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創短文 — 七天。

零秒

最近,我有一个很在意的人。

默默的脸红,其实我们连话都还没说过。但是我的眼角却总会忍不住搜寻着他。不管是在教室、走廊、图书馆,厕所…,但他的目光永远都是如此凛然。

他的外表总给人压迫感,所以入学至今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但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好特别。

他的名字叫司。我咀嚼这个字,总觉得有好多味道交织在一起。

我的身子从小就弱,让一般女生厌恶非常的体育课我从来没有机会厌恶。因为我被禁止下场──很羡慕,羡慕那些健健康康的人们。同时也很忌妒。

我总是坐在树下,托腮无聊的看着场中。看他们畅快淋漓的挥洒汗水及青春,我却连讴歌都办不到。

目光无意识的锁定在了他身上。

晶莹的汗水。

不苟言笑、坚毅的脸庞,只有在这种时候会显的特别英气勃勃吧。

球赛什麽的,虽然自己也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不折不扣的男子汉,但从来也没看懂过。

只知道他在那种时候总是耀眼非常。

只有在那种时侯,平常总是不敢接近他的众人会搭上他的肩,「做的好」、「酷毙了」之类的说着。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有种他离我好远的感觉。

「零秒出手…」我轻敲着滑鼠,盯着萤幕上的搜寻结果。

原来在篮球赛最後一秒投进的球,叫做零秒出手啊。

每一场都投进,很厉害吧?

我还是不懂。

只有在那种时候,司才像是从来不在我身边一样。

只有在这种时候,揪心的感觉才会叫人痛不欲生。

就算我一直都站在他身後也一样,就算我一直都喜欢着他也一样。

一切都仅止於我的妄想…就连最初的那步我都还没跨出。

不想要只是朋友,这份心情胀到了胸口。

说出「我喜欢你」的时机,该选在什麽时候呢?

一分

最近,我有一个很在意的人。

从入学式那天,偶然在楼梯间逆光仰望着他时,我就这样想了。

他就像落入凡尘的天使一般。虽然对一个男孩子这样评论很失礼…但他秀秀气气的,看起来又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

像是女孩子,但又会让人怀疑自己错认,浑身充满着中性又圣洁的气质。

他的名字叫凉。清爽的、彷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字。

凉,我又悄悄的重复了次这个音节,将它牢记在心。

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体育课的时候总看他一脸无聊的坐在树荫下…有时候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会有意无意的停留在我身上。

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我这样想着,然後继续专注在球赛上。

但他的存在总会让我无法全神贯注。

似乎注视着我、看透我的视线总隐隐约约的扫过,让我浑身燥热。

球赛结束後的我似乎特别受欢迎,明明往常都因为我板着脸孔而不敢接近的众人都会在这时一拥而上。

只有他依旧静静的坐在一旁。

宛如我们存在的是不同世界一般。

在楼梯上与他擦肩而过,下一秒他却倏地下坠。我伸出手接住他。

浅淡的味道,浅淡的肤色。

「抱歉…借我一分钟就好了。」虚弱压抑的声音传来,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紧揪住自己胸口的布料。

我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抓住些飘渺的什麽好。最後犹豫的轻轻搭上他的背,略带安抚意味的轻拍着。

