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嫁個北宋公務員 — 第十一章(1)

宋小花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很长很长总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在梦中,有一个衙役飞马在路边找到她,说是刚刚接到邻县的快报,她的家里出事了。马蹄飞扬起的尘土砸在脸上,钝钝的疼。

将陆淩和宋无缺托付给张婶,老成持重的张县尉调了一辆马车陪她一起上路。秋风淩冽刮在身上,尖锐的疼。

走了很多天,来到一处宅子,院子里站着很多人,堂屋停放着四口棺材,两大两小。入目所及皆是惨然的白,刺骨的疼。

不停地有人来跟她说话,明明听见了,却又偏偏像是什麽都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如何应答的。

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那麽多陌生脸孔上,只能看到一种表情,悲戚。

於是被感染,於是也跟着难过起来,几欲窒息。

这是梦啊,这是假的啊,可为什麽那些感觉那些情绪会是如此的真实?

在梦中,除了张县尉之外,还有一个人陪着她,穿蓝衣服的妖孽帅哥。

他是什麽时候冒出来的呢?不记得了,好像从开始就一直在。他为什麽会在呢?不知道,反正在梦里是没有逻辑的……

後来,好像参加了一个葬礼。吹吹打打的很吵,有人唱着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曲调苍凉,让人的心都忍不住揪成了一团。还有漫天飘洒的纸钱,飘啊飘啊,无穷无尽。飘着飘着,飘成了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一团一团倾泻而下。

一出殡就下雪,难道艳阳高照就不埋死人了吗?

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咧了咧嘴想把自己给笑醒,可还是醒不过来。

究竟什麽时候才能醒啊?这个梦都已经做了整整十天了,她不要再继续做下去,因为梦里,没有陆子期,没有她的冬青……

再後来,终於安静了,陌生的脸孔也都不见了,原本拥挤的宅院一下子空荡起来,连轻轻的脚步声都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索性老老实实坐着不动,在一间屋子里,不大,很乾净。床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半新的棉被,梳粧台上放着木梳和胭脂盒,还有半幅没有完成的刺绣,好像房间的主人日日住在这儿从未曾离开。

这间屋子她没有来过,但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简单的陈设,淡淡的香味,仿若早已印在她的生命里,不可分割。

好奇怪的感觉,好奇怪的梦……

头脑昏昏沉沉的,定然是睡得太久的缘故。这麽一直睡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该不会是像那种恐怖电影里的情节,掉进什麽恶魔的梦魇里,爬不出来了吧?

咬咬牙,使劲在胳膊上拧了两把。我靠,真疼啊!可还是没用……

“你在做什麽?”

眼睛被疼出来的泪水所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片蓝色。衣袖被人撸起,动作急迫而轻柔:“看着我!”声音低沉,带着强自压抑的怒气。

努力地眨眨眼:“我在看你啊!就是看不大清楚……”

那人长长地叹口气:“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是想让他们走也走得不安心吗?”

“他们?谁?走?去哪儿?”

周围静默了一会儿,胳膊被人拉着,身不由己便被拖了走,一路跌跌撞撞。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在这片白色里,有四个小黑点正静静地矗立着。

“他们是你的哥哥、你的嫂嫂、你的两个小侄子!他们死了,去地府转世投胎了!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存心想要让他们放不下,只能留在这里做孤魂野鬼?!”

“死了?……好好的人,怎麽会死呢?……”伸手接过柳絮一般的雪花,呵呵笑着:“所以我就说这是个梦嘛!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样漂亮这样乾净的雪……我们那儿的冬天很少会下雪,就算下了,也是落在地上便立即融化,其实跟下雨也没多少区别。记得有一次,我死活闹着要看雪,看真正的雪。爸爸妈妈缠不过我,只好带我去了哈尔滨,那里的雪景好美,跟现在的一模一样……那一年,我十二岁……”

“你……究竟在说些什麽胡话?”

“跟你说一个秘密吧,我谁都没告诉过,就连冬青都不知道呢!本来应该第一个告诉他的……不过反正是在梦里,没关系……”踮起脚,故作神秘地凑近那人耳边:“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一千多年以後的上海,是睡着觉糊里糊涂穿越来的!真正的宋小花早就病死了,比她的那几个亲人早死了好几个月呢……这下好了,终於可以一家团聚了……”

肩头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手指像是要嵌入血肉捏碎骨头:“你给我快点醒过来!听到没有!”

“我也想醒啊……这场梦做了好久,不止十天,都快四个月了……可我就是醒不了,怎麽样都醒不了,怎麽办啊……”

“逃避有用吗?他们都死了,都被辽国人杀死了,和那一村的百姓一起死在辽人的刀下,再也活不过来了!全家就只有你还活着,你要带着他们未尽的人生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在他们的坟前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你是在拍戏吗?!什麽叫做被辽人杀死?”脑子里忽然有什麽东西炸了开来,只想尖叫只想咆哮:“屠杀?你以为是鬼子进村!我们现在那麽强盛,早已不是几十前任人欺淩的时候了,谁还敢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撒野?活腻了吗?就不怕我们直接派兵灭了丫的?”

