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岸孤寂 — 章參

章参

李晋扬在逃,用尽全力地逃。

他知道那个人跟上来了,他知道他绝对在他身後追着。只是这样的追逐,已经不再有很久以前的甜蜜。

怒意。憎恨。

他怎麽可能感觉不出来。所以他逃走,他拼尽全力想要逃,居然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看见了很久以前的两个人,对着他笑,笑得多开心多温柔。

够了。他阻止自己。别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他哀求「自己」。忘了吧、忘了吧,不要想起来,不要。

他的手被很很地拉住,然後违反人体工学地折凹到身後。

逃不了。逃不走。

为什麽你要追到这里,为什麽你要如此执着。

「为什麽逃走?」陶安宇问,即使因为追逐而有些发喘,他还是保持着游刃有余,甚至,还挂着笑容。

李晋扬笑不出来,甚至还哭了出来。

「为什麽……要追到这里来……」

「遇见在英国的青梅竹马,我不该追过来吗?」

李晋扬很想大声吼到:「别再追了,帆已经死了,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求求你。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陶安宇有多喜欢李晋帆。

陶安宇有多喜欢李晋帆,就代表他有多恨李晋扬。他明白。

李晋扬浑身发冷,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打颤。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李晋扬的语调破碎得很严重,然後声音一软,「宇……」

陶安宇忽然发狂似地将李晋扬的双手箝制在身後,然後毫无温柔可言地吻上李晋扬,唇瓣狠狠地辗压着李晋扬,带着残暴和冷酷,如同暴风雨般地席卷他的口腔,连李晋扬敏感的上颚也没有放过。

当陶安宇放开李晋扬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喘,陶安宇还好但李晋扬就不同了,喘得十分地狼狈,带着绝望。

「放过我……」他依然是这一句,然後绝望地闭上眼睛。

陶安宇怒极反笑,「忧郁王子还真是适合你啊,扬。」

李晋扬没有说话。他知道陶安宇拿他的痛楚来虐,陶安宇深知他的弱点,所以才会拿出来讽刺他。李晋扬知道,如果可以,陶安宇恨不得拿出来又踩又捏,只要这样可以让他更痛苦。

李晋扬忍住尖叫的冲动。

「你……你还……你还恨我吗……」他断断续续地问。

陶安宇勾起嘴角,以极为暧昧的姿势靠近李晋扬,唇离他的耳朵很近,连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耳廓上,很快地,李晋扬的耳朵已经呈现不自然的粉红。

但脸色还是苍白如纸。

「恨。」陶安宇咬着牙,冷硬地说。

而且坚定。

我这些年从来就没有原谅你。李晋扬彷佛可以听见陶安宇的话中话。

李晋扬看着陶安宇。

忽然地他想笑,却又舍不得。

因为陶安宇太爱李晋帆了,所以他舍不得。

「扬,我是真的爱过你。」陶安宇咬牙低笑着。

李晋扬几乎要大笑了起来。不,不,你不爱我。

「你不爱我。」李晋扬说,「至始到终,你爱的一直都只有李晋帆。」

李晋扬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走回宿舍的,只知道他走回宿舍的时候,手机正响个不停,来电显示着方求尘三字,可能是接到杨教授告知李晋扬没来的消息。但李晋扬不想管也不想接。

他觉得全身发冷,想吐,想哭,想杀人、想被杀。

他觉得很混乱。

於是他开始啜泣,开始寻找任何可能伤害他的利器。张泰凌不在宿舍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李晋扬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任何人撞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尤其是不想被陶安宇看见。

死都不要。

他咬着牙,落着泪,疯狂地翻箱倒柜,再不然就是推开所有妨碍他的东西,以非常崩溃的姿态哭泣着。

然後他抓到一把美工刀。

他不是以拿笔的手划开自己的手腕,而是以左手。

他红着双眼像是一只困兽,像是样看穿什麽似地瞪着右手腕的伤疤,左手毫不犹豫地划开手腕,鲜血泊泊地流出,像是喷泉一样。

别伤害自己,我心疼。

他想起陶安宇这麽对他说过。

晕死在被窝上的前一秒,李晋扬嘲笑自己真是愚蠢,连在痛的时候都还想着那个男人,自己到底是要多喜欢他才行?