不敢置信…他竟然在我的怀里,这个时刻。阳光和空气的交接处似乎璀璨的形成了光圈,朵朵开在我们的四周。

我的心跳似乎狂野了些。

「…需要去保健室吗?」我踌躇的开了口,他似乎有些受惊的浑身震了震。

「不用。」他缓缓退出我的胸怀,「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

「应该说,就算去了他也不知道该拿我怎麽办吧。」苦笑。

临去前他的表情深深在我的瞳孔烙下,那样无奈深刻。背着光,他显得如此脆弱。

我伸出手搭上他的肩,他回过头。褐发轻轻晃动。

我与他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然後以我想不到的方式剧烈晃荡地结束。

两刻

空白的蓝天。

「真矛盾。」嗫喏出声,凉擦掉了自己刚写下的那五个字。

司一手托腮坐在凉对面,满脸无趣的看着窗外。

倾盆大雨。

雨声如蝉声唧唧,毫不间断的传来。窗上水气碰着略为温暖的空气,氤氲的附着剔透的水珠。

一时之间谁也没出声,沙沙的运笔声被雨声盖过,偌大的图书室只剩他们两人。

「司。」凉自周记簿中抬眼,「你不写吗?明天就要交罗。」

「早交了。」司调整下姿势,「明天是你的期限吧,我记得班导已经很火大了。」

「唉呀,你居然知道。被听到了?」

回想昨天经过办公室时的场景,「听到了。也看到了。」

「唔,真丢脸呢。」凉说,表情却没有分毫的羞愧。「追根究底,在大考前还写什麽周记。烦死人了。啊──雨什麽时候才会停啊,我想和司去逛街!」

司露出宠溺的笑,虽然唇角完全没有勾起,但看着他的眼眸,凉就是这样觉得。

「快写吧。」他探出手揉了揉触感上乘的褐发。「再半小时,不管有没有雨停我都陪你逛街。」

「嗯。」凉轻快的应答,振笔疾书。上翘的唇角就跟外头怯怯的露出脸的日光一样。

赶在最後一刻,放晴了。

「凉凉,你最近怎麽都跟司在一起啊?」女同学们趁着司被男生怂恿去打球时,围在凉的身边聒噪不休。话题突然被其中一个人转移到这地方。

「他看起来很可怕呢。」

「对啊…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好像会被他厉声指责之类的。」

「凉凉跟他一起行动是不是被逼迫的啊?他该不会揍你吧!如果有的话要说哦!」

「对啊!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的。」诸如此类的话语不断翻腾。

「才不是!」女生们讲的正热烈,凉突然略带愤怒的大吼让她们全都吓了一跳。

「凉、凉凉…?」其中一个看起来蓬松可爱、给人小型犬印象的女孩颤抖着出声。

「啊、抱歉…」终於发现自己吓着大家的凉环视身周,低下头来。「我只是想说,司并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都没试着去了解他,凭什麽武断的决定他就是个这样的人?第一次,他觉得这些可亲的女孩子们在眼中扭曲了脸庞,令人作呕。

「他其实…很温柔,只是不知道该怎麽表现出来,因为压抑着自己。」凉不自觉的将置在膝盖上头的手紧握。

「他其实很笨拙,做家政作品的时候会不小心刺伤手,露出懊恼的神情。」

「他其实很想帮助大家,但你们总像这样揣测他防着他。」

「他其实也很想融入大家…但看到所有人都这样对待他,他才会连踏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们不是吗?」

「不要装的一副好人样,到头来你们还不是──」

女生们被凉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的一愣一愣的,以至於他突然一脸痛苦的揪住胸口喘息时,大家都无法立刻反应过来。

「凉凉──」

「凉!」在大家稍稍缓过神时,教室的门被用力打开,方才话题围绕着的主角冲了进来,一个箭步上前将凉按进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司轻拍着凉的背安抚他,而凉也像在汪洋中抓着救命浮板似的紧抱着司用力喘息。旁若无人。

空气彷佛凝结似的,凉剧烈起伏着的背部成为唯一的画面。

女孩们互看一眼,悄悄地退出了教室,然後在外面发现努力往里头偷看的男生们。

「你们在外面多久了?」女生们拖走男生,用口型小声问。

「呃…大概从『他看起来很可怕呢』那里…」

「居然从最糟糕的部份开始!」女生们刷地白了脸色。「完了…」

「我觉得,」其中一个男生弱弱地开口。「司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咦?为什麽?」

「因为──」那男生说,满脸笃定。

「我并不在乎她们的眼光。」轻抚凉好不容易不再剧烈起伏的背,司淡淡的说。

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凉轻轻的将脸颊贴在他怀中:「但是我介意。」气若游丝的说。

「别人怎麽看我我都不在乎,你不必因为这样动气。要是下次又像这次发作了怎麽办?」司担忧又有些怒火的声音从贴在胸膛上的耳朵蔓延到全身,温柔的让凉想永远耽溺於此。

这种心情,真的可以吗?