“灭?”有让人齿冷的笑传入耳朵里:“自太祖建国以来,宋廷的军队何时强大过?连自己的百姓都无暇顾及都保护不了,还妄想灭辽,呵!”

“太祖……原来是宋太祖的‘建国大业’……这不是梦,我再也回不去了,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抓起一只几乎弄断了自己胳膊的手,发泄般狠命咬了下去,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渐渐平息了脑袋里的轰鸣心头的混乱,抬眼,对上一双在皑皑白雪映照下仿若琥珀般的眸子:“元昊……”

“你,终於看清我了。”

声音还是那样的清朗,只是带了丝丝的暗哑。神情也还是那样的洒脱,只是多了掩盖不住的疲惫。

雪花又开始翩翩飘落,覆在手背上那个不停有殷红渗出的齿痕,旋即,被滚烫的泪珠所融化。

“本来我以为,失去的重新都回来了。没有了父母,可是有兄嫂有侄儿,有真心对我疼爱我的家人,亲人。这样就够了,还有什麽不满足的呢?我甚至还感谢了老天,谢谢他在这儿给了我两个家,两个虽然平凡普通,却同样那麽温暖的家。可是……没有了,一下子,什麽都没有了……”

“不会的,你……还有夫家。”

“夫……”宋小花吸吸鼻子,擦掉眼泪,扬脸看着元昊那平静的面容:“你试没试过,已经很努力地对一个人好,全心全意对他,但,他的心里就是没有你的存在。不,或许有,或许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元昊眸底一漾,微微一叹:“我……试过,只是,连那一点点都不知道有没有。”

宋小花一向认为,人这种动物,其实是非常无耻的,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比如说像现在,她虽然与快乐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不能否认,当听到元昊比自己还要更加凄惨的时候,如压了千钧大石的心确实松了那麽一点点……

“你也有过这样的感觉麽?”

“有。”

“那你後来是怎麽……”

“没有後来,因为,刚刚开始。”

元昊眼睛里的琥珀像是在跃动,被宋小花抓着的那只手不再冰凉,而是渐渐有了某种炙热感:“你,愿不愿意……”

话未完,马声起。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踏雪而来,细碎的冰雪在马蹄的四周升腾成雾,包裹着策马者的身影。

宋小花的泪水再度泛起,模糊了天地,却,单单模糊不了那张越来越近的容颜。

布满了血丝的双眼,胡须淩乱的下颌,憔悴不堪的面容,急切如火的气息。

半个月没有相见,整整十天未入梦来。冬青冬青,你为什麽变了个模样。

宋小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想要迎上前去,迈不动步伐。就只能这样不语不动看着他一跃下马,解下麾裘,抖落雪花,将她紧紧裹住。

“我来了。”陆子期只说了轻轻的三个字,沙哑几不成人声,但仿若有着奇特的力量,让人再也不会害怕彷徨。

“你来了……”宋小花痴痴地凝视着那对依旧黑亮深邃的眸子,原本直达骨髓的寒冷一点一点消散开来,从眼中汹涌而出:“你怎麽才来呀?他们都死了你知不知道?全部都死了你知不知道?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知不知道?……”

任凭那双拳头在自己的胸膛拼命捶打,陆子期尽量轻柔了如被烈焰焚烧的嗓音:“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我来晚了。遥遥,你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淩儿。”

“你骗我!你们一家三口的世界我永远都进不去是不是?无论我做什麽你永远都看不见是不是?不管我怎麽做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了是不是?只要你说是,当着我逝去亲人的面儿,我保证不再与你纠缠。勉强施舍来的感情,只靠责任维系的感情,我不会要!你放心,就算是独自一人,我也一定能活下去……”深吸一口气,宋小花止住了濒临崩溃的哭闹,字字清晰:“君既无意,我便休!”

“遥遥!”陆子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满是被风雪吹干了泪痕的小脸,那上面的决绝让数日来不眠不休在冰天雪地里狂奔的疲惫,霎那被心口尖锐的疼痛所取代:“你在说些什麽,我怎麽可能……”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面前的人正在软软地倒下去。

揽着她的腰,将单薄的身子拥住,陆子期诧然看向右手尚举在空中的元昊。

“她这些天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太累了。一切,等睡一觉醒来之後再说吧!”

面对着他无懈可击的淡然,陆子期亦压下了所有的情绪,不动声色点头致意:“遇到张县尉,他把大概的经过都跟我说了。多谢元兄这段时日以来对内人的照拂,陆某此刻不便施礼,且待我先将内人送回家去安顿,再对元兄正式致谢。”

“在下只是行想行之事,不担任何情分。陆兄携嫂夫人先请,在下随後便到。”

风大雪急,两道马蹄印将之前的四行脚印踏碎,踪迹难辨。

垂眼看了看手背上已然凝住的血痕,元昊上挑的眼角微微一弯,旋即恢复淩厉。

一声轻笑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响起,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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