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愛 — 第三章<破碎之際> 3-1:【現在、曾沚萱】

第三章破碎之际

-拼图的一开始,第一块就拼错了,於是只能越错越离谱。我是最初就被拼错了的失败品,此时此刻决定将自己打碎,把自己拼回正确的形状。

3-1:【现在,曾沚萱】

我几乎焦虑得就要疯了。

已经四天过去,Verna却全无音讯。本来因为考虑到她的状况可能不适合被打扰,於是我只简单传两三封简讯给她;然而两天的时间过去,我纳闷她为什麽这麽久都没有回覆讯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拨出电话,却意外地发现她的手机根本没开机。

当下我才明白,我已经失去了唯一能够与她联系的途径。

「我希望在这段时间里,我能像你一样勇敢,去面对所有我长期以来逃避的人和事。」

Verna留下来的字条被我反覆阅读到几乎我都能够背得出来。不停地咀嚼她这句话的意思,她难道想要回医院找她的父亲和阿姨吗?那麽如果到医院去,我找得到她吗?抱持着这个想法,我原先就要拿起机车钥匙冲出门,却赫然想起,我根本不知道Verna的本名,也不知道她住院的父亲叫什麽名字。

这太荒谬了,根本是一场闹剧!在心里我这麽对自己大吼,我怎麽会爱上一个只给我她的英文名字和手机号码的女生!

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

在咒骂自己一阵之後,我甩甩头,重新振作起来,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Verna。

我不要眼睁睁看着她独自迎上未知的狂风骤雨,我不要只是留在原地枯等。我要陪她走过这一切,无论这一切有多麽令人畏惧。

慢慢做了几次深呼吸,我打开电脑,用脸书搜寻同校的朋友,问问他们有没有认识法律系的人?知不知道这一届有谁休学了?我也一边翻着手机通讯录,打给王祈宥和陈欣如,请他们帮我找找法律系同届的人,祈祷着哪个谁赶快出现,告诉我休学的Verna到底本名是什麽?有没有人认识她?她发生了什麽事?

「拜托、我真的很急,」透过手机,我告诉陈欣如,「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而且现在真的是紧急状况,总之先帮我找人──」

她叹了口气然後打断我,「好,我知道了,你不要紧张,我会仔细问问看的。」

接着她突兀地接了一句:

「我就有预感会变成这样,曾沚萱你这人谈起恋爱来根本是不顾一切。就不要煞费苦心找到人之後才知道根本是人家把你给甩了。」

我愣了一愣,接着摇摇头回答她,「你放心,绝对不会的。」

「真佩服你有天大的自信。」陈欣如这麽回答,说着便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手机萤幕,想起四天以前Verna坚定的面容,信誓旦旦地说她要独当一面处理一切,并且承诺她一定会回来我身边。她澄澈的双眼深深地与我对望,在那样专注而温柔的凝视里,是不容任何一丁点的谎言的。

所以我相信她,全然相信。

在通完和陈欣如的电话之後,紧接着就是求助於阿尿了。

「拜托你帮我找找Verna,」我劈头就直说此通电话的目的,毕竟已经没有时间让我拐弯抹角了,「人消失了四天,电话也不接,我真的很担心她发生什麽事。」

而阿尿则是很有义气地回应我:「这是当然,包在我身上。」两肋插刀的精神让我登时觉得非常感动。

由於法律系系上分成三个班,所以要找一个连本名都不知道的人特别困难。到目前为止,我还问不到任何有关Verna的消息,就连法律系里有多少人休学、有谁休学都还没问到。

我觉得很焦躁,在房间里等待讯息的同时不断来回踱步。

在这过程中阿尿频频打电话、丢讯息给我,问问我这边有消息没有;但不知道怎麽地就是很难得到相关资讯,搞得阿尿也忍不住玩笑似地发发牢骚:

「你是爱上了一个跟谜团没两样的女生吧。」

是啊,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很难说不爱就不爱了。

我默默地回答,虽然没说出口,但这麽一想,便更坚定了我非找到Verna不可的决心。

从早上十点到现在几乎都要过了晚上十二点,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心烦意乱地等着脸书的讯息回覆,我顺手开启一个新的网页,映入我眼帘的是首页刚刚才更新的最新头条新闻──

极光集团董事长林进午今辞世财产争夺恐闹分家

我正想点进去瞄一眼,好分散注意力,减轻自己如热锅上蚂蚁般的焦虑,然而此时此刻手机铃声却忽然大作,一见是陈欣如打来的,我便马上接起来。

「喂!曾沚萱!找到了!」电话另一头的陈欣如比我还兴奋。

「真的?那她?」我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顿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彷佛重新活了过来──我就要找到她了。

我就要找到她了!

