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支手托着腮,园长今天很郁卒,如果有人问她,她肯定会好好地跟对方说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题是没人管她心情黑焦跟块煤碳般没两样。
天气温和、太阳灿烂高挂,园童们依然很开心地四处奔跑在片绿草如茵的偌大牧场农庄里,小小的身子上背着印有向日葵徽章的侧背包,里头装着踏青时所需的水壶零食和午餐。
照理说,今天老天爷如此赏脸地给她一个完美的踏青日,而且园童们今天也无人缺席,如此完美的开始应该让她安心不少,不过,应该却不是必定。
带着一双探究的眼神,园长以锐利的鹰目扫过刘谦与刘游身上,虽然两人表面上依然有些许互动,可那氛围却寒到能结出冰渣子般刺人。
瞧瞧他们两人一旦靠近,旁边的人还不自动闪离,啧!啧!简直就是生物本能的趋吉避凶。
捏捏额角,园长很想问这对刘刘兄弟在玩那招,乍看之下竟然跟情侣一样大玩冷战游戏,害她实在很想冲过去骂他们放啥寒气,但最後她还是忍了,因为觉得自己想的实在太多。
「园长?园长?」只见一只大手在她面前挥来挥去,园长瞬间回神过来,在神智拉回时她只感叹这掌的生命线长得好啊!一看就是多寿。
不管手掌的主人刘谦有多疑惑,应付地含糊嗯了声,园长看到自己跟前已有四排整齐划一的队伍,不免有些心虚的想着自己发呆应当没这麽久才是。
问了声好,便听到此起彼落的稚声正回应着自己,园长和睦地笑着道:「今天一整天大家要跟自己身边的小夥伴手牵手一起玩喔!危险的地方不能去,水边、山边都不能靠近喔!只能在老师跟大家说的地方里玩耍喔!」
刻意安排园童们在安全性高的温驯小动物区内玩耍,就是怕园童们因为太过兴奋而不小心走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每个孩子的安全可都是他们幼儿园的责任。
又是此起彼落的应答声,笑颜满满地目视园童们再次四散玩耍後,园长转过头来向着刘谦招着手,这一招让刘谦满头雾水,随後迟疑片刻才迈开步乏往她面前走去。
招来一个,另一个当事人他也没忘,使用同招引来蚌壳老兄,两人发现这状况脸色都显得有些不对头。
让园长一看只觉得自己真是身怀绝技,号称火眼睛星也不为过。
待俩人一站定,园长挑起怀疑的眉说着:「你们刘刘兄弟怎麽了?一早是吃错东西吗?脸色很不好看啊。」
「没有,早餐吃得很正常。」蚌壳老兄淡淡说着,否认自己的怪异,可表情依然不见好转。
「正常……?」语尾拖得长长的,园长可不信他们俩现在算得上正常,一脸便秘纠结样,看的人肚疼。
刘谦躲避自己目光,至於蚌壳老兄赤裸裸的假装若无其事。
没戏,谈不成了,满心想当好人的园长只觉心底的热情一下子全被弄熄,伴随着嗤嗤的熄灭声化成一滩夹带黑炭杂质的黑水。
「好吧!或许是我多想。」园长放弃不太熟练的谈心角色,还是说着天天必讲的官方说词比较顺口「你们没事就多看看园童们,可别让他们出什麽事。」
园长一走,俩人之间的感觉又恢复之前的尴尬与冷淡。
「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撇过头,刘谦不讳地闪躲着蚌壳老兄的视线,不管真有无事情正等着他,再这样待下去只怕他会因为太过介意而缺氧窒息。
抱歉的话怎麽也说不出口,他情愿刘谦误解自己怨恨自己也好过被所谓的爱情给冲昏了头,日後对自己的选择後悔万分,之前的绑架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搔着头,蚌壳老兄不自主地叹了口气,迈开沉重的步伐往园长走去,便见她摆出一张终於肯向她老实招来的表情看向自己,顿时,蚌壳老兄有股不死也要被人蜕去一层皮的预感。