说这种话,就像你只在乎我一样呢,司。凉这样想,嘴上含糊且随便的应了声「嗯」。

「凉?」司轻晃他的肩。

「我有点想睡了…半小时後再叫我。」凉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司怀里闭上眼睛。

半小时就是约定的时间哦。

黄昏的斜阳温婉的令人沉醉,就像司悄悄展露的笑靥。

三尺

「啊──」凉张开嘴巴,像小孩子似的讨人喂食。

「唔。」司皱皱眉,最终还是妥协的挖了一口饭放进凉嘴里。「吃慢些。」

「司好像妈妈。」凉咀嚼了几下,笑着说。「做的菜也好好吃!明明缝纫不擅长。」

「全都擅长才奇怪。」司将筷子放回便当盒上。「剩下的自己吃吧,不必非得我喂你才行吧。」

「…这样才有感觉啊。」嘟起嘴,略带恼意的说。

「什麽感觉?」

「名实不符资历尚浅,我能怎样。」这句凉压低了声音讲,奈何司听不见。

「什麽?」

「没事!我自己吃吧,拿来。」凉拿起便当盒,津津有味的低头扒着饭。

我们到底只是朋友。表明了心意会发生什麽事呢?

说不定司对自己没抱持着任何特别的感情,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到时不就得不偿失了?

说不定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啊。

要说?不说?

偷偷用眼角看着司,凉在心里纠结着。

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学校图书室的访客总是少的可怜,因为大家宁可去旁边新建的图书大楼。

但凉就喜欢这里。

因为这里是自己和司的秘密基地啊,感觉上。只有两人的静谧时光,运笔的声响就是最美的配乐。

好无趣…一直重复的内容。盯着课本,凉总觉得脑袋越来越浑沌不明,忍不住点起头来。

啪的一声轻响,司专注的心绪被迫从略为艰涩的字句间拉回。越过课本的另一端,凉不怎麽安稳的睡脸静静的渲染在眼前。

略为停顿了一回儿,司摇摇头无奈的将视线收回文字间。眼里装的明明就是满满的宠溺。

空气中仅剩微弱的呼吸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细碎声响。

「就是这样…你的成绩才会好不起来啊。」突然想到似的,司这样喃喃自语道。

「唔…」似乎是对说话的声音有所反应,凉嘤嘤出声。随後又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甜甜睡去。

日光缓慢的向西垂下,姿态柔媚。

感觉到肩上传来带着节奏的轻拍,凉悠悠转醒。

「司…?」揉揉眼睛,凉的声音犹然带着睡意。「啊,我不小心睡着了?」

「嗯,回去了。」司递给凉早已收妥的书包,凉有些抱歉的笑着说「谢谢」後尾随着司步出图书室。

「啊,好漂亮!」在楼梯的转角处,凉看着窗外开心的叫道。

步伐比凉大的司已经下到了另一个楼层,停下脚步,看向楼上。凉逆光背向妩媚的夕阳,看不清脸但听声音知道他正开心的笑着。

跟第一次相遇相似的场景,但被打上了不同的背景色。

两人就这样静默的对望了许久。

「呐,司。」凉倏地开口。渴望冲到了胸口,胀破了喉咙。

司张大眼。

「我喜欢你哦。」

四公厘

我没有会错意…他答应我了,司答应我要跟我交往了!

带着低沉笑意的「我也是」,让凉的嘴角无法向下一毫米。

十指交扣,相叠的温度令他觉得胸口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送你回去。」司说,顺手替凉顺了顺浏海。

「…」凉低下头,笑容消失在脸上。「我可以,去你家吗?」

「可以。」顿了顿,司淡淡的说。

「你不问为什麽吗?」

「嗯。」将视线移向前方,「等你准备好要告诉我的时候,再对我说就行。」

凉露出了感动的神情,红着脸大力微笑,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嗯!」

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凉在司的房间窜来窜去。

「司的房间好整齐哦!」跳上床打了个滚,凉发表了对房间的第一印象。

「还好吧。」

「司的家里怎麽都没有人在呢?」凉眨眨眼睛。

「…老爸还在上班。他不常回家。」

「哦──妈妈呢?」又眨眨眼睛。

「去世了。」司立刻回答,似乎早料到了凉会接着问这个问题。

「啊…!」凉掩嘴。「对、对不起,我太没神经了…」

「没关系。」司揉揉他的头。「渴吗?我去倒杯水给你。」

「好。麻烦你了。」

司离去後,凉垂下头来,略长的浏海盖住了他直率的眼眸。一滴、两滴,清澈的液体在棉被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司回来见到凉红着眼眶,赶紧将手中的水杯随手一放,蹲在凉的面前。

