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姜安武送我出来。
明明几分钟的路程,我非要他送我,反正加护病房他不能进去,老坐在那里,我怕他腿部肌肉萎缩,就坚持让他送。
我假装没发现我们依旧手牵着手,他好像也没发现。
「姜安武,你明天来学校吧。」
「看情况。」他揉揉眼睛,很疲倦的样子。
这孩子大概几天没好好睡了,不回家没关系,睡不饱就不行啊……不,果然还是得让他回家才行,我收回没回家没关系的想法。
我捏紧他的手,大声数落:「我问过护士了,加护病房一天只有两个时段可以会客,你整天待在那里会给护理人员造成不必要的困难和心理压力,你还不如回家睡觉,不如来学校,快考试了你知不知道?老师告诉我你填了航太工程学系,你以为那很容易考吗?你英文好不好啊?航太工程英文要很好的,你要是不行怎麽考啊?真该有人教教你社会没那麽好混的!」
能够从加护病房的会客时间一路骂到课业,我觉得我也够进击的。
「你教我。」结果他三个字就把我打趴。
至少他不是说我不考了,我总觉得要是他外公走了,指不定他就不去考大学了。
「那你得来学校才行。」我放柔了语气。
「嗯,你都一直求我了。」他笑着这麽说的时候,大概是太困,单眼皮还挤出双眼皮来。
我这时候就觉得每个人对「可爱」的定义不同,有些人觉得在雨中发抖的小猫瑟缩的可爱,有人觉得平地摔倒的女生可爱,我偏偏觉得他睡不饱的样子特别可怜讨人爱……唉,我多少也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趁自己再想拍死自己之前,我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说:「总之,明天等你来学校後再讨论从哪里开始复习。」
「宋晶。」
我本来正要开车门,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回头。
姜安武,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对着我叫我的名字──我本来想这麽说,又觉得说了以後,他可能不会把叫住我的原因说出来,所以我忍着,用最甜美的表情等待他开口。
「谢谢你。」他走神地看我,眼神挺慵懒的,大抵真的想睡了。
我好像反而被勾引了,心头徐徐发烫,呐呐:「明天一定要来上课。」
他点点头,目送我上车离去。
中午学校的图书馆内,大抵都保留给一些真的会读书,真的能读好书的斯文败类……毕竟败类不是人人好当的。
我是个把分当小时用的上进孩子,复习的进度早早超过模拟考,所以到图书馆就是图个有冷气的午睡,老师也从不赶我,那眼神的慈爱诉说「这孩子肯定昨晚熬夜苦读了」,小学妹见了还给我披件薄外套,男同学见了想靠近偷亲芳泽,还被女同学集体尖锐的目光给遏止,我不在这里睡实在太对不起国家和人民,我就是全校的宝。
因此姜安武开始发愤图强後,我们中午都到图书馆来用功。
他的外公术後恢复情况良好,一个星期後就转回安养院去,之後他认真的程度都超过我了。
那是距离作文比赛後半个月的某一天,老师一早告诉我比赛得了第二名,还说隔天升旗让我上台去领奖。
由於我自认这比赛发挥得不够好,於是义正严词拒绝上台,主要是姜安武半途弃赛,我怕伤到他自尊,我体贴。
午休我照例到图书馆去等他来复习,结果他一直就没来,我等到打起瞌睡,最後乾脆趴下来,睡到一半迷迷糊糊有些冷,正奇怪怎麽没人给我盖外套呢,朦胧的视线瞥对面还坐了个人,我提振精神想起来,那个人却走掉,我就又睡了。
下课钟声响前五分钟,体内那个他妈的准时的生理时钟会叫醒我,我就是他妈的不愿也他妈的醒了,而且还是他妈的特清醒,清醒到无法怀疑桌上那一排的小花是真实存在。
我抬头张望,也没人回个眼神,给个示意,谁知道是哪个爱慕者?
捻了朵白色的小花在指尖转动,我忽然就给想起那件事,数了数,总共八朵,一朵一朵排得整齐,跟生平第一次列队看齐的小学新生一样,新鲜闪亮,闪得我的眼睛也跟着发亮。
有没有那麽害羞啊,要送还得等人睡了才送……
我自觉没把炫耀张扬在脸上,只在把花收起之前,拿了手机拍下作证也做纪念。
那天放学我还在教把我的脚当佛脚抱的小星,远远瞧见姜安武走过中走廊正要下楼梯,马上提起游泳用的肺活量,朝他喊:
「姜安武,我收到你的花了。」
他停下脚步侧着脸,平凡的小脸木讷尴尬,视线也没瞥过来,微微点个头,又要走。
「喂──我、说、我、收、到、你、的、花、了。」我倚靠在窗框上一个字一个字大声说,多少人回头顾看我浅笑盈盈,就有多少青春荡漾荡出个小思绪。
我真是个罪恶的女人,怎麽说都是个漂亮的孩子,够吸引人目光啊。
似乎是被我这麽一闹,也成了焦点,不得不给点反应,姜安武微微张了张嘴,又不想大叫,後来黑着张脸走过来。
「你非得嚷给所有人听?我家外墙刚好有不少,你用不着跟我客气!」咬牙切齿说完,这次他真的走了。
临走前姜安武还剜了我一眼,大有我再喊,他肯定拧下我的脑袋当球踢的味道,酷劲十足,有做不成大侠的大侠风范。
我倒是为他别扭的态度乐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