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当晚吃饭时,餐室里难得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说论一件事儿。
我听了一段,实在吃惊。
李易谦神情倒还平淡,一样吃着饭。
丁驹打了饭菜,转眼瞧见我们,就凑过来坐,一边啧啧的道,说着不敢相信,陆唯安居然会和人打架。
听说打得非常激烈,连同劝架的人也被打伤了,柳先生很生气…他又说。
为何柳先生要生气啊?我不懂。
柳先生是负责那个班的嘛…丁驹吃了口饭,一边道。
我恍然点头,跟着才想到,现在陆唯安犯事儿了,那…唔,不就表示傅甯抒得出面处理了?
唔,不知道他会用什麽法子罚陆唯安…
到底陆唯安怎麽会和人打架呀?我忍不住好奇。
可是,我才脱口问,丁驹都没回答,就让李易谦横了一眼打断,要我俩别去搅和。
才不是搅和,我是担心…我不禁咕哝。
多大的事儿要你担心?
李易谦就这麽的回了我一句,就催促我快些吃完,早点儿回房休息。
还以为要到很晚的时候,才能等到傅甯抒的,可是我从澡堂回来时,他人已经在房里。
他和平常一样,坐在书案前,手里翻着一本书。
咦?这麽快就处理好啦?
我关上门,赶紧去把东西摆好,跟着拿了条布巾,往湿发捂了两把就丢开,然後去到书案那儿。
「先生…」
傅甯抒抬头看来,轻皱了下眉。
「头发怎麽还滴着水?」他开口,跟着站起身,去到屏风後,只一下又出来,手上多了条布巾,「过来。」
我喔了一声,听从的走去,让傅甯抒帮忙再把头发擦乾些。他的手势很轻又仔细,像是把每根发稍都拭过一遍。
我抬眼瞅向他,见着他目光低垂,很认真的样子,心头隐约一阵赧然,不知怎地,就有点儿局促,不敢乱动。
傅甯抒忽然停下动作,往我看来,微微一笑。
「做什麽紧张?」
他说着,松开我的头发,然後低下身来。
唇被轻轻的吻住,只一下又分开…
我对上傅甯抒的视线,微微的脸热,可又觉得安然满足。
傅甯抒直起身,一手摸了摸我的脸,跟着手一低,手指捋过我垂到肩膀下的一绺发丝。
「似乎又长了一点儿。」他看着我,打趣儿似的道:「得更注意梳理一下了。」
我隐约羞窘。
唔,我的头发长得一点儿都不好,每次洗完擦乾,都是又蓬又毛的。
「我去绑起来。」我闷闷咕哝。
「不用了。」傅甯抒拉住我,嘴角微弯:「都要睡了,还绑什麽?」
「喔…」
说得也是。
不过我还是去拿了梳子来,但让傅甯抒伸手取走。他三两下就帮忙我梳理好,比我自个儿弄得还整齐。
可也难怪的,他的头发总是打理得很好嘛。
听我赞叹,傅甯抒只笑了一下,就搁下梳子。
「你还要看书麽?」他问。
「哦,不要了,今儿个下午已经念过两遍。」我脱口,跟在他後头,一块儿走到书案边,「李易谦讲解的很清楚,一点儿也不输…唔,不是,比柳先生好很多。」柳先生太文诌诌了。
傅甯抒笑了一下,「要是让柳先生…」
正说着,他忽地停住,隐约往门口望去。
我觉得疑惑,跟着就听到有人敲门。
傅甯抒伸手按了按我的肩,示意我静声,就迳自的走去开门。
我瞧着傅甯抒把门开了半边,他倚着另一边未开的门,正好遮住了外头来人身影,也挡住了里头。
我听不清说话的是谁,但能肯定不是林子复。
要是他的话,一早就进来了…
那人没说得太久,一会儿就离开,傅甯抒再把门关好。
「先生,那是谁呀?」等傅甯抒走回来,我好奇的问。
傅甯抒像是在思考什麽,听见只唔了一下,半晌才道:「只是来传话的…好了,你不看书,那就收拾睡吧。」
我喔了一声,动手收起东西。
脑子里却忍不住要去想他的话,不知是谁要人来传话的?这麽神秘,而且——啊!对啦!
我停下动作,望向傅甯抒,有点儿犹豫。
…他应该去看过陆唯安了吧?