对於小动物始终没抱持着多少好感的潘清风则是一脸无聊的看着鲁直不亦乐乎地喂食玩弄着小动物们,若没有鲁直这傻小子在,潘清风宁愿称病在家悠悠地看书打发时间也好过在大自然里发呆。
「清风你看,小兔子耳朵。」兴奋嚷着,鲁直双手比出ㄚ字型便往自己两侧头後贴去,其後更轻巧地一收一放,简直跟个小兔子没两样。
尤其那水汪汪的纯真大眼看着潘清风时,更是惹得他一颗心狂跳着,鼻腔中间似乎隐隐带着温热的湿意。
想看又不敢看的困窘让潘清风觉得苦恼,不过同时更加确定自己一定要看顾好鲁直的心决,可千万不能被别人给窥探去了。
这是他从他叔叔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
「小兔子跳跳,清风跟我一起跳啊!」活跃蹦跳学足小兔子乱跳的鲁直兴奋地直招着潘清风一起。
见潘清风连一步都不肯动的淡然,早就习惯的鲁直自得其乐地独自跳着,不想撞到人的潜意识让鲁直越跳越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没发现到鲁直的去向,潘清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他发现有所不对时已经迟了。
「别再跳了,那里危险。」潘清风喊叫着,却已来不及阻止对方的行动。
不甚起眼的陡峭山坡暗藏在被隔离人群之外的禁入区域,因为鲜少人踏足外加有告示牌提醒,牧场方面因此都不太去担心有会不小心靠近此处,如今却没想到看似万全的保护却败在一名看不懂汉字全身活力无处发泄的小幼儿园身上。
隐约听到潘清风在说些什麽,但是鲁直就是听不清楚,耳旁只闻间自己开心的嘿嘿声,一声一跳好不开心。
潘清风所引起的骚动使刘谦侧目,顺势望去却看到鲁直一步步接近山坡,以潘清风的距离跑去太过勉强,如果是他肯定没问题。
不作多想,刘谦立刻拔腿奔去。
猛地看到地面的断差着实教鲁直冷不妨地倒抽一口冷气,脚下随即一软,原本奋力跳出的力道也减少许多,也幸亏有这举动,让他不会直直跳下深坑。
脚在边缘哆嗦收回,没想到自己只是跳一跳就会冒出危险,鲁直眨巴着无辜的眼看着脚边松软的土块,试图远离令他心惊的地方。
「小直危险!别乱动,老师这就过去。」看到鲁直没傻愣愣往危险里头蹦,紧接而来的刘谦总算稍稍缓口气来,严令鲁直千万别惊慌乱动就怕他没跳入就换滚入,最终一样跌入深坑受伤。
「老师。」弱弱地喊着刘谦,全身上下僵硬到不像话。
紧随刘谦其後,潘清风抿紧着双唇不发一语,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同於远处吵嚷的其它园童与老师,两人安静到吓人。
张开双臂逐步走去,在抱紧温直前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
像是找到能依靠的出口,不再压抑害怕的鲁直一双眼睛含着泪水,欲落未落,被那双犹如小狗的眼神所凝视着,刘谦很是心疼的安慰着鲁直。
「小直别担心,我马上来救你。」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牵回鲁直,潘清风就是不愿意在救回鲁直的事情上落人一步,一双小腿迈得吃力就不见他输给刘谦分毫。
知道潘清风不是故意瞎闹,刘谦也不敢太过驱赶对方,只能零碎嘱咐几句务必要他在自己抱回鲁直时别好心添乱。