「怎麽了?」他柔声问,尽管声音还是稍嫌清冷。

「…我、我是不是很笨?」凉抽抽搭搭的,哭的像个孩子。

「不会。」替他抹掉眼泪,司摇摇头。

「可是、可是…!」看到司对他这麽温柔,凉的眼泪又掉的更凶了。「可是我刚刚说了很没大脑的话,害司心情不好…」

「啪」的一声轻响,司拍了凉的头一下。

「欸、欸?」

「小笨蛋,你都跟在我身边兜转多久了,难道不知道我的表情永远都是这样吗?」

「嗯…」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生气的。」

「真的?」

「真的。」

如此肯定之後,凉安心的露出了纯真无垢的微笑。比往常人长上一些的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阴影。

犹带泪痕的脸庞如此惹人怜爱,颜色稍嫌浅淡、樱色的嘴唇讨喜的上翘。

无法自持的,司将凉小巧的脑袋向下压,吻上他的嘴唇。

「唔…!」凉发出了惊呼,虽然被迫吞回了肚子里。

只是温柔的轻触,司很快就微微离开触感比想像中柔软的唇瓣。

微微离开──距离四厘米。

放大到近乎模糊的,惴惴不安却又略带期待的眼眸。像是暗夜中的星辰,是迷途的他唯一的救赎。

柔软的吐息在司脸上搔弄着,「司…?」凉小心翼翼的问,下一秒他的头又被往下压。

缱绻的长吻在等待着他。

五月

向前延展,时间一点也不等人。

灼灼凤凰木、熠熠阿伯勒,红花与黄花在跑道旁绽放,落下的花瓣也铺满了地面。

「要毕业了呢。」凉带着一贯的语调。

「别忘了不久之後的大考。」司整了整肩上的背带。

「欸──不要提起那种事情啊。」嘟起嘴,凉孩子气的抱怨,轻捶了司下。

「你可要考上跟我一样的学校,要不然我会很困扰的。」拍拍他的头,司用叮嘱的口气说。

「唔,我会努力啦。」凉想向前跑,却被司用力扯住手。

「笨蛋,你想发作吗?」

「只是小小跑一下而已,不会的啦。我没有那麽脆弱的。」

「就算只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想让那种事发生。」脑海中掠过他可能离开的场景,他的心就揪痛的无法自己。

「司…」凉不断眨着眼睛,布满水气、氤氲的眸像是下一秒就会落出水来。「我会注意的。」

「算我拜托你了,一直在我身边吧。」紧握对方纤细的手指,司用低沉的嗓音温柔的说。

「嗯。」凉仰身抱住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眸里些微闪烁着的黯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大考完後的天气一直是令人郁闷的、不停歇的大雨。

他暂且是连撑伞的余裕都没有,满脑子只是有关最亲爱的,他的事。

「司同学,」感觉到自己的肩被人拍了一下,司回过头,班导笑吟吟的脸庞在眼前轻晃。「能请你跟我来一趟吗?」

「是有关凉同学的事情。」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凉了,自从大考结束的那天,他送他抵达车站之後。杳无音讯,连电话也没捎来任何一通。

他想念他纤白的颈子,在灯光下会隐隐透露着珠白的光泽;想念他樱粉的唇瓣,在蹂躏下会轻轻吟哦出娇羞的喘息。

他想念他的一切,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住在哪里?他的电话?