「因为她一开学就没有出现过,所以系上的人只知道有人休学了,但不清楚是谁,幸好问到了一个中文系的,是她高中的同班同学──」眼见陈欣如自顾自地说着,我忍不住焦急地打断她:

「所以Verna到底是谁?她现在在哪里?」

陈欣如深呼吸了一口气,「曾沚萱你听好,我一开始也很难相信,但这是真的,她的消息很好找,比我们以为的都还要好找,」她顿了一下,「你现在开着电脑对不对?」

「啊?」我愣了一下。

「你现在打开网页,然後点进去首页的头条新闻,你就会看到Verna的消息,」吐了口气,陈欣如慢慢地说:「她就叫做林若雅。」

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我愣愣地照着陈欣如说的去做,点开了首页的头条新闻,深呼吸之後开始小心翼翼一字不漏地阅读:

国际知名企业极光集团董事长林进午在今晚十点二十三分於台大医院辞世,为数惊人的财产继承成为国内引人注目的焦点。据悉,目前有权继承林进午财产的继承人共有三位,其中长女林若雅为林进午已逝正房所生。

长女林若雅於父亲辞世前三天方至医院探视父亲,更是林进午弥留之际唯一一位留在病房内的亲人;林若雅的三位继母与两个弟弟则痛批,身为长女的林若雅直至父亲临终前才现身,甚至在父亲离世後便不见踪影,不肖之举令人心寒。……

我将页面继续往下滑动,内文中却再也没有若雅的消息;心急如焚地我只好点阅每则和若雅有关的新闻,无论是近期的还是早期的,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Verna就是若雅。我将新闻报导上写的若雅和我认识的Verna互相比对,在报章杂志的陈述中,若雅是极光集团的第一千金、与家人关系不睦、母亲於年幼时自杀、高中时期逃家并逃学、在夜店的行为放荡不羁、考上大学後便马上休学……

而我想起自己到台大医院接Verna回宿舍的那天晚上,她流着泪告诉我的──

「其实我父亲现在人在医院。」

「我知道我是应该要去的,身为他唯一的女儿,而且还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我的父亲憎恨我,我的妈妈很早就自杀去世了,就连我深爱过的她也──」

看着她独自沉默地承受了这麽多,我握紧了拳头,心疼她更愤怒於世人对她的误解、流言蜚语对她的伤害。

「喂、曾沚萱,」陈欣如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唤起,电话另一头她的声音难得严肃且正经:「快去找她吧。」

是啊!我是该去找她,但她现在人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先不要管这麽多了,」陈欣如的口气听来义愤填膺,「我真的很讨厌台湾媒体,现在不管Verna人在哪里,都去找找看。」

咽了口口水,我回答她,「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拎着钥匙冲出门,我骑着机车在马路上狂飙,手里还不断拨出电话给Verna,只希望她快点开机接起我的电话。

您拨的电话尚未开机,请稍後再拨。

您拨的电话尚未开机,请稍後再拨。

您拨的电话尚未开机,请稍後再拨。

我拜托你开机好不好!在心底我这麽对着Verna大吼,因为担忧和不安,我的眼泪顿时也浸满了眼眶。

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会回来吗?那麽你现在人在哪里?你还好吗?为什麽不开机?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会回来,你不是说要我等你回来吗!

在马路上约莫狂飙了两个小时,穿过和Verna一起散步走过的校园,但她不在那里;骑经接她离开的台大医院,草皮上没有她的身影;慌慌张张冲进DISC和我们初相遇的MissLin,都找不到她。

怎麽办?蹲坐在MissLin的门口痛哭,我真的找不到她,我感觉自己就要被这无止无尽的挫败感给击垮。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无心无绪地接起电话,我连来电的人是谁都没仔细看就淡淡地喂了一声。

而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传来的竟是Verna的声音!

