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他走在黝黑的街道上,对即将到达的地方充满期待。那里,命运正等着他。
——《幽禁城堡》第一幕第二节
她握着戏票,排在长长的队伍中。
这里是卡蒙都城的一个秘密剧院,今晚,这里上演的剧名叫《骑士、巫女和小屋》。在这里排队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逃避检查所用的化名。这部剧的真正名字是——《幽禁城堡》。
这部剧她曾看过数次,但,现在站在这里,却有一种违背禁忌的快乐。
剧院的舞台不大,椅子很陈旧。演员都没有名气,演得也远不如她曾看过的好,可,看着男主演用冷静的声音说出那悲伤的台词时,她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拼命地拍手。即使他一点都不帅,一点都不符合她心中的想像。
散场了,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跟着人流走出了剧院。
出了暗巷,观众们低调地匆匆散向四面八方,她沿着幽静的小街向前走。身後不远处,有个年轻的男声从出了剧院起,就在喋喋不休地对剧情品头论足。
“……我还是觉得,第二幕最後那一小节有些不合理。男主角知道自己要被杀死了,在不清楚原委的情况下,不是选择逃生,而是选择跳河自杀,既然他会游泳,何必安排他自杀?”
她实在忍无可忍,猛地回过身,对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忿忿说:“喂,看不懂就别胡乱评论!你能明白他那时候的心情吗?最爱的人要杀死自己,他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选择主动放弃生命,这有什麽不对?!”
说话的人和他的同伴吃了一惊,一时都愣住了。
一直在发表评论的年轻男子挑起嘴角:“哎呀,好像碰到了一个狂热的戏迷。”
他身边的那个男子低声说:“马休,别和小姑娘呛声。”跟着对她礼貌地躬了躬身,“晚上好,美丽的小姐。我的同伴对这部剧发表了一点评论,可能与您的观点不同,请不要介意。夜已经深了,您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她冷冷地说:“发表评论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把无知当成真知灼见,洋洋得意地乱说一通,那就有点丢人了。”
马休挑了挑眉:“哦?看来小姐对我的评论十分不满。我承认这是一部难得的好剧,但是那个地方的安排不合理。只是它很能煽动女性观众的情绪。因为她们太感性,又没有理性。”
她冷笑两声:“这位理性的看客,能不能再详细说一说?”
另一个男子一直在假装咳嗽,马休拨拉开那人暗扯他衣袖的手,耸耸肩:“小姐,如你刚才所说,男主角发现最爱的人要杀死自己,万念俱灰选择自杀,他在手里有剑的情况下,为什麽不选择抹脖子,反而要砍翻两个侍卫奔到窗边爬窗开窗喊完一大堆让太太小姐泪流满面的台词之後再跳河呢?何况他还是个游泳高手,我不能不怀疑他自杀的诚意,其实他还是想逃命吧。”
“你……”她一时噎住。
马休满意地欣赏她的表情:“再有,他站在窗台上,喊那段足有五分钟的台词时,刺客们居然一动不动。要是我,立刻发几个冷箭过去,绝对让他像刺蝟一样死掉。”
“你!”她愤怒地跳起来。
马休好整以暇地吊着嘴角看她:“怎麽样?有什麽话可以驳倒我?”
她撇了撇嘴:“我不和强词夺理的人辩论。”
马休理解地点头:“嗯,无话可说的人一般都用这句话掩饰自己。”
她愤怒地涨红了脸,就在这时,大钟楼十点的钟声响彻全城,她跺了跺脚,不再理会这两人,转身向着小街的尽头奔去。
一条手绢在她转身时从她的袖子中飘落。马休走上前去,捡起那条手绢,露出一丝惊讶。
“粉色的丝绸,这是宫廷的女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他将手绢凑到鼻尖。
“奥修的睡莲花香料。看来这位小姐是从宫里跑出来的。她的年纪这麽小,是大公妃的侍女吧。”
马休握着手绢,向身边的男子笑了笑:“竟然连宫廷的女侍都是你的剧迷,我真嫉妒你啊,鹿琴。”
格兰蒂纳买了两张戏票,带着肯肯进了剧院。购票的人很多,格兰蒂纳对着卖票的小姑娘笑了笑,小姑娘立刻眼冒桃心地送上两张前排中间位置的票。
肯肯严肃地对格兰蒂纳说:“你这样做,不对。”
格兰蒂纳反问:“这只是友谊的力量而已,有什麽不对?”