「先生…」
「嗯?」
「唯安他…」我还是脱口。
「他没事儿。」傅甯抒打断,边翻着书,边道:「不过,打架难免破皮流血,但也只是小伤,上过药歇个几日便会好了。」
我恍然点头。
但是…我支吾又问:「那…他要受罚麽?」
傅甯抒往我看来。
还以为他会说别管的,却听他平淡的道:「书院自有规矩,谁都要遵守,犯错闹事儿自然要罚。」
「可是,我觉得唯安不是会打架的人。」我忍不住帮陆唯安辩驳:「他那麽怕疼,也没什麽力气,打架可要出力的,手会很痛…」
说着,我想起下午的事儿,不禁顺势讲了一遍。
「他和陈慕平吵得很凶,但也没打他啊,後头,又很後悔…」我一股脑儿的说:「连李易谦都看不过去,还过去安慰,说…说…」唔,说什麽去啦?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反…反正是一大堆话,唯安听完之後,就乖乖的回班里上课,只可惜,陈慕平没来。」
讲完这一长串,我忍不住喘了口气,可却没听傅甯抒吭一声。
我瞅向他,「先生…」
傅甯抒才开口:「你呀,说了这麽多不累麽?」
我挠了挠脸,老实脱口:「不累的,就是有点儿口渴…」
傅甯抒轻笑一下,摇了摇头,跟着又默了一默,才像是叹道:「这件事儿,我自有主意…好了,你去睡吧,明早不是还要考试?」
唔…
早知道傅甯抒会这麽说——他是个先生,又负责管束我们这个班的学生,当然不会告诉我决定了。
我只能怏怏的喔了一声,把最後一样东西收进书箱。
结果…有点儿出乎意料。
传出来之後,书院上下都在议论。
因为院长和陆唯安有些关系,所以不介入处置,全权交给柳先生和傅甯抒。
柳先生一向很重规矩,而且严厉,加上似乎一开始,是那姓孔的人先动手,因此决定把他罚去思过斋禁闭,足足要关上一月。
至於陆唯安…
唔,也不知这个处罚是轻还是重,他的处罚时限也是一月,每日都要把书院近靠正门的前後院子,以及左右回廊打扫乾净。
丁驹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要我扫地扫一个月,我宁可去思过斋。」
我咦了一声,就脱口:「可是,那要关一个月啊。」
丁驹哎了哎,伸出一根指头对我摇了摇,边道:「小呆瓜,你想得太简单了。孔家哪能让自个儿儿子关上一个月,要不了多久,话传回去,柳先生受了压力,还不把人给放出来?」
说着,他耸了耸肩,「就算没有放,关在那儿也没有不好,吃穿用度都不会短少,又不用早起集合,也不必赶着听课。」
前一段,我听得懵然,後面的就懂了。
想一想,好像…关禁闭真的比扫地好。
「你少胡扯这些。」
安静了好一阵的李易谦开口,微微皱起眉:「你以为这是什麽地方?若是一般书院便算了,这儿可是崧月书院。」
丁驹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那又怎麽样?在这儿念书的,哪一个身家简单——」说着一顿,往我看了来,忽然问:「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的,小呆瓜,你家里呢?都是做些什麽的?」
我愣了一下,就想了一想村长老爷平时做得哪些事儿,似乎…没做什麽。他老是没事儿在家,除了清明扫墓,也很少出太长的远门。
「不知道。」我老实说。
丁驹一怔,跟着疑问:「你家里人都不同你说的麽?怎麽以後不让你管事儿?还是说,你上头有兄姊的?」
我有些纳闷,不懂要管什麽。
只是,仔细的想了想,王朔和我之间,是有些像个兄弟,虽然他不是个很正经的哥哥。
「丁驹,够了吧?」正想着,李易谦就沉沉出了声:「你没事儿做麽?若不看书,你就走吧。」
丁驹挑起眉,回道:「喂,此刻书室里哪个不在聊天?你少认真了,反正这会儿也看不了书。」
「路静思。」李易谦不答他,只是转来对我道:「你还念不念?」
我其实还想听丁驹多说点儿的,但也不敢不念——都是因为李易谦,这一阵考试才能过的。
「要的!」我忙说,赶紧认真念起来。
「小呆瓜你…」丁驹抗议。
李易谦冷哼打断,声音响起来:「你可以滚了。」
丁驹气呼呼的走开後,没一会儿却换邱鸣找了来。
他脸上有些着急,似乎有事情。
李易谦像是知道,就收拾了东西,和我道别,同邱鸣匆匆的走了。