不知道,就算班导满脸担忧的问道「他有没有跟你联络」,他还是不知道。

「虽然这时候提这个有点诡谲,但是──」班导是个拥有成熟气息的大叔,他从抽屉抽出两封信。「恭喜你,你跟他考上了同所大学。」

司颤抖着接下信。

「希望他如果有跟你联络,你也能通知校方一下。」班导拍拍司的肩膀,露出了然的微笑。「既然选择了彼此,你们还有很长一段艰辛的路要走…祝你们幸福。」

第一次有人对他及他的这段感情释出善意,他怀抱剧烈震荡着的心情回到家中,明明下着大雨他却没有撑伞。需要他替他撑伞的人不在身边啊。

门口一团蜷缩的身影让司的心跳在那瞬间加速到了极限,「凉…」他呢喃,上前抓住了人影的肩膀。

「司…」人影抬起头,没有错认的是凉。全身湿透的坐在门口究竟过了多久?浏海结成一块块的贴在脸上,嘴唇苍白如纸,眼神虽然看着司、但也没有看着司。

司一把拉起凉,懊恼的看着自己也湿透了的制服外套,略显慌忙的打开家门。

将凉推进浴室,「你赶快冲个热水澡!」司强硬的说,凉木讷的点点头。平时那无垢的笑容现在已经消失在他的脸上。

他想问,但他不敢问。凉现在看起来就要消失了啊,我该怎麽办?

司人生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头上盖着毛巾,全身微微散发热气。凉缓步且无声的靠近司。

「司…」他轻启薄唇,声音微弱的近乎听不见。司立刻回过头。

「凉。你最近到底跑去哪里──」

凉用手臂从背後勉强环抱住司,头上的毛巾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我要你。」凉颤抖着说。

「凉…?」

「我要你。」他又说了一次,这次的声音清晰又坚定。

司看着前方,思考了一会。

「…你要我,怎麽做?」

「司呢?你会想怎麽做?」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半晌。

司将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掌覆上凉带着轻薄香气的脸颊,温柔的爱抚,尔後吻上他朝思暮想的柔软唇瓣。

下着雨的夜晚,雨声沥沥。

房间里的水声也没一刻停过。

六年

「唔…」动动有些酸软的腰部,凉吃力的自床上撑起上身。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长短针完美的叠合在一起,若即若离。

明明连跑都舍不得让我跑,在床上时却不到我哭着说「饶了我」的时候就不会停下来吗…真够混帐的。边这样碎碎念,凉小心翼翼的不让身体倾倒的穿上衣物。

「虽然是个混帐…但他是我的唯一啊。」轻笑着,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啊…好痛!」

却不幸的让腰更痛了些。

已经六年了。司有些出神的望着萤幕,但手上的动作没慢上一点。

自从那个撩乱的雨夜之後,已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凉失去一切的夜晚──司得到一切的夜晚。

从那之後他们也从大学毕业、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住所也从学生时期略显狭窄的小套房,升级成两人住还稍嫌宽大的公寓。

「司。中午一起去吃饭吗?」邻座的同事招呼了声,他是凉和司大学的学长,能进这家公司工作也要感谢这学长的鼎力相助。他也和他们住同一栋公寓的──其实那栋公寓就如同这公司的员工宿舍。

「不了,我中午休息时间要回家一趟。」司将手上的档案存档,收拾了下桌面。

「哦──」学长露出了然的表情。「你这家伙,凉凉那副身子板谁都知道,弱的要命!你还常常这样操他,这可不行啊。」

「相信我,我已经有所节制了。」司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如果让凉来看的话,现在的他可是一副奸诈狡猾、贪得无餍的模样。

「啧啧啧,」学长捶了捶司的臂膀。「说的可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好啦,你呢就回家『照顾』你家凉凉,我呢,就去跟我家那难伺候的王后吃午饭去了。」

「学长再见。」司挥了挥手。「我下午可能会请假。」

「你这家伙!」学长笑着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果然幸福过了头,悲伤的事情就会来临啊。」

「奶奶死了。没有人了,你知道吗,司?」

「妈妈死了,嫁来之前她就跟家里断个乾净。爷爷死了,奶奶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扶养我长大。」

「爸爸?那种东西…那种在奶奶死後才出现来要遗产的人还算是个东西吗?」

「就因为我病歪歪的,他才不想负责任?是,我是病歪歪的,但他大可直接把我弄死不是吗!为什麽要抛弃妈妈?为什麽几十年来都对家里不闻不问啊?」

「世界上没有人算的上是我的亲人了。」

「司…我只有你了,司。我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我也属於你了哦,司。」

司不会忘记凉那时世界毁灭般的表情,也不会忘记在那之後他的平静、他的要求。

「我们一直在一起吧,司?」

其实他多高兴。凉,你失去了一切我很高兴啊。这样想很奇怪吧?