肯肯不知道人类有个词语叫以色骗财,他在心里嘀咕,这就是不对。
格兰蒂纳拽着他跟着人流进了剧场内,找到位置坐下。
肯肯第一次看戏剧,对眼前的情形十分好奇。许多人坐在一排一排的椅子上,都看向前方垂着红色帷幕的地方。
肯肯发现,他们周围在进场时坐的有男也有女,现在不知道为什麽,全部变成了女性。好多道视线在偷偷地看着他和格兰蒂纳,但当他看过去时,那些视线的主人立刻偏过头,或用扇子手绢遮挡住脸,像根本没注意他们一样。
肯肯有些不明所以的局促,在椅子上挪了挪,把两只前爪端正地放在膝盖上,僵硬地盯住前方的帷幕。
旁边那些视线立刻又悄悄扫过来,伴随窃窃私语声。
“呵呵,害羞了呢~真可爱”
“我还是比较喜欢绿眼睛的那个……”
“这个小的也不错啊,好想捏捏他的脸~~”
……
肯肯更局促了,耳朵也有点热。幸好在此时,侍者熄灭了场内两侧的灯火,观众席中立刻起了一阵微妙的骚动。
格兰蒂纳的那条会打扫卫生的毛毛虫也悄悄爬出了皮囊,趴在格兰蒂纳的膝盖上探头聚精会神地看向舞台。
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明亮的吊灯将帷幕後的高台照得金碧辉煌。
一个年轻的佩剑男子走上了舞台,他是贵族青年安东尼•林顿子爵,他初次来到某个陌生公国的都城,期待着冒险和奇遇。
在一个秘密的舞会上,他邂逅了一名神秘的女子,她用面具遮住了脸,有着天使般的气质,跳起舞来却如魔鬼般诱惑。
安东尼爱上了这个神秘的女子,女郎告诉安东尼,她叫米卡,但不肯透露身份和住址,“假如神在保护你,那你不会再见到我,假如神放弃了你,你我会再见面。”
女子在离开时,遗留下一条红色的蔷薇花项链。
安东尼失魂落魄地回到旅馆,旅馆的老板很关心地劝告他,夜晚不要出门。在最近,年轻的男子出门很不安全。
安东尼当然没有听进去这个劝告,他到处寻找那个神秘的女子,几天後的夜晚,她再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从他手中接过红蔷薇项链。
“看来神没有眷顾你,安东尼。”
安东尼着魔地亲吻她的手:“为了你,哪怕背叛神,哪怕去地狱,我也愿意。”
女子面具下的唇边绽开罂粟般的笑容:“那你就跟我到地狱中来吧。”
肯肯噌地站起身:“不能去!那个女人是骗子,千万不能去!”
短暂的沉默後,场中炸开喧哗,哈哈哈、吃吃吃的笑声此起彼伏。肯肯感到衣角被拉了拉,格兰蒂纳的声音低低说:“坐下,这是演戏。”
四周的少女们用手捂住嘴,忍笑忍得浑身打颤,格兰蒂纳优雅地欠了欠身:“抱歉,各位,我的这位同伴刚从乡下过来,第一次看戏。”
肯肯讪讪地被他拉着坐下,舞台上的女演员在面具下眨了眨眼:“抱歉哦,少年,这个男人我必须带走,还有,说女人是骗子很失礼喔。”
男演员跟着躬身行礼:“我的灵魂,不管别人说什麽,我都会和你走。”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舞台上,故事继续。
女子蒙住了安东尼的眼,在黑暗中把他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城堡,城堡的窗外是澎湃的蒙卡河。女子拿出一把匕首,一个酒杯:“你说你爱我,放弃自己的命都可以,那麽就用匕首剖开你的胸膛,取出你的心来给我看吧。”
安东尼惊讶地发现,她的双眼变成了暗红色。
他再看向窗外,发现外面竟然是蒙卡河,不远处就是大钟楼。
“这,应该是王宫的位置,我为什麽会在这里!你究竟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根擦过脸颊钉在墙上的冷箭。
大批的黑衣刺客出现在屋内。
女子慢悠悠地笑了:“看来,我的丈夫发现了什麽。你是要死在这些人手里,还是把你的命交给我?”