我看着他俩离开,就自个儿再念了一会儿。
周围闲聊的声响逐渐小了,我读着书上的字,越读越觉得那些字模糊,不禁眨了眨眼,忍不住打起呵欠。
到後头几乎想趴着睡会儿时,我决定不念了。
收拾离开後,时候还早,我正打算去书库一趟,就见着前头走来几个人。
那几人我不认识,但之前曾看过…
本来,有个不算生面孔的都会在其中,可这会儿已经被关禁闭了。
想着,我同他们相越而过。
我停了停,回头去瞧那几个走远的身影。
真奇怪,他们的朋友正在受罚,怎麽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还能说着要後头放假要玩儿等等。
我想起陆唯安。
唔,现在还早…
我迟疑了一下,就转身往正门的方向去。
可到那儿的时候,却一个人影也不见…
我前後转了两圈,一样没瞧见陆唯安,正打算离开时,冷不防地一支长棍横到面前。
我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是谁後,不禁脱口:「唯安,我正找你呢。」
陆唯安面无表情,一侧脸颊有点儿肿,嘴角也破了皮。他放下扫把,冷冷的扯唇:「难为你特地来看我笑话。」
我怔了一下,觉得有点儿不平,连忙辩解:「我哪里会笑话嘛,我是听说你受伤了。」
陆唯安哼了哼,转开身往前走,迳自的扫起那一块地方。
我犹豫一阵,还是往他走近。
「唯安,你…唔,你…」我吞吐的脱口。
陆唯安啧了一声,像是没好气的瞪来:「你要说什麽?」
我畏缩了一下,才问出口:「你的脸疼不疼啊?」
陆唯安一愣,跟着就咬牙道:「…关你屁事儿!」
「我去帮你要鸡蛋。」我忙说。
陆唯安嗤了一声,继续扫地,把一圈落叶来回拨得四散。
「鸡蛋对消肿有效的。」我怕他不信,就又说:「以前我跌伤,也不小心把脸摔肿了,王…唔,有人给我鸡蛋敷上一天,隔日就好了。」
「……」
「唯安,不然的话…」
「——你有完没有?我不要什麽鸡蛋!」陆唯安打断,伸手推了我一把,跟着大力丢开扫把,然後咬牙抱怨:「这些破叶子!怎麽扫也不扫完…」
说着,他用力把地上的落叶狠狠地踩了踩。
我看向地上的扫把,然後去捡了起来。
陆唯安瞧见,烦躁似的问:「你做什麽?」
「我帮你扫。」我说。
陆唯安像是愣住,「什麽?」
「我以前时常扫这个,不能这麽来回的,要一个方向的集中。」我边说,一边动作起来:「你看,就是这样。」
「……」
我很快就把那小块地方扫好,就一路往旁扫过去。但那一侧才扫了两下,一只手就伸来,把扫把夺了过去。
「你是笨蛋啊!」陆唯安瞪着我,口气很不好。
我委屈闷声:「做什麽骂人?」
「这是我该受得罚,要你多事儿。」陆唯安低了声,然後扫了起来,半晌又开口,语气僵硬:「是这样吧?」
我呆了呆,看他瞧来的脸上又隐约不快,赶紧点头:「对的。」
陆唯安唔了一声,就没再说什麽,只是默默的扫地。
下午日头有点儿焰,不过因为有风,所以还是凉快的,但却把树梢上的叶子又吹落了一些。
「唯安,为何你要和那个人打架?」安静了半晌,我还是忍不住脱口。
「…没为何。」陆唯安披头就说,可只默了一下又道:「就是气不过!要不是…反正他算哪根葱!说三道四的,我们之间的事儿,用不着谁来议论,我…」
他顿了顿,语气隐约低落:「我…不怪他如此选择,因为是我先退缩的。」
我似懂非懂,不知怎地,又想起陈慕平上回说的事儿。
「唯安,其实陈慕平人很好的。」我脱口,帮陈慕平说好话。
话一出口,陆唯安目光即刻扫来,那眼神有点儿凌厉。
我不禁怯了一下,支吾了几下,但还是说下去:「他…不想和你闹别扭的,昨日他和你吵…唔,我不知道你们吵什麽,但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陆唯安看着我沉默,好一阵後垂下眼睛,轻轻地哼了声。
「…他人好,这个还要你说。」
我咦了一声。
陆唯安沉了一大口气,露出懊恼的表情。
「真是!我与你说这些做什麽,你又不懂,好了,你走开,我…」他说着,就抬起视线望来,声音忽地顿住。
怎麽啦?我转过头去。
身後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陈慕平。