轻手轻脚地将鲁直抱起,再缓缓地往安全地方退去,回头时刘谦竟不自主地想看看蚌壳老兄人在哪里,更想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看自己,这样偷偷看他的行为简直都快变成坏习惯。
潮湿的泥土让刘谦走来有点滑溜,连带鞋底也沾粘不少湿泥,步步走来都显得有些不稳。
突然鲁直看到潘清风的身影,一喜之下人也跟着傻笑晃动着身子就怕潘清风没发现自己已经看到他。
「小直你别乱动啊!」以不抓疼对方的力道捆住鲁直,谁让他蠕动的像颗跳豆,怎麽抓都抓不住,一不小心就会自他怀中跳了出来。
即使被念也不乖乖听话,被吓到是一时,更何况脑里的危机讯息早就被消除,还是小孩的鲁直才不管什麽,现在只要有能人能陪他玩最重要。
「小直。」惊声一喊,抓不住鲁直又脚下适巧一滑的刘谦,最终稳不住脚地往後滑到,只见碰地一闷声,灰土扬起遮避了所有视线。
视线由高转低,鲁直摸不清头绪地频频往四处探头,直到见到刘谦紧闭躺在地上时他这才发现自己究竟闯出什麽大祸。
一滩鲜血缓缓自刘谦身後泊泊流,染湿了地面也同样染红了鲁直的双目,因为刘谦紧紧抓住他的缘故让他别提挣脱,连伸出一只手来拍打刘谦的脸都显得吃力万分。
「刘老师你醒醒,快睁开眼睛看我。」
身子一轻,鲁直让一双手臂给提了起来并轻轻地落足在一旁,随即手臂的主人立刻将未醒的刘谦给横抱了起来。
温热的湿意沾染了蚌壳老兄的手,依照位置瞬间判断发现不是头部出血的事实让蚌壳老兄着急的心有些冷却下来,更能确性刘谦只是受到猛击而暂时晕了过去,不过仍然得上医院包紮伤口,观察是否有脑震荡的疑虑。
不敢再多问,只是急到团团转的鲁直手足无措地盯着刘谦,一张小脸煞白毫无半点血色。
无法顾及鲁直,蚌壳老兄此刻注意力全放在刘谦身上,大步疾走便往车子走去,甩下跟随其後的所有人,蚌壳老兄先在车上替刘谦进行简单的止血并清理伤处。
幽幽转醒间,无神的双眼静静看着蚌壳老兄专注替自己上药的侧脸,一路上他所流露出的体贴与观心让刘谦很难不去胡思乱想。
「为什麽你要这样乎冷乎热的对我?既然摆明要讨厌就保持着冷冰冰的态度,你这样会让我误会让我生气,我是人也会有脾气,不是随你高兴怎样摆弄我都可以。」
温怒地说着,蚌壳老兄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惹得刘谦都快发疯了,明明能深刻的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欢,但是偏偏又嘴硬到完全橇不开。
蚌壳硬到这种程度只会让人索性用铁鎚橇坏,也好过装作完整,尚可食用。
「因为我怕我会害到你。」闷声坦承,隔着上好药的纱布仔细綑着一圈圈的绷带,蚌壳老兄可没想到刘谦的运气如此差,就算不是因为他也会不时撞上坏运。
「害我?」端坐起身子,被蚌壳老兄的多余担心给扰得无言,刘谦现在只想动手掐死他,那怕他是真的喜欢对方。
一计手刀毫不留情地狠狠劈向蚌壳老兄肩头上,这点小小攻击只是顺手,要是接下来回答不好就是老拳伺候「怎麽说?如果是石勳那件事,我只觉得被人强制移到某处请吃泡面而已,能害我什麽?盐份摄取过高?如果是为这小事跟我闹别扭,你就等着洗脖子让我砍。」
无法很顺口且坦白地对刘谦说就是如此的蚌壳老兄只能尴尬地投以微笑。
「洗脖子吧!晚上。」简短的揭过两人之间揪结许久的问题,看似轻飘飘的语气里蕴含着极为认真的坚持。
砍吧!砍吧!不管是那个脖子都让他砍吧!只要他高兴就好,鸡脖子、鸭脖子还是猪脖子。
「你真以为你是灾星,谁遇到你都会出事。」鄙视的目光扫过蚌壳老兄的脸,瞧他那张傻样,肯定猜到八九分「就算没遇到你,之前的我就很容易出事,受伤、撞出瘀血不过都是家常便饭,再说我好歹还是个男人,别把我看得太娇弱。」