她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安东尼踉跄一步,砍翻了两个刺客,奔向十几步远的窗户,推开窗子,爬上窗台。
“谢谢你在最後让我看到你真实的模样。我不後悔对你的爱,即使一开始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也会选择走同样的路……”
大约五分钟的长长表白,肯肯周围的少女们已泣不成声,肯肯不解:“那些黑衣服,为什麽不去砍他?”
数道愤怒的目光箭一般地向他射来。
格兰蒂纳淡淡说:“因为刺客被感动了。”
肯肯哦了一声,闭上嘴。感人表白的最後,安东尼闭上了眼:“既然你要我的命,那我就给你吧。”他浮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向窗外跳去。
有人啊地叫出来,剧场中呜咽声一片。
肯肯挠挠後脑:“那个女人不是想吃他的心吗?他如果真的满足她的愿望,不应该往窗外跳吧……”
跳出去那个女人就吃不到了。
更多的愤怒目光再度紮来。
格兰蒂纳轻声说:“不想死得比安东尼还惨,就别说话了。”
肯肯郁闷地再挠挠头。
等到这部剧散场,格兰蒂纳抓着肯肯,直接用了瞬移术,闪到郊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跟你一起看戏真危险。”
肯肯仍沉浸在後面的剧情中,有些愣怔。“喜欢谁,会想杀死他,有这种事麽?”
格兰蒂纳说:“那是比较激进的感情,我们精灵不赞同这种感情,但确实存在。”
肯肯迷离地嗯了一声,蹲在草地上,下意识地用爪子拨拉野花。
晚上,他们投宿到旅店中,格兰蒂纳一直捧着那本买来的旧书看,偶尔浮起满意的微笑喃喃自语。
“果然是根据这本书写的。但那条项链……”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叩着书页。红龙王的钥匙,不该有这种功效。
毛毛虫在盥洗室内洗衣服,它先把自己当成捣衣棒和搅拌器,把衣服洗乾净,再用蒸腾术烘乾,最後把衣服铺平在床上,躺在上面滚来滚去,将皱褶碾平。
肯肯坐在墙角发呆,毛毛虫和他搭讪:“小龙王,要小的帮你洗衣服吗?”
肯肯简短地说:“不用。”衣服是他用法术变出来的,他洗澡的时候就等於洗衣服,他才三天没洗澡,一点也不脏。
毛毛虫继续说:“今天的戏真好看,是吧。”
肯肯嗯了一声。毛毛虫扭了扭身体:“虽然我是一只毛毛虫,但我也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将来会变成蝴蝶喔。”
肯肯看了看它:“你为什麽要替格兰蒂纳扫屋子洗衣服?”
毛毛虫头顶的触须抖动一下,向格兰蒂纳那里瞟了一眼,飞快地说:“当然是因为小的仰慕格兰蒂纳殿下,我会一辈子追随他。”
它还想说点什麽,格兰蒂纳弹出一道光将它收回了袋子里。
夜半,格兰蒂纳在睡梦中听见,肯肯睡着的角落里发出喀拉喀拉声,好像是爪子抓挠墙壁的声音。
他假装没有听到,翻个身继续睡了。
她再度被梦魇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袍。
总是会在最後看到非常刺眼的光和大片的红色,这代表了什麽?
她摸摸脖子,红色蔷薇的项链仍然挂在颈间。自从第一次做那个噩梦的夜晚起,这条项链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她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难道诅咒真的存在?