正疑惑的时候,後面忽听一声,我连忙回头,就见陆唯安已丢开了扫把,往另一个方向跑走。
「咦?」我呆住。
「真是,见了我就跑。」陈慕平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我转身,见着陈慕平走近。他对我微笑。
「小呆瓜,你来这儿做什麽?」
我唔了一声,有些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唯安他是想跟你和好的。」
陈慕平一怔,跟着又笑。
只是,他笑得和平常不一样,像是有点儿苦。
我瞧他神情也有些消沉,忍不住脱口:「陈慕平,我觉得,唯安会和那个人打架,是为了你。」
「……」
「这段时间,你和唯安没那麽好,但他一定还是担心你的,怕你…唔,怕你会给那人和他们那群害得日子难过。」
我把陆唯安的话理解了一次,似乎是这样的意思吧。
陈慕平呵笑一声,往我睇来,脸上一片冷漠。
「日子难过?」他开口,却有些咄咄的:「是怎麽难过?你会懂得什麽叫做日子难过?知道什麽是走投无路?」
我呆住,无措的看着他。
「你什麽都不懂。」陈慕平冷道:「你只是好命的享受一切,但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很快的每个人都会不好过。」
我茫然不解,心里惶惶一阵,有些不知所措,但听这番话又觉得委屈…
但我一点儿也不敢辩驳,实在畏惧此刻的陈慕平。
「是麽?」
陡然响起一声,不仅是我,连陈慕平都愣住。
我侧头,就看着傅甯抒从旁走近,他对我伸出手,将我拉到他身後。我不禁安心,又忍不住去偷偷抓住他袖子的一角。
我望向前,见到陈慕平沉下脸色。
「傅先生。」陈慕平扯起嘴角:「方才的话,您当说笑也好,当真也罢…」
傅甯抒打断:「无论为何,也与我无干。」
我瞧见陈慕平像是愣住。
傅甯抒再淡淡道:「世事变化,朝代更迭,这乃是常理,但…」顿了一下又说:「前提是能够成功。」
陈慕平眉头微微的动,跟着收了笑,僵僵的道:「先生可真敢说…但我怎麽半点儿意思都听不明白。」
傅甯抒哦了一声,「我以为,陈公子与孔家以及那些胡族人碰面,正是为了谋画什麽。」
「……」
「无论这是你的意思,或者老将军的,我都能明白告诉你…」傅甯抒淡淡地道:「此举只会自食恶果,也保不了九族。将军真是老了,居然看不明白局势,此番改革早已酝酿多年,谁的意思并不难猜,不过是借人之力,两派冲突必有一伤,既有信心坐收渔翁之利,自不畏变异。」
他停了一下,略沉了口气道:「保全之计,便是教老将军即刻致仕,缴出兵符,至於旗下部员,则打散予另一支系收编为用。」
「不可能…」
「为何不能?」傅甯抒反问。
陈慕平张了张嘴。
傅甯抒又道:「你尽管放心去做,这样你所担心的那些便不会发生。」
唔,什麽意思?
我实在听得一团迷糊,但陈慕平却是神情变了好几变。
好半晌,陈慕平才又出了声。
「你…到底是…」
「你不是早猜到了?」傅甯抒反问:「要不,又怎麽刻意做些小动作,以及教人故意发觉行迹?」
陈慕平又沉默,但神情却平静下来,忽然就一抱拳,然後迈开脚步。
走过我身边时,他顿了一顿,轻声说了句方才抱歉。
方才…
我怔了怔,看着陈慕平走远。
手里揪住的衣袖隐约动了一下,跟着被抽了开。我转回头,对上傅甯抒温和的目光,有点儿不好意思,手不禁往後一缩,但立刻被抓住。
傅甯抒的手心很温暖…
我感觉安然不少,跟着去握住他的手指,才脱口疑问。
「…先生,陈慕平要去哪儿呀?」
「约莫去找人和解吧。」
我咦了一下,就瞧向傅甯抒。
傅甯抒没再多说,只对我微微一笑,同时把我的手握紧了一点儿。
一百零二
两个月前,陈慕平收拾了东西离开书院。
他走得很突然,每个人都很讶异。
而之前,陆唯安和陈慕平闹翻,书院里是没谁不知,不知怎地就有人说,陈慕平离开,是因为陆唯安逼走他的关系。
那会儿的几天里,周围时常有人在陆唯安背後议论。同陆唯安较好的人都很生气,好几次和讲闲话的人吵了起来。
但陆唯安从没澄清过。
之前和他打架的那个人,中间曾找来,也不知讲什麽,最後却变成一夥人吵成了一团,还是经过的莱先生出喝止,才没有打起来。
