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潘神的寶藏 — 01. 夢魘

每一个清晨都是黑暗的果实,每一抹暮色,都是梦魇的温床。

——《幽禁城堡》序章,鹿琴着

夜晚,在梦中,她又走进了那座石塔。

蜡烛的火光摇曳,只能在黑暗中照出一团昏昧。她沿着盘旋的楼梯一阶阶向上,赤裸的双脚踩踏着的地毯柔软却冰冷。眼前不甚清晰,她却在心中明白周围的一切应该是怎样。

再上两个台阶,墙上会有一幅壁画。楼梯顶端的墙边,放着来自於东方的花瓶。

走到第二层,向右转,风从窗中漏进来,薄纱的窗帘轻轻摇曳,发出的声响好像一个人细细的低吟——

你回来了。

她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这句话。

对的,我回来了。

手中的蜡烛骤然熄灭,黑暗将她的周身包裹,风像一双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惶恐地站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她真的久已远离,今又回归,那低吟缠绕在她耳边。

你回来了。你是属於这里的,不管在何处,你都会回来,不再离开。

她在霎那间慌乱起来,努力想甩开这些缠绕。

不,不是的,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认识这里。

壁炉中腾地冒出熊熊的火光,黑色的影子在墙壁上变成一根根黑色的藤蔓,缠绕向她的身体,她转身想逃,已被紧紧捆住。

墙壁上的影子化成了一个女子,慢慢向她走来。

金棕色的长发妩媚地散着,双瞳是鲜血的颜色,胸前红色的蔷薇链坠流转着魅惑的光晕。

你回来了,这次,你将永远不会离开……

她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放开我!我不认识这里!你是谁?

女子微笑起来,是啊,我是谁?

她茫然地愣住,心脏突然如被捏住般紧缩,不敢置信地伸出手。

手指触摸到冰冷的镜面。

她的面前,是一面镜子,对面的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

黑暗的塔内突然大放光明,铺天盖地的红色向她袭来!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翻身坐起。

侍女惊慌地入内,点亮床边的灯:“大公妃殿下,出什麽事了?”

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镇定地说:“没什麽,做了个噩梦而已。给我倒杯水。”她擦汗的手触到了什麽,心中骤然一凉。

项链,那条项链不知何时挂在了她的颈中。她用颤抖的手一把抓起胸前的链坠,宝石雕刻成的蔷薇花有着血一般的颜色。

这条项链,她从来都没有佩戴过,它现在明明应该在她的首饰匣中。

她的浑身一片冰凉。

枕边的书在她慌乱中啪嗒跌落在地。

她下意识侧首,地上,打开的书页上用血色的线勾出了这样一句话——

总有一天,她会和这条项链一起,重回人间。

暮色历100年5月15日,阴。占星师卜算,今日大凶,诸事不宜。

御医所的医官们在帷帐外用诚惶诚恐的语气颤声问:“陛下的病情已不容拖延,大公妃请早做决断,到底是保守治疗,还是冒险一试?”

她有点想笑,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尊称她为大公妃。那个从来不屑於看她一眼的男人的命,居然会由她掌控。

假如他的病好了,她会变成弃妇。

假如他病死了,她会变成寡妇。

到底是选择做弃妇,永远住进幽禁城堡中,还是选择做寡妇,而後变成卡蒙公国的第一位女大公兼最後一任大公?

优劣似乎显而易见。

她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羽毛扇:“一群无用的蠢材,你们暂且保守治疗。立刻发下榜文,徵召能够治疗大公陛下病情的人。各地增派军队,多加五千士兵守护都城,防止变乱。如果军队不够,我会让帝国派来。”

医官与在场的官员们喏喏地答应。她站起身,浮起一抹有些恶意的微笑:“另外,去请茉琳伯爵小姐来看看陛下吧,就说是我叫她来的。想必她和陛下都在彼此思念,我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

一片静默中,她转身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厅。丝绸的裙裾沙沙作响,缎鞋的薄底踩踏在厚厚的维亚斯毛毯上,有微微凹陷的柔软,女官们一言不发地匆匆跟在她身後。

她在长长的走廊正中停下脚步。

墙壁上,历代大公妃的肖像逐次排列。这些肖像都出自那个年代最好的画匠手笔,栩栩如生,镶嵌在花纹繁复的金框中。画像下方纯金的铭牌镌刻着她们的名字和生卒年代。她们都穿着厚重的礼服,摆着相似的姿势,面带微笑,俯视着她们的继任者。

总有一天,她的画像也会悬挂在这里,亦会有一块铭牌记录着,白丝绮•斯坦大公妃,生於某年某月某日,卒於某年某月某日。如果到那时,这个小小的公国,这个宫殿还存在。

她向这些前辈们回了一个笑容,对身後的女官们说:“这些画框有些黯淡了,让工匠来保养一下吧。”

女官们躬身应下,她继续向前走,书房中已经堆积了一大堆的档,等待处理。

她能够想像那些大臣们看到她走进书房後的表情。

“公国必定会亡在这个女人手里。”

无所谓了,反正从她嫁过来的那天起,他们就这麽说。

在这些人眼中,她就是居心不良想毁掉公国,所以,他们千方百计想将她送进幽禁城堡中,没有丝毫良心不安,所以,此刻她也没必要顾忌什麽。

“这件事到底会怎样结束呢?”她也不知道。

朝阳透过落地的大窗,红色蔷薇的链坠在她的胸前闪闪发亮。在走廊的尽头,她向右转,拖曳的长长影子拂过悬挂在墙壁上的第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有着浓密的金褐色长发和碧蓝色的眼睛,华贵的长裙包裹着她的身躯,一枚红色蔷薇吊坠的项链挂在她天鹅般优雅的颈项上,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特,唇边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期待。

画像下的铭牌,没有她的生卒年份,只刻着她的名字——玫兰妮•斯坦大公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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