她取出枕边的书册,翻到安东尼发现真相的那里。那天晚上,出现在文字下方的神秘红线已经不见了,书页上乾乾净净的,什麽都没有。
难道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鹿琴写出了这个公国的秘密,所以才会被禁?可是这条项链,怎麽会成为奥修皇室的宝物呢?
姐姐将这条项链送给她的时候说,这是奥修国代代相传的宝物,它能给人带来幸运,保护它的主人不受到伤害。
到底应该相信谁?
第二天清晨,格兰蒂纳起床时,发现肯肯背着行李,站在窗前眺望远方。听见格兰蒂纳醒来的声音,他回过身,简短地说:“我不想去卡蒙。”
母亲,我仔细地思考过,假如我在卡蒙找到了一个媳妇,她要挖我的心,我该怎麽办呢?
我想我还是不要去那里找媳妇比较好。
“卡蒙的女孩子,不适合我,我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格兰蒂纳和缓地说:“你没到过那里,怎麽知道不适合?我们已经在卡蒙境内了,去都城看看用不了多长时间。”
肯肯坚定地不被他诱惑:“你是为了项链吧?我对宝藏没兴趣,我只想要媳妇。”
格兰蒂纳凝视着他:“我做过承诺,会和你一起分享宝藏。”
肯肯警惕地盯着他:“你还想让我做什麽?”这个骗子精灵说的每句话都别有目的。
格兰蒂纳叹了口气:“既然你这样以为,那我就不再多说什麽了。我的确是为了宝藏,这样吧,你我就此分道扬镳,你的项链暂时放在我这里,如果找到了另一把钥匙,我会立刻通知你。”
肯肯立刻说:“不用了,你拿到宝藏之後把项链还给我就行。”
格兰蒂纳一向带着笑意的脸骤然变得严肃起来:“要的,精灵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他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冷淡的傲然,好像之前那些谎言和骗局统统与他无关一样。
肯肯理解不了精灵,他试探着问:“你为什麽对宝藏那麽执着?”
格兰蒂纳淡淡说:“因为我需要钱。”
肯肯独自折回边境线外的旷野中,他变回原形,在半空中盘旋许久,犹豫不定。
不去卡蒙公国,要到哪里?
这一路上,他听人说起过,奥修帝国是这块大陆最大的国家,那里应该有美丽又温柔的公主吧。
一条宽阔的河水从旷野中缓缓流过,他收起翅膀,落到河边,紮进水中。
凉爽的河水泡得浑身非常舒服,他用翅膀惬意地拍打着水花。他还是比较喜欢在河里洗澡,旅馆里的浴缸对他来说太小了,但是格兰蒂纳喜欢,他能在热水里一泡就是一个钟头。
真奇怪。
格兰蒂纳他为什麽说缺钱呢?肯肯回忆起精灵族奢华的宫殿,那些水晶的挂帘,镶嵌着宝石的器皿,还有精灵们好看的衣服。
他摸摸套在前爪上的金环,它能根据他的体积变大变小,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他用指尖抠抠格兰蒂纳的名字那里。
精灵真是难以理解。
肯肯从河中爬出来,在草地上晒乾皮肤,张开双翅,向着奥修帝国的方向飞去。
卡蒙公国的土地快要看不见时,他又停下了,在半空犹豫地盘旋。
如果把项链留在格兰蒂纳那里,自己走掉了,母亲会不会生气?那是要送给媳妇的项链,绝不能离开身边。
卡蒙很小,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卡蒙的女孩子,也不是每个都喜欢挖心吧……
他掉转头。
现在回去的话,会不会显得龙很出尔反尔?
不能被精灵看不起。
他再犹豫地打了个圈儿,终於下定决心扇动双翅。
母亲,我想先去卡蒙的都城查探一下,到底这里的女孩会不会挖心。
希望能找到一个和敏妮一样的女孩做媳妇,我会把她当成公主,母亲,你赞同我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