这样你就不会逃开了。

永远都是我的。

「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要回诊,我先出门去了。晚餐你自便啊。」回到家中,房间却空荡荡的,矮柜上留了张纸条,落款处还画上了大大的鬼脸:「PS才不会让你再得逞一遍呢!」

司弯起眉眼,笑的都要让人不敢相信是他了。

凉向後倒去,瘫坐在椅子里。看起来是那般的渺小无力。

「果然幸福过了头,悲伤就会来临啊…」苦笑着用手掌搓了搓脸,凉抬起头来。

「你就直说吧,医生。我还剩多久时间?」

七天

你我都不是能一眼被记住的类型。

叹息似的,你这样说过。

第一天。

今天是天空布满云、看不见太阳的阴天,风微带凉意。

「好不容易出院了,第一天就是这种天气啊。」我有些自嘲的说,伸了个懒腰。「啊──好久没晒到太阳了,你快点出来啊太阳!」

他一语不发的脱下身上的大衣,从後方替我披上。他从没换过的。那深黑色的大衣、眼光极差的我替他挑的。

「这件你到底要穿到什麽时候啊?赶快换掉吧,看起来超俗气的欸。」我微拢大衣,语气有些无奈。

後脑杓被包覆的触感传来,他伸手轻揉我的头发。

「我不会换的,因为,」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的眼中盛满令我心悸的温柔:「那是你用第一次拿到的薪水买给我的礼物。」

「是、是吗?」低下头,总觉得自己又像彼此刚认识时一般不知所措的小鹿乱撞。「我都忘记是什麽时候买给你的。」

有些结巴的说道,他的眼眸又恢复了那般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深沉的眼神。

「那是因为不久後你就住院了。」他说,拍拍我的头後牵起我的手。

「你的手好大哦!可以把我的手全部包住欸。」我笑着说道,用力的来回摆荡着被他牵着的手。

温柔的、对待最珍视的物品的力道。

像是从远方响起、令人安心的低沉嗓音最後说了。

「回家吧。」

第二天。

睁开眼睛,眼前终於不再是一片沉闷、令人烦躁的纯白,而是他那令人安心的、以深色为基调的房间。

微微从他的胸膛中抬起头,下巴的弧度让我觉得可爱非常。仰头轻吻他的下巴,他发出转醒的轻吟并且搂紧了我。

「早安。」我用气音说。

「嗯。」他轻啄我的唇,温柔的轻抚我的脸颊。

「我好像肚子饿了欸…呐?」撒娇似的说道,他点点头。

「我想吃蛋包饭──」坐起上身,我对着他的背影轻轻招手。

他在门口停下,「要记得刷牙。」这样交代。

「好。」我用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并掀开棉被准备下床。

刚要站直身子,铺天盖地的晕眩感便袭击而来,伴随着窗外的雨声。

用力蜷缩着身子,我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果然还是…有点勉强呢。

模糊的,我好像笑了。

第三天。

「要去吗?」今天是高中的同学会,他有些踟蹰的对我说。

「你呢?」我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热狗,最後再一口气刺穿它并放进嘴里。

「我无所谓。」他冷冷的说。

「是吗。我倒是有点想去呢。」我又笑了,一如往常的。

尽管高中时期带给我和他的回忆,尽是如同那件大衣般的晦暗色彩。

我们一出现,原本热络的场面便安静了下来。

「嗨…凉和…司,你们怎麽会来?」以前在班上最有亲和力、这次显然也是主办人的晖震惊的问。

「是我说想来的。」我微笑着迎上前。

「…凉。」司拍拍我的肩。「我出去等你,结束了再来找我就好。」

「嗯。」

随着司的离去,室内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呼…他还是一样那麽吓人呢!」晖无奈的笑笑。「当初你们两个表明了一起出柜的时候大家可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担心我们的小绵羊凉凉会被怎麽样。」

