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希望他想见的不是我,这样我就不会奚落自己,而且所有事情都会好过一些。--
「我送你回家。」裴炙边说边站起。
「不……」我自动住嘴,不然他又说什麽礼仪不礼仪的。而且我说不用也只是客套先行。
「知道就好。」
走没几步,还没离露天咖啡座多远,前面就有三位帝中学生挡住我们的去路,我当然觉得莫名其妙,也很想笑--现场搞笑节目?
「明知道你是爱情千人斩,却什麽也拍不到……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天吧。」他笑起令人恶心的笑容,从口袋拿起手机甩甩。
「像我就是不知道你是告白被人斩,还来不及给您老致敬,是小弟不应该,改天给您带个恋爱达人作伴手礼就是了。」裴炙说得表面客套,语气却是凶得不行。
「给我扯到哪里去!我会把这些照片放在帝中周报,掀掉你这优等生的臭酸面具!」
裴炙一副无所谓:「你嫉妒?还是你要钱?女人?这些渣物欲这麽想要,明天就送一车给你。至於照片你不想把档给我就算了,不用经过你也拿得到手。」他右手跩着我的手臂,左手大掌一挥推开那几人。
这麽听下来,裴炙被威胁,有部分原因好像是因为我:「对不起,害你被威胁。」
「才说你不笨怎麽马上就变笨,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威胁他吧!」裴炙给我一记白眼。
「不要开口闭口都是笨行不行。」虽然那个白眼令人不悦,但事实的确是裴炙说的。「可是不用那麽麻烦啦,不过就是照片。」我说。
「你还是女人吗?」裴炙不可置信又带有生气的表情。
他在胡扯吧。我说:「这跟女人有什麽关系?」
「女人不是最在乎名誉?不!应该是最该在乎。」
「你从哪得出这说词?」
「保持清清淡淡的声誉不是比较轻松,也容易做事吗?」
「有点难懂。」
「那就不懂吧,本来就不指望你懂。」裴炙斜睨我一眼:「我接受你的道歉,事情的确是你惹出来的,照片的事我会解决。」
他打了通电话,约五分钟後面前出现一辆高级轿车,我差点忘了他爸爸是那位「完美男人」,希望他不完美,只是我找不到而已。
这不禁让我笑出声来:「原来是我想得太单纯了。」
「想通了?真快。」裴炙一脸不屑。
「才不是,我是说我以为你是真的『送我』回家。」
他嗤之以鼻。
*
回到家发现灯全没开,桌上有纸条写:「和裴叔叔出去了,洗完澡早点睡。妈妈上。」
「那我回家干嘛?」又没人,对空气说话?
我看时钟,现在十点二十分,去美术社有点赶,但至少可以在打烊之际买点用具,不然水彩纸(Arches)的库存已经差不多了,周末又公休。拿了钱、钥匙再准备出门。
这里是典型住宅区,夜晚什麽都没有,唯一路灯的间隔可以知道通向哪里。
在老板头疼的表情下买完纸。走在回去的路上,走过霓虹闪烁的商店街,走过昏暗穆肃的公园,前面,就快到家才停下脚步--
好想折返,去哪里都可以!