「怎麽办呢,你的声音听起来比我还疲惫。」Verna开玩笑地说,可是她的声音好轻好轻,听起来像是累得没办法说话,却还硬是撑起微笑的面具。

而我的声音中绝对有着藏不住的哽咽:「因为我在找你,」犹豫了一下,我呼唤她的名字,「若雅。」

电话另一头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淡淡地问,「你要找的人是Verna,还是若雅?」

「我要找的人现在正在和我说话,」我站起身,「我只知道我爱上这个女生,而且我不在乎她是谁。」

我听出Verna在哭,很轻微地啜泣。没有打断她释放情绪,我只是静静地听,等着她平复下来。

然後我听见她勉强笑了出声。

「我人在捷运站,就是你上次送我离开的那个捷运站,」她自嘲地解释,「我想找你,但我发现身为路痴的自己,根本不知道你家怎麽走。」

放心地笑了出来,连忙发动机车,我说,「你别动,我去接你。」

因为骑得又快又急的关系,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抵达了Verna所处的位置;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见到Verna,我便跳下机车,冲上前紧紧拥抱她。

我终於找到她了,如此珍贵的失而复得,恐怕是我此生第一次体会到的。

Verna笑着回应我的拥抱,伸手拍拍我的背,她充满抱歉地说:「刚刚开机,才看见好多通你打来的未接来电,对不起。」

我松开了手盯着她的脸看,发现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泪痕,也许是这几天备受煎熬也哭过,双眼看起来有点肿肿的。

「你才知道,」低下身子,我伸手拂过她气色苍白的面庞,「你还好吗?」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但她看起来真的好疲惫,我心疼地揉揉她的发,牵起她的手。

「走吧。」牵着她走到摩托车旁,坐上车。一路上我没骑太快,一方面是不想让Verna感到惊吓,另一方面则是想让她靠着我的背喘息一会儿。

她看起来真的很累。

「沚萱,」突然地,她唤着我的中文名字而非英文名字,「到我住的地方好吗?」

我慢下车速,「可以啊,但你要帮我指引方向喔。」

「有点远,可能得骑一阵子。」她点点头。

我说了声好,她向我解释了大概的方向之後,便安心地抱着我,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背上。

以慢速骑了大约四十分钟,看着前方的岔路,我犹豫着是否该转弯,此时Verna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左转。」

「好。」我半信半疑地转了弯,左转出去是台北地区少数荒凉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人烟稀少,相较於台北市,这块郊区简直是穷乡僻壤,虽然有捷运站,但人潮依然少得可怜。

而Verna这样一个小女生怎麽会住在这里呢?

凌晨四点多,黑暗中路灯依旧打得很亮。将机车停在门口,我有点讶异Verna住的地方外面居然还有个简单的庭院,远远看去简直像个欧洲小庄园。

跟在Verna身後走进屋内,似乎不打算回房间,她开了客厅的灯,直接就坐在紫罗兰色的布质沙发上,阖上眼睛休息;我坐到她身边,让她靠着我睡,看着她胸口平静的起伏,连呼吸都微弱。

我抬起头观看四周,小小的客厅以白色为主色,沙发前的白色小方桌底下铺了以白色衬底、黑色玫瑰花图样为装饰的地毯,方桌正对面则是一台小小的液晶电视,最上方挂着白底黑字的圆形时钟;左手边则有着大大的落地窗,上头悬着灰色的窗帘。放眼望去,整体的布置对於Verna这样年轻的女生而言,是未免有些老成了。

「怎麽不回房间睡呢?」我将目光流转回Verna身上,伸手顺着她的头发。

她摇摇头,「我的房间好乱,像刚经历一场浩劫,我暂时不想睡那里。」

我表示理解地点头。反正这沙发很大张也很柔软,睡在这里还算舒服,只是会不会着凉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帮你回房间拿件外套?」我问,然而她微笑着摇摇头,之後还轻轻地整个人缩进我怀里。

「真是的。」我的语气略带些许责备,脱下身上的夹克外套,披盖在她身上。

她露出充满孩子气的笑容,之後便沉沉睡去。

趁Verna熟睡之际,我传了简讯谢谢陈欣如和阿尿他们的帮忙,虽然最後我没有找到Verna,而是她主动打给我,但不管怎麽说,他们也是为了我花了不少气力,还替我发现了Verna其实就是林若雅这件事。

我低下头看着熟睡的Verna,情不自禁亲吻她的唇。知道她的身分并不单纯,也就知道未来可能还会有多少因这特殊身分而带来的风暴,但我决定放手一搏。

只要我们都还在彼此身边,问题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整个人好好地躺在沙发上,身上还多了一条毯子。揉了揉双眼,墙上的时钟指着下午三点,我从沙发上缓缓爬起,客厅里却不见Verna的身影。

「Verna?」我在客厅里轻声喊,但回应我的只是一片死寂。

她去哪里了?