重重叹了口气,刘谦这才确定蚌壳老兄真是个不鞭打不主动,不紧掐不吐实的顽固男,他真想问问当初的自己怎麽会替他取一个这麽贴切万分的名字,神算赖布衣也没他神。
「再给你最後一次机会,我喜欢你,你呢?先别急着说……等想清楚再跟我说,是永远的朋友还是一生的恋人,决定权交付给你来选。」
动动手臂,发现自己活动无碍,刘谦紧捏着蚌壳老兄看来俊俏的脸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旋即转身步出了车厢。
低头看着这满手满身的血,刘谦有些闷气的步向洗手台,这件衣服看来是彻底报销。
单手扭开水龙头,便见刘谦吃力的用尚可堪用的手掌拧着半湿不乾的手帕并逐一擦拭已经乾涸的血迹,一时间洗手台被他染的一片玫瑰色似地淡红。
血的铁腥味淡淡冲上鼻间,随着水流刷洗渐渐化淡时刘谦毫不意外听到自己身後响起一阵足音,没抬头,既使心里猜着也不愿去偷看,他想要对方主动表白身份。
「我想好答案了,现在说可以吗?」嘴角勾起笑,难掩一抹紧张的蚌壳老兄颇为尴尬的问着。
顺手关上水龙头,一转身就赏蚌壳老兄一双湿淋淋的手,印在他胸膛上,一整个就当他是个活动的擦手巾。
再三确认自己的手已经彻底弄乾之後,刘谦这才悠闲地往墙上一靠,一双大眼直瞅着蚌壳老兄,那光目之凌厉简直都快穿出一个大血洞窟窿。
背上一阵寒冷,忍着不动手摸摸身体好确认自己身上是否真被刘谦给弄出洞的冲动,蚌壳老兄讨好一笑。
「说吧!」刘谦无视他的笑,板起一张脸并挑眉。
「我爱你。」三个字一脱出口,蚌壳老兄只觉脸上被人以拳头狠狠给打偏,力道易常勇猛,简直就是想把他的头从脖子上给打落下来。
就算不想理会抽痛发红的拳头,刘谦还是忍不住偷偷松开拳头甩动着,他压根没想到蚌壳老兄的头这麽硬。
啧!可恶的蚌壳,这帐他记下了,晚点趁没人就拔壳煮汤喝。
揉搓着微红的皮肤,即使被人动手挥拳蚌壳老兄却没有半点怒气,想到之前自己反覆不定的行为举止,只挨一拳就能让刘谦心情好过一些便不算什麽。
「别忘了你刚刚说的话,我可是有录音当证据,想赖就等着我腌了你当腌蚬仔。」跟在蚌壳老兄久了,连放狠话也学了一些皮毛的刘谦,对着蚌壳老兄的下体就是用手刀笔划着,像是想确定那里下刀比较能多增加对方的痛觉度。
腌蚬仔……蚌壳老兄暗自决定降低这道菜出现在自家餐桌的机会,他怕他会食不下咽。
原本担心刘谦而跟随过来的园长,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内容很简单,使用的单字也都不难,可是园长的脑袋还是有点无法消化刚才摄取的讯息。
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天,园长以极小的动作且在不惊扰前方两人的情况下退後至适当的距离,一调整好呼吸之後在大步大方的走来。
本来以为夫妻吵架连狗都不理,现在连夫夫吵架也是没有半点营养价值的东西,园长顿时恍然大悟,甚至想讨回自己的关心,简直就是浪费。
不等刘谦开口,园长便截断他的话头「伤可不能久拖,你们刘刘兄弟不早点去医院只光包紮这样怎麽行,园童就由我们这些老师们照顾,你们快去快回,有必要时记得打电话联络我。」
知道自己说不过园长,刘谦推搡着蚌壳老兄离去,让人担心还真是个大罪过。
板着一张严肃的表情目送两人离去,园长深思片刻,最後总算在看不到两人身影时放缓神情。
顺手拨着电话,只听到几声响音便被人给接通,园长以轻松的语调说着:「王伯吗?有件事想跟你讨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