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幾度待鶯回 — 22

一旬一会的约定,成了文昌帝君和黄莺两人的角力,不知何时能定下输赢。

百年过去,她未曾失约,一如他未曾开过窗。

这些年她没搁下修行,法力点滴在累进,以往要飞上两个日夜的里程,硬是被她缩成了短短数个时辰,可惜一如文昌帝君所说,她过不了情关,就成不了仙。

奈何她无所谓。

只是他俩怎麽也没想到,这件事倒成了天庭的百年悬案之一,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是文昌帝君饲养的猛禽,虽鸣声似莺,实则穷凶恶极,嗜食雏儿稚子,正是文昌帝君以婴胎喂养,方能养出那样空灵的啼声。

有人说,那是文昌帝君布下的迷魂阵,以婉转莺啼迷惑众仙心智,一旦有人受惑入阵,便夺其仙力,纳为己用。

有人说,那是文昌帝君豢养的美妾,被他强掳入府,施以种种不人道之刑,方如此悲切啼鸣不已。

有人说⋯⋯

太多的流言蜚语,文昌帝君素来是充耳不闻。

只是在他背後议论是一回事,侵门踏户的上来质问他又是另一回事。

他冷眸替着不知死活的少昊,为数不多的耐心早在和他纠缠了半盏茶的时间後用罄。

他一手横胸,一手摇指门外,连话都懒得说了,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可惜少昊从来不是个会看脸色的主,犹扬着稚气嗓音撒泼,「我不走!除非你先交代那小莺儿的下落。」

他不回话,指着门外的手未曾放下。

「别人愚蠢无知便罢,你当我不知道那莺啼是从何而来?我可都摸清了,每旬都来守着那莺儿。可这旬都不知是第几日了,也不见那黄莺来!!!!!」他说到伤心处,竟掩面嚎哭,「我守了一百年啊!一百年!就等你哪天厌烦了,捉给我的重明鸟进补,结果呢!你把我的莺儿顾到哪去了?」

他这话说到最後已是反客为主了,他兀然不觉,只顾捶胸顿足,「你倒是说说,你对得起我吗?」

文昌帝君也懒得纠正他,只是一声冷笑,外加一个字,「滚。」

「不走!除非你把那只黄莺给我寻回来!你知不知道近来混沌肆虐,要真是被混沌捉去了,肯定是凶多吉少,说不定连骨头都不会留下来给我的重明鸟啃!我可怜的小莺儿啊,你就要屍骨无⋯⋯」

少昊这回的鬼吼鬼叫根本来不及说完,就全被窒在喉中,颈项被文昌帝君牢牢箝在手中,一张脸都胀成了猪肝色。

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文昌帝君才松了手劲,没等少昊缓过气来就嫌恶将他甩出门去,重归一室清净。

他沉着眸,缓缓张握手指,试图平息骨子里喧嚣的暴躁感,奈何无用,只得又深吸了好几口气。

虽极不欲承认,可是他知道自己烦躁至此的原因。

他满心都是少昊的话语在回荡,「你知不知道近来混沌肆虐,要真是被混沌捉去了,肯定是凶多吉少⋯」

他怎麽会不知道?他还知道混沌身负重伤,亟欲以精怪血肉为食,休养伤势!