总会痛醒。

总会痛醒的。总会因为痛而放手的。总会因为痛而忘记的。

总有一天会的。

记忆中,李晋扬跟陶安宇还很要好。陶安宇是李晋扬第一次到这个陌生国度的第一个朋友,由於年纪尚幼也可以顺带算得上青梅竹马。

他们和李晋帆成为朋友之前亲密得让人称羡,无论是玩耍、学业,又或是拌嘴,总是一块,再加上又住得近,如果是一男一女恐怕可以期待未来成为亲家了。

在梦境和现实交加的夜晚,李晋扬咬着牙捏着鲜红的手腕,意识不清地想着从前,带着崩溃的啜泣。

陶安宇那时对他多麽好,对他多麽特别。

直到李晋帆的出现。

李晋帆。

李晋扬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全身不正常的抽搐着,下唇都泛出血丝也不松口。

别再想了。李晋扬这麽对自己说。

他颤抖着手指,在心理告诫自己够了,停下,但回忆却如潮水般涌出,伴随着泪水,止也止不住。

他们俩个站在他的眼前,对着他笑。多麽幸福。

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李晋扬低声呜噎,手指不受控制的抠挖着自己的手腕,然後像是不够痛似地开始摸索着方才掉落地上的美工刀。

醒来。醒来。

他举起美工刀,红着双眼项是对着仇人似地瞪着自己的手腕,用力地插了下去,或许是因为意识不清、也或许是人类下意识地害怕疼痛,美工刀万幸只有划过,却也带出不浅的伤口。

我多麽想将你的名字刻在我的手腕上、我的心上。

陶安宇。陶安宇。

「李晋扬你疯了吗!」

那是方求尘的声音,从远至近,他知道自己的荒唐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却无法停止动作,直到方求尘扑过来夺走他手上的美工刀。

李晋扬垂着头啜泣,双手紧揪着被单,红肿的双眼看见床单上是一片晕开的血迹,乍看之下十分的骇人。

「求求你……放过我……」李晋扬含糊不清地说。

方求尘又气又急的声音传不到李晋扬的耳里,他的世界网若被一层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玻璃隔绝得彻底,而出口只有一扇被锁住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

李晋扬不是不愿意走出来,而是恐惧、没有力气,他只能瘫坐在原地。他恐惧外面的世界,因为外面有过去、有现在,却没有未来。

李晋扬没有对於未来的热情。他没有希望。

方求尘的个子很娇小,身材又很纤细,根本拉不起将近一八零的李晋扬,只好犹豫了一下便抽了几张卫生纸按在李晋扬的手腕上,纯白的卫生纸瞬间染成鲜红。

方求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不下十次废物,费力地深呼吸几次後才勉强定下心神。

「我……我打119。」方求尘说。

李晋扬没有回答,方求尘当然也没有徵求他意见的意思。

方求尘说罢便要拿起手机,却被李晋扬抬起的右手吓到,因为右手腕已经血肉模糊,在李晋扬抬起手的时候还淌下了血液。

「不要……」

「你要缝!」方求尘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要……不要打119……不要……」

方求尘不知道李晋扬再坚持些什麽,即使想要拿起手机拨打也被挡了下来,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李晋扬喃喃着「不要让他知道」,然後又无声地流泪。

「那我送你过去,可以吧?」

「我不要去医院!」李晋扬近乎尖叫地说道。

方求尘着急,脑筋一转拨起了电话。

「求求你不要……」李晋扬含糊不清地说。

「浑蛋!」方求尘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我叫医学系的学姐来。」然後有些不安地扒了扒头发。

学姊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脸色虽然苍白但也还算镇定。

「需要麻醉吗?」方求尘绷着声音说。

「我没有带到,」学姊答,「忍耐点。」

方求尘没敢看缝的过程,只觉得痛的不是李晋扬而是自己,手臂还不合时宜地冒出了鸡皮疙瘩,但当事人却像是个断线的木偶般不痛也不痒。

缝的过程很是顺利,方求尘不禁谢天谢地自己认识已经在实习的医学院学姊。而且还是外科的。阿弥陀佛。方求尘在自己心里合掌。

李晋扬不知不觉已经不再哭泣,眼底的茫然褪去了一点,被疲惫取代。

「这是怎麽回事?」学姊冷冷地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方求尘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这个对自己好且严格的学姊,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腰感,但却知道这不能说。

学姊见他不想说倒也没有勉强,让昏昏欲睡的李晋扬躺平之後便招手让方求尘跟自己出去。

「不能说吗?」

「不能。」方求尘硬着头皮说。

张冠鹏──也就是方求尘的学姊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逼你,但那个孩子很明显是自残倾向──我看见美工刀上面的血了,不要想瞒我。他必须就医。」

「……他有在治疗了。」

「如果有那当然是最好。」张冠鹏意味深长地说,拍了拍方求尘的肩膀。「那孩子的事我会替你保密,你欠我一次,你知道实习医生有多累吗?」

「谢谢学姊,下次请你吃饭。」

「我要吃火锅,麻辣火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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