「是吗,我都不知道呢。」

「真没想到那个面无表情、严肃到极致的司会是个同性恋。」

「不是的。」

「欸?不是?可是你们…」

「我们不过是…爱上的人,恰巧是男人罢了。」

站在楼梯间,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倚在扶手上等待着我的司。

「好了?」看见我出现,他从扶手上站直身子。

「…还记得吗?」我站在原地,突然地开口问他。「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哦。」

就在这里。总共有十二阶的楼梯,走过了数不清次、跟司一起。然後、也是在这里──

「呐,司。我喜欢你哦。」

让时间重叠似的,我灿笑着对司说。

第四天。

「抱歉,要你陪我来这麽幼稚的地方。」我对右手边的他说,带着歉意的笑。

司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到处都有愉悦的嬉闹声。色彩缤纷的气球、穿着淘气布偶装的服务员;不断旋转的旋转木马、越过最高点就能获得幸福的摩天轮…。

游乐园。洋溢着幸福及喜悦的地方。

跟司牵着手、一句话也不说的走在这里,我们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真的很想和你单独来一次…这麽任性,真的很抱歉。」我打破沉默,开口说。

他忽然停下脚步,相接的手指让我被扯了下也停了下来。

「怎──」

「你不必向我道歉。」他似乎有些生气,皱紧眉头。「你什麽都没有做错。如果因为这样就对你厌烦的话,我凭什麽说我喜欢你?」他一把将我拥入怀里。我瞠大眼睛。我们互动引来了侧目。

「司…!」我小声但急切的呼唤他的名字,双手欲推开他,他却更用力的抱住我。

「别想我会放开你、想都别想!我不能没有你…都是你害的、所以你不能离开我…知道吗,凉?」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低沉厚实的声音在耳边无助又温柔的响起。

我轻轻的推开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松开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周围好奇及轻蔑的目光如此刺人。

我将手置在背後,俏皮的对司说:「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有些忐忑的坐上了外观特意制成心型的车厢,两个大男人一起坐摩天轮果然还是免不了一阵侧目。

我将脸贴在窗子上,兴奋的往下看:「司,你知道吗?听说情侣在摩天轮登上最高点时接吻的话…」我回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司。

「他们就可以白头偕老哦。」

司温暖的手掌贴上我有些冰凉的脸颊。

甜蜜的吻、不带侵略性的…他一直都对我如此温柔,让我的愧疚感日益上升。

我道歉并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未来…司。那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的事。

「唔…」熟悉的晕眩感漫天而来。居然在这种时候吗…

力气从双脚被抽空、眼前一片黑暗。

最後落入的,是熟悉的温暖怀抱。

「凉…!」

第五天。

有谁一直呼唤着我…我费力的睁开眼睛。

感觉阔别已久的白色空间、以及我的主治医师。但是司却不在身边。去哪里了呢…?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多想。

「医生…真对不起。又回来叨扰您了。」隔着氧气罩,我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眼皮沉重的垂了下来,意识又陷入一片黑暗。

第六天。

手掌被温柔的包覆着,成为全身上下最舒服的地方。

是司吧…但我连动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抱歉。

第七天。

终於能够顺利的张开眼睛。司冷峻的脸庞靠在床边,右手紧握着我的。我轻轻动了下拇指。

「凉?」他睁开眼,激动的上前。「感觉怎麽样?」

「司…」我勉强绽开微笑。「抱歉…」

「我说过了,你不必──」

「不能陪你到最後了,明明一起在最高点接吻过了…」

「不要说这种话!」他用力摇着我的手,蹙紧眉头。

「笑一个吧…司。」我说,他停下动作。「瞒着你我很抱歉,但已经到最後了。擅自闯入你的世界,我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活下来我就原谅你!不准死!」没想到如此俗套的台词,也会从司的口中吐出啊…

「司…抱歉…所有的抱歉,都是为了这一天…」我说,他用力的摇着头,紧抓我的手。

「但是往後…你就把我曾说过的每一句抱歉…」我轻轻的笑了。「都当作是『我爱你』吧…谢谢你,」

「凉…凉!」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不可能的…司,你不会哭的,对吧?我用尽全力吐出最後一句话,吃力的睁开眼看着司。最後了,这眼。

「抱…歉。」我说,然後身体就像断了线似的,手软软的垂下。

直到最後我都在道歉,司。因为我没有资格说「我爱你」。

你我都不是能一眼被记住的类型。叹息似的,你这样说过。

但自从第一次在楼梯间逆光仰望着神圣不可侵犯般的你…我的人生就因你而存在。

每一句抱歉都像热铁烙肤,永远不会抹灭。

在最後的七天。

八光年

我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个当下,有多远呢?

