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细节,令我完全对先生的店上瘾。他对他弟弟的执着、他固执地不肯为我做一客西湖牛肉羹、他经常不愿意露出半点笑容、他的语调缺乏起伏、他总是寡言但一开口就是尖酸刻薄的讽刺,甚至於他把我逗在手心玩弄,也使我感到一种不健康的愉悦。有时,我感觉自己想取代他心中重要的弟弟,但是,一旦先生不再眷恋着他的弟弟并因而痛苦,那麽先生就只不过是个乏味的男人。可是,先生若继续挂念着他的弟弟,那他永远也不会正眼看我一下。
我变得不去考虑这些事,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结果到底是什麽。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去先生的店,必须要见他。
今天又下雨,我照样的没有带雨伞,去到先生的店时,黑绒毛大衣给镀上一层闪亮剔透的雨粉。不知是否因冷雨受寒,东西都看得不大清楚,就见到先生还是站在吧台後,暖黄的灯光照得一室光晕,好像在做梦。先生深棕色的皮肤犹如扫上了一层黄油,颈背很细腻,他转身,看了我一眼就移开了眼,淡然说:「又不带雨伞了麽。」
嗯,是的。
「鼻子跟脸颊都很红。」
还很热呢。
「你是不舒服了吗?」
看见你之後,有比较舒服一点。
但先生并没有笑,他进去厨房旁边的一间小房子——我从没进去过也不知道是放什麽的——出来後,他手里多了一条热毛巾,就这样走过来,用毛巾包着我双颊,然後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说:「你们总是不带雨伞。」
其实我不是忘了带雨伞,而是故意不带的。要不是这样,你就不会……
「你似乎是感冒了。」
先生没再说话,照例给我做了一客汤面,又给我递上一杯热姜茶。我见他似乎不想说话,便自顾自的说了一大串:「先生我前阵子不是说去看电影吗?我看了,就是《XX的悲剧》那一套。你有看吗?你有看吗?咦你怎麽不去看,很好看啊。但是我觉得当哥哥的那个演员并没有小说里面,哥哥那种冷冽得会刺伤人的气质,也没有哥哥冷淡的外表背後,沉重又叫人痛苦的温柔。不过当弟弟的那个演员的确是个美少年呢,啊当弟弟女友的也是个小美人,但模样还是不及弟弟那麽周正啊……」
先生见店里只有我这客人,也不拘谨,就拿了一本书看,貌似是中国历史的书,但我没什麽兴趣。吸了一条长长的面,汤汁滴滴飞溅到桌面,先生才瞟了我一眼,又皱眉。我自当笑得很欢:「不要介意嘛,大不了我吃完之後替你抹桌子,还会替你洗碗好不好?啊说回那套电影啊,因为我看你是不会去看了,所以就由我来告诉你一下好了。你是不是连小说都没有看?那你快去看啊,不看会很可惜的……」
我喋喋不休地把那电影的剧情说了出来,先生觉得厌烦却也没有打断我,末了,我再说:「真不是一个正常的故事,你说是吗?但是呢,现在的人都爱看重口味的东西,要不然就看催泪弹、飞得要赚了把眼泪的那种烂俗故事。如果是这样啊,我倒宁愿去看这种……哥哥爱着弟弟,而弟弟却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那种故事,比较有新鲜感。先生,你不也爱着你的弟弟吗?如果你是故事里的哥哥,你会怎样做?你也会找一个午夜将弟弟绑起来,强行对他做那种事吗?」
先生翻一页,没有回答。
「不如我来猜。我猜啊,那个哥哥一定会把弟弟的女友杀了,最好是杀了之後再拍几张照片。」
先生久久沉默过後,才抬起头,盯着我:「人都杀了,为什麽要拍照?」
我用汤匙舀了一口凉掉的汤,顾不得满嘴油腻,歪了歪头,咧着嘴说:「我啊——也不知道为什麽要这样做。只不过是在想,要换着我是哥哥的话,就会想这样做。」
或者是因为要把照片给弟弟看,那麽,即使他不爱我,但这一生都活在对於我的强烈的憎恨之中,时时刻刻诅咒我、要我没有几天好活,那不是变相的——
刻骨铭心的记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