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暑假的第一天,宿舍大部分是空的,只有306室的灯是亮着的,还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慕生你不回家吗?两个月欸,在宿舍会无聊死的哦?」同寝室的大三学长颇有想劝他回家的意思。
何慕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家於他而言,已经没有有任何意义了,回家後所要面对的,还不如一个人待在宿舍里被无聊侵蚀着发霉。
「慕生学长要一个人留下来吗?」大一的学弟自门外走进来,惊讶的问。
「嗯。」何慕生再度点头,「请不要担心,我不会弄乱寝室的。」他温和的笑笑,和平常一样。
「可是…」「哎,算了啦,别劝他,这家伙的固执是没有药医的。」准备要读研究所的大四学长用力沟上另外两人的肩膀,打断所有劝阻的话。
两人只能沉默了,也不再劝何慕生回家。他的脾气虽然称得上温和,但对所认定的事物却执着的吓人,劝阻果然不适合用在何慕生身上的。
直到大三的萧仁海和大一的莫瀚辅离开了寝室,何慕生才慢慢地收起温和的笑容,整个人亦发冷漠。
「呈尧学长,谢谢。」他对着大四的舒呈尧云淡风轻道,「我会照顾自已的,请学长放心,也请学长保重身体,路上小心。」从唇中吐出的,却是疏离的客套话。
舒呈尧也不恼怒,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何慕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对什麽事都不介意,无所谓,连笑容也是这样淡淡的,彷佛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偏偏又让人无法对他真正生气,因为,即便他笑着,眼中的落寞也几乎要让人窒息。
何慕生的笑是温柔也是温和的,但总染着冷漠的客气,如果说别人的礼貌是为了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那麽他的礼仪就是为了疏远与他人的关系,何慕生用他的客气在自己周遭建立起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墙,拒绝了所有人的情感。
「不回家就出去走走吧,总比闷在这里好。」舒呈尧随意地挥了挥手便走出306寝室。
既然劝不了他,那给点建议应该可以吧。舒呈尧这麽想着。
何慕生等到楼下的车子扬长而去後,才倦怠的靠上墙,「出去走走……吗?」他喃喃自语。
他伸起左手盖住双眼,遮挡了刺眼的阳光,修长的身躯沿着墙壁慢慢滑落,最後,背靠着墙跌坐在地板上。
他的手缓缓放下,像个断了线的玩偶般,木然地看着前方。
何慕生不敢闭上眼,因为他害怕这样疲累的自己,会追不上梦中的夏星蝉;害怕这样疲累的自己,会梦不到记忆里的夏星蝉;最让他害怕的是,上天连这一点小小的幸福也要剥夺!
今天也一样,夏天的太阳炫目的令人眷恋,依稀能看见身着纯白连身裙的你,对我露出最烂漫的笑靥,就在这炽热的光线下。
何慕生突然好想见夏星蝉。
当何慕生再度踏上这块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时,他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一切重叠,蜿蜒的小路在远处逐渐隐没,万里无云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澄亮,彷佛,他和夏星蝉昨晚才一起数着夏夜中的繁星,而今天,只不过是昨天的延续。
恍惚地看着十字路旁荒废的水井、小小的土地公庙和斑驳的白色围篱,似乎都一模一样,却有好像有那麽点不同,诡异的不和谐感让何慕生从记忆中回到了现实。
星蝉……你还在这里吗?星…蝉…
对了,是蝉。
记忆里的那个夏天,是吵杂的,总是充斥着蝉鸣,还有她的笑声。
今天,却太安静了,宁静的,不像夏天。
『夏天是很热闹的,太安静的夏天感觉很悲伤呢。』夏星蝉起双眼,望向远方,『夏天果然还是要有蝉叫,对吧慕生哥?』她歪着头,笑道。
蓦地,何慕生开始奔跑起来,像那一年太冲动的自己和太年幼的她,欢乐地跑过不怎麽平坦的小路,嘻笑的回到那幢房屋;可是这次,他的掌心空空的,曾经交握的双手什麽也不剩,昔日两个人的身影,如今也只留孤独的,一个人的背影。夏天的太阳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在奔跑着,身旁少了一个人,内心也空了一个位置。
他在一间略显破旧的房子前停下。
熟悉的草坪早已凌乱不堪,杂草丛生的景象让何慕生一窒。
在吗?还在吗?星蝉……
旋即,他自嘲的笑了笑,这幅景象怎麽可能会是夏星蝉还在住的地方?她是那麽的,喜欢这个绿意盎然,有着夏天气味的院子。
「嘎吱─」年久失修的厚重门板被推了开来,尖锐的声音刮磨的何慕生的耳膜。何慕生的眼中闪过光芒,转瞬即逝。
『慕生哥!』夏星蝉笑着向他挥手。
星蝉!何慕生伸出手,几乎眩幻的,伸出手。
「慕生少爷!」中年女子诧异地看着呆站的何慕生,然後狂喜的喊着。
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
扯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他的心,又再度成了黑洞,永无止尽的吞噬着寂寥,只因上天给了他希望又让它狠狠破灭,「陈姨。」他依然是那个何慕生,那个没有了夏星蝉就什麽都不是的何慕生,对所有事情都不在意的何慕生。
「哎呀,外面的太阳这麽大,很毒的。」陈姨叨念着将门推开更大的缝隙,招呼着何慕生。
何慕生有些僵硬的走进这栋他最熟悉的房屋。
屋内比起屋外道是看不出是个很久没人住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打扫的纤尘不染。
「很久了啊,陈姨那时候看到少爷时,少爷才那麽大,少爷现在长大了,一定很多女孩子追吧?改天带个给陈姨看看……」陈姨喋喋不休,一边替何慕生倒茶,一边叙述着自己的感慨。
一时间,红茶的香气盈满屋内。
『陈姨好罗嗦喔。』夏星蝉托着脸颊,嘟囔着。
他温柔地望向手中的茶杯,但也仅仅是一瞬。
「陈姨,星蝉呢?」连他自己,也感觉的到嗓音中的紧绷。这个问题,艰涩的从喉中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