将毯子摺好放在沙发上,我走出门外,看见Verna正站在庭院的白色藤制秋千旁边伸懒腰。午後的阳光洒在她的褐色长发及米色洋装上,周围围绕她的则是满满的波斯菊花海,此刻看上去居然有种电影画面般的唯美感。

不愿意打破此刻的宁静,Verna的脸上有着轻松的笑容,我想好好将这美得失真的一幕深深刻印在脑海里,就怕遗忘了这般得来不易的美好。

在我看得失神的这一刻,她突然转过身来,看见我,然後微笑。

「午安。」她说。

「午安。」我笑着回答,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缓缓走向我。伸出双手拥抱她并亲吻她的头发,偏过头我才发现这矗立在庭院中的房子居然是幢欧式小洋房,倾斜的砖红色屋瓦覆盖在直立的粉白色墙面上方,墙面的一部份还镶着橘红色的砖瓦,几乎是在欧洲才看得见的西式建筑。

「好漂亮。」盯着房屋,我忍不住惊叹。

Verna牵着我的手,「是妈妈生前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呢。」

我愣了一下,低头留意Verna的表情,幸好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抹轻松的笑容,「妈妈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相信童话、相信爱情,而父亲……」

Verna没再继续说下去,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的侧脸,但她脸上仍然挂着那副浅浅的招牌笑容,不愠不火。

「父亲怎麽了?」

我看到Verna的眼眶泛红,她忍不住哽咽地说,「你看到新闻了吧?父亲昨天走了,而我也的确是见到他最後一面的人。这可能是打从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能好好地跟父亲对话吧。我想是因为我毫无保留地遗传了妈妈的脸孔的关系,因为父亲一直很厌恶妈妈……」仰望着房子,她回忆起父亲告诉她的一字一句,「他说他的很多决定都是出於无奈,为了企业後继有人,他一定要有儿子才可以。而妈妈打从生下我之後,却再也生不出孩子……」

深呼吸,Verna几乎哽咽得说不下去,我轻轻抚摸她的脸,「不要勉强自己说,如果这会让你难过的话。」

她摇摇头,咽了咽口水,虽然终究因为悲伤而流下眼泪,但她还是坚持要将这些话说完。

我揉了揉她的肩头,当作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父亲再娶了,就是我现在的大阿姨。」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漠然,「妈妈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最後被强迫去看精神科医生,确定是忧郁症、重度忧郁症。」

在Verna提到忧郁症这个字眼时,我顿时间明白那天晚上她带我离开DISC,陪我在森林公园喝酒时和我聊到的:想说出口但说不出口的人,很可怜。

原来就是指她的母亲。

将眼神移转到我身上,她忽然问我,「你知道A.J.是谁吗?」

点点头,我当然知道A.J.是谁,虽然她因为当年的绯闻从此消失在演艺圈,但我还是不时会找她的歌来听。我很喜欢她的外型也很喜欢她的嗓音,几乎可以说她是我难得崇拜的歌手:能写歌也能唱歌,一个才貌兼具的实力派,即便是现在的一线歌手都不见得比得上她当年的成就。

「妈妈在发病一年多以後逐渐好转,因为她和A.J.相爱了。」Verna看着我,而我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吃惊。

「这比你是林若雅这件事情还更让我惊讶。」瞪大了眼睛,我承认。

点点头,Verna笑了笑。

「然而妈妈後来之所以被送进精神病院,不是因为重度忧郁症,而是因为被父亲发现她外遇了,甚至是因为对象是个女的。」吐了口气,Verna的语气里充满着憎恨与不谅解,「这到底凭什麽呢?」

我紧紧抱着Verna,因为愤怒和悲伤,我感觉得到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对於她伤痕累累的经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也怀疑仅仅是陪伴,就能帮助她解决她生命的难题吗?难道除了让她自己面对之外,我什麽也不能做了吗?

「可是我、可是,」Verna的声音让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我要怎麽继续憎恨我的父亲,当他都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还在我面前流下了自责的眼泪,亲口说了抱歉?我──」Verna抱着我痛哭,「我要怎麽继续恨他?」

抱着Verna让她静静哭了好一会儿,我轻轻拍她的背。太多劝慰的字句,此刻却彷佛都陷进一股隐形而无以表述的流沙中,静谧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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