。」她坐在梳妆台前擦保养品，透过镜子望向我，笑笑的开口。
「我们美丽大方的总监一定很多人献殷勤，那你什麽时候要带个帅气叔叔回来给我认识一下？」
「你这小孩说什麽鬼话。」她翻了个白眼，无视我的问题。
二十年过去，我早已长大成人，她也逐渐老去，尽管维持得宜，岁月仍是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痕迹。
工作和家庭兼顾，羡慕妈的能力同时，我却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一手把我们拉拔大的女强人，也是个普通的女人。
「……妈，你现在幸福吗？」盯着她的侧脸，我忍不住问。
「长的漂亮、事业有成，家人也都健康快乐，就现阶段来说，是很满足了。」没多做犹豫，她半开玩笑回答。
「我星期天要和爸去吃饭，你那天要飞日本吧，出差小心。」道了晚安，关上房门前，我先向她知会一声。
「……奶奶生日快到了，提醒他记得买礼物回家一趟。」拍打化妆水的动作顿了顿，她淡淡提醒。
睡意笼罩前，我仍不断思考，幸福的定义，是不是独自一人也有资格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