偏生天庭倾力追拿,犹是探不得混沌去向,若是黄莺在途中被混沌截了去⋯

他倏拢指,不愿再想,只是焦躁的在房内来回踱步,没发现自己数趟走下来,总是在窗前停下脚步。

他就这麽盯着窗棂反覆忖度推敲,直到窗外婉转鸟鸣响起,他才缓缓舒了眉头。

可他又很快蹙眉,长指在另一手掌心反覆敲了一阵,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丫头。」

「帝君。」

出乎意料的,两人竟是同时出声,谁也没料到对方就只隔着窗纸在彼端,顿了一瞬,又同时接了下文。

「以後你别再来了。」

「以後我不再来了。」

差不多的字句交叠在一块,让这麽一句话显得格外的响。

黄莺没想到这麽多年过去,他总算和自己说了话,只是内容⋯一样的无情。

罢了,这样也好,她才能了无牵挂。

「帝君,你大概会很高兴⋯我以後不会再来吵你了⋯」她体态那麽轻盈,身子往窄小的窗檐一坐,也不见半点摇晃,「我现下得接下长老的位子,只怕⋯没能再过来了。」

毫不意外的,屋内的他没有应声,她也无所谓,她自说自话已不知多少寒暑,还怕接不下话吗?

只是她仍故意曲解他当初的本意,想激得他应声,「帝君这麽聪明,肯定早算好的吧⋯⋯故意设了禁制,拐我修炼,待有了道行,这等苦差事推都推不掉!哼,帝君太狡猾了!」

可是文昌帝君这辈子受过的诽谤还少吗?压根不痛不痒,依旧闷不吭声,偏偏他莫名知道她现下肯定是噘着嘴的愤懑模样,不由自主的,轻轻扬起嘴角来。

她却不知,为窗内的静谧红了眼眶,纤指轻轻抚着窗棂。

明明只是层再薄不过的窗纸,却隔成了谁也横不过的距离⋯她甚至连他的身影都瞧不见呢,这样一个伸手可及的距离,她却没想过要去推开。

她不愿、也不敢。

不愿违了自己的誓言,也害怕见了他,就再舍不得离开了。

「帝君,你从不肯承认养过我,那我们⋯究竟是什麽关系?好歹,也能称作朋友吧?」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别过头去仰望阳光,缓缓地摊平了手指。

阳光自她指缝漏了进来,照得她青葱玉指宛若透明,让她有些出神。

但她没忘记侧耳听他的回应,等了半晌,才不满哼声,「哼,帝君真小气!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吗?亏我还想央你每旬的第一天替我留盏灯,这样我远远的就能瞧得见。」

虽然也料想的到他不会回应,可她也不想留给他拒绝的空间,马上又接了下文,「帝君,你不应声就是同意了啊!我当你允了啊!不能反悔啊!我会偷偷来看的!」

只是说完这话,她眸暗淡了下来,手颓然垂下,放着膝上握成了拳。

「呐,帝君,我都要走了,你不见我最後一面吗?」

这回她是铁了心,他不应声,她也就不说话,固执的坐在外头不走,自顾自的哼起小曲儿来,强烈昭显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是感受到了她欲等到天荒地老的决心,他总算开口了,语句却凉薄不已,「回去吧,近来混沌作乱,回了梧桐山就别再出来了。」

说这话⋯⋯是不打算见她的意思了。

她微微一笑,一直悬在眼眶的泪水再勒不住,滚滚而下。

可她总算等到他开口了,怎麽也舍不得走啊,索性顺势接了话,「帝君,那个混沌很厉害吗?」

文昌帝君是有几分迟疑的,只是不愿她轻忽这危险,简短应声,「嗯。」

「连帝君都说他厉害啊⋯那肯定厉害的不得了!」她又问,「那帝君,你打得赢他吗?」

他的回应依旧简洁,「难。」

她知他素来是实话实说的人,这话绝非自谦,故而慎重以对,「这样啊!那我会小心的。」

她拍了拍被抓皱的裙摆,灵巧的自窗缘滑下,才刚要在空中化身,脚下就一朵祥云托住了她。

文昌帝君并未多作解释,只是低低道了二字,「珍重。」

她笑弯了眼,却挤出了更多泪珠,「帝君,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站在云上深吸了口气,她对着窗内一抱拳,朗声道,「这位少侠,就此一别,後会无期!」

这丫头⋯不知又上哪学这乱七八糟的话。

文昌帝君无奈摇头,几度伸手想去推窗送她一程,最後仍是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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