凉,你请学长保管的信我已经看完了。

我怎麽可能忘记你呢?又怎麽可能在失去你之後还幸福。我的幸福就是要有你在啊,我所描绘的未来都是建筑在有你的地基上啊,如果没有你我还何来幸福可言?

你离开已经很久很久了。

你走了之後,时间就过的很慢很慢。

瞧瞧我,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叠字什麽的,我以前可不会啊。

说是很久很久,其实也还好吧。只过了八年而已。是啊,只过了如此煎熬的八年而已。将我们难忘的六年乘以二再减掉四年而已。将那最後的七天乘以四百一十七倍而已。

以秒计算的话大约是两亿五千两百二十八万八千秒。

我失去了你两亿五千两百二十八万八千秒呢,凉。

光一秒可以走多远?我总觉得你以光速在离开我。光走八年会有多远呢?

我们离的好远啊。

有人说只要你心里有着思念的那个人存在,那麽无论相隔多远,你们永远同在。

笑话。真是笑话──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每分每秒。凉可是我的一切,他怎麽可以离开我呢?

…为什麽要让他离开我呢?

到底为什麽啊。

我要将我的热情化为尘埃,燃烧殆尽。

如果真的化为尘埃,我会在细碎的雨中,遍地的迎接你。

从墓地上完香,我浑浑噩噩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年的这天我的心情都特别的汹涌,该说是包含这天在内的七天吧。

我都想毫不在乎的大哭大笑,我多想撒手人寰。但是学长他们总是死命拉住我,还不断的塞新对象给我,像是这样我就能走出伤痛。

不会的,我不会走出伤痛的。我不会。

但是我会尽自己的全力好好活下去,就算这世间早已没了令我留恋的理由。

──我不想,看见你失望的表情。

迎面而来的亮光让我回过神──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强烈的撞击让我向上翻腾,接着重重的下坠。

好痛…真的好痛,但没有你离开我时我所感受到的痛楚强烈。

视线模糊了起来,我却无比的欢欣,心头的雀跃大概跟你失去一切来到我身边时相同。

那是如何高昂的鼓动。

也许就要能再次见到你了,只要一想到这点,一切都变的无所畏惧。

凉。

我会一直呼唤着你,直到我的呼唤传入你的耳中。

九世纪

路上行人熙来攘往,长安街上今天也一如往常的繁华闹腾。

「公子、公子!您要上哪去啊?」一位家仆慌张的跟在一位青年後头,一面跑一面大喊。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少爷病的半只脚都踏入棺材了,今日却忽然好了起来。这不,一醒来就到处乱跑,究竟是怎麽了来着?

前头那青年停了下来,气急败坏的转头问道:「现在是什麽朝代?」

「什麽?」家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这不是脑袋烧坏了吧!

「我说,现、在、是、什、麽、朝、代!」

「唐、唐朝啊!公子,您没事吧?」唉唷我的妈,当初公子可是炙手可热的状元人选,多少人跃跃欲试的下注啊,怎麽生了一场病就不知昨夜今朝,找不着北啦!

「唐朝…唐朝吗?」青年不敢置信的喃喃念着。

「让路哟!」不远处传来哟喝声,马蹄答答。

「公子、公子,快退开呀!这可是太子的轿子,一个冒犯就会人头落地的!」家仆用力扯着青年的袖子,青年这才被逼着後退。

轿子自眼前经过,一阵风撩开薄纱制成的帘子,清香掠过鼻尖。

青年瞪大了眼,轿子上的人有所察的转过头来。

四目交接的瞬间,两人都是那样的不敢置信。

「──凉!」

「停轿!」

急切的声音同时在长安街头响起。

不让形形色色的事物模糊我的视线,我只会专注有你存在的景色──

──这次,我不会再轻易放开你的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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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稿的时候有几首听了很有感觉,总是让我想起凉和司的歌曲,也欢迎有兴趣的各位去找来听听看。

*キミ依存症。

*glow(Piano&StringsAcoustic.Ver)

*空中アクアリウム

*インタビュア

很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这种跟作者一样无脑的披着眈美皮演着俗烂文艺片情节的文章,真的很感谢你们愿意赏光将它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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