这时手机响起,是单天誉,阴魂不散?我没有马上接,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才按了键:「喂。」我说得有气无力。
「见过面了?」
这不废话吗?「见过了,怎麽?」
「关心一下,我这不尽责的哥哥位子是不是不保了?」
事到如今还说什麽呢。「早就没你的位子了。」我开玩笑回。你的位子其实很尴尬,要高不高,要低不低,甚至还不知道该给你什麽头衔。
「好啦,我实说,那来路不明的怪咖,他有说什麽?对你做什麽?」他语气好奇中带了点关心。
我听见他的声音,本来一点都不在乎、一点都不想去管、一点都不照想做的事全部涌现。为什麽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偏偏又很需要他的打扰。
又总是在他面前懦弱。
「单天誉……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该怎麽做?」
「真的出事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现在来有什麽用,该谈的都谈完了,为什麽你那时候不阻止我……」或是跟我一起来都好。
完全不像自己好讨厌,我不想乱发脾气、更不想对单天誉坦露真实情绪。心下着急:「对…对不起。」马上挂了电话。夏夜本是闷热,竟令我觉得背脊沁凉。
手机再度响起,本来想滑向拒接,却滑错了边,不回答都不行:「单……单天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
「单天誉是谁?男朋友?」手机另一边的声音传来邪笑声。
我全身一颤,手机也从耳边掉下来。「喂?喂!好啦我开玩笑的,喂!……」我再度从地上拿起,重新面对--
已经与我隔离五年的声音。
「喂,不过说真的啦,单天誉是谁?」
「我要挂电话罗。」我威胁他。「好啦,不问就不问,话说家里都没人吗?电话打不通,也没人应门。」
「我在附近,马上帮你开门。掰掰。」
我赶紧跑出公园,家就在公园斜对面而已,一下就到。远远就看见门口有一部车停着,大概就是他的吧。
「吼,都没人在,差点以为你们搬家,又阴森森的,像被黑道追债一样。」
我边开门边说:「从电话里就没一句好话,你不知道话说多了会成真吗?」
他深深看我一眼:「那麽多年没见,不叫我一声『哥』吗?」他面露羞涩的对着我笑,当然知道这是撒娇,寒毛直竖的撒娇。
他一袭灰色西装,样子看来已经有了稳固行业,头发也梳得像个大人,下一秒自嘲:他本来就是个大人了。「哥。」我异常别扭,五年没叫过,哪那麽容易说出口。惹来他满腔不满:「我可是很怀念你以前跟在我後面,哥哥、哥哥叫不停的时候欸;现在怎麽就那麽省话?」他从背後拿出一只纸袋。
「喏,礼物。」我看了他一眼才接下。蓦然勾起了一个想法:这举动怎和爸爸有些像?
我在他热烈的视线下拆开。竟……竟然如此大手笔吗?
「切利尔公司的贵宾卡?」(注)
「喜欢?」他兴高采烈问我,心想:跟这张卡比起来,喜不喜欢已经不是多重要的问题了。
「哪来的?」我问。
他一副快哭的表情,我想:他真的是我哥吗?
他问:「你的个性变好多喔,以前的蔚宁去哪了?」
什麽叫以前的蔚宁去哪了?心中冷静、不起波澜的于蔚宁一直都在的。他想送就送,有收入怎麽花就更加自由。
「见到你真好,难得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他的表情祥和,似乎在回忆。他又说:「以前还不流行手机的时候,我都有寄信到家里呢,每天一封当日记写,放在哪里?我现在真想回味一下!」
信!?怎麽一点有没有听妈妈提起?生气之余却不能被哥哥发现,我赶紧说道:「在妈妈房间,但他平常不准我进去,说是我会弄乱,所以我平常都很少进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直接说不知道妈妈都放哪不就好了?当下很想自打嘴巴。
「是吗,那就算了吧。」他放松得在沙发上靠着:「喝啊,好久没这麽靠着了,真舒服!」
我不解:「这几天都还没休息过吗?」
他睁起眼睛看天花板,眼皮垂垂:「正确来说应该是这几年都没休息过……」他好像意识到什麽,胡乱说:「没什麽没什麽。对了!这个!」他递给我名片:「这是哥哥现在待的公司。联络资料输在手机里吧,有事情方便说。」
他装着哭腔:「你别收起来啊!不看看哥哥是做什麽工作吗?」原来才是真正的用意吗,哼哼。
「姑且看一下吧。」我视线移向名片。
我激动得站起来!
我少有这样的情绪,更少有这样的表情:瞪大着眼看他,想看出他是不是个骗子:「切利尔公司!还是台湾分公司的行销经理!」
他得意得抬起头,像个要糖吃的小孩(都二十六岁了),也看到传说中的天狗鼻。
「让我逛逛你们公司。」我哀求。
他哭笑不得:「不多夸我一点吗?」
经过几分嘘寒问暖,渐渐切入哥哥要说的正题--
他艰难的拉松领带:「今天突然来很抱歉,我有跟妈妈说过的,但是……呵呵,她好像不在……」哥哥他乾笑着。原来是妈妈给他难堪了,最大的原因:我猜她不想面对。
不想面对今天要来见她的「他的」儿子。
「爸说他想见你。」
我在心里既觉得奇怪又感到心痛,他最想见的终究不是妈妈。
(注)切利尔公司:全球最大、最高级的绘画用具公司,但是切利尔公司真正的营运宗旨并不在绘画用具,所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茶)。某石在未来章节会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