後来两边的人都让院长请了过去,之後就没再听谁议论过。
然後过了一阵子,有人去了城里,回来说了个大消息——边关要开战了。
书院上下都骚动起来,四处都在议论这个,说了一月都没消停,不过没人说得清楚到底真的开战了没有。
而後,又半个月过去,消息忽地有进展,说着什麽有个叫卫远的大将军带着军队,已经从京城出发去边关了。
但不知为何,这个消息传出,好些人都很感叹。
他们说…唔,什麽辅国大将军致仕,旗下的官兵都归给卫远,包括大将军的儿子,还说什麽谁想得到自视甚高的陈家,最後会甘愿效力於卫家等等。
老实说,这一些我听不大明白…
将军不都是听皇帝的麽?怎麽还要分谁谁的?听我这麽讲,傅甯抒笑了下,就说很有道理。
是嘛!世上最大的可是皇帝啊。
最近实在热得吓人,日头晒得很,已经好些天都没下过雨,只要遇到非得在外头的课,大家全部苦叫连连。
尤其是莱先生的课,不光是要在外头,还得活动,一堂课下来,流出的汗都能积成一盆水了。
像是这一堂,莱先生让大家在毫无遮蔽的马厩前集合。
马厩位在书院北面,距离射箭场很近,那里头养了四五匹马。其中一匹母马前一阵子生小马,一夥人都跑来看,弄得母马紧张的差点儿就生不出来了。
不过这次,莱先生牵出的是另一匹棕马。
那马个头很高大,长长的尾巴不停甩动。
莱先生用手顺了顺牠的鬃毛,然後帮它佩鞍才骑了上去,跑了几步给我们看,之後他下马,让我们靠近和马熟悉,要我们一个一个骑上去试试。
之前看人骑在马上,模样一派威风的,像是很轻松自在,现在轮到我自个儿要骑了,才发现不是那一回事儿…
马这麽高又会动,哪能简单的就骑上去嘛。
我有点儿畏怯,磨蹭半天才靠过去。
莱先生让我伸手去顺马的毛。马毛软茸茸的,摸着很舒服,我瞧马动都不动,不禁多摸了几下。
莱先生在旁指示我上马。
他说得容易,我却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是跨过马身,能稳稳的坐好。
可是接下来,不管我怎麽拉动缰绳,牠就是不走,迳自低头吃草,连莱先生催促都不理会。
周围的人都在笑,我简直窘得可以。
後面僵持几下,马还是不肯走,我只能怏怏的下来,换下一个人上去。
那人一上去,轻轻一拉缰绳,牠就往前走了。
结果,到结束的时候,我一样没成功让马走出一步。谁骑上去都行,偏到我就不行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我忍不住沮丧。
丁驹走来,把手搭在我肩上安慰,说什麽不会骑马的人多了去,要我别太在意。
那是你会骑,才这麽讲…我挣开他的手,郁闷的咕哝。
旁边的李易谦看了我一眼,平淡的说着谁都有不会骑的过程,多练习几次便好。他这麽说,我更加发愁了。
…那得练习几次啊?
依我看,小呆瓜还是别浪费——哇呃!丁驹说到一半,忽然被推开,他不满的往李易谦瞪了过去。
李易谦不理他,只是让我们都别聊了,催促我们快走,说是外头晒得很。
丁驹像是不满的咕哝了几句,我听不清楚他说什麽,但却让李易谦横了一眼,他就悻悻的闭嘴了。
天气虽然闷热,不过听了整整两堂柳先生的课,实在没有快活到哪儿去,气氛比在外头还要闷。
不过在怎麽闷,可没人敢不认真…
於是,总算熬到了结束,柳先生前脚才走,众人就喧哗了开来。
李易谦很快的收拾好,然後说要先走一步。
我正收拾,听了就点头,和他说了句回见。他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麽就走了。我过会儿也收好,也快步的离开,
「小呆瓜!」
走了几步,忽地听到有人在喊。
我停住,还没转头,丁驹已经晃到了面前来。
「去哪儿呀?」他问。
我答道:「书库。」
丁驹哦了一下,又奇怪的问:「你怎麽老往那儿跑?」
我唔了一声,还没想好回答,丁驹已经说起另一个事儿。
他口气有点儿忿忿的:「小呆瓜,你怎麽就受得了李易谦那家伙!真不知他骄傲什麽!我家可不比他家差,老是对我不客气。」
莫名的,他抱怨了起来…
原来,他和几个人在书室里,正高兴的讲着出去玩儿的打算,却让李易谦打断,说是打搅了其他人的安宁。
丁驹不平的道:「那会儿闲聊说笑的又不只我们。」
我愣愣点头。
但是…
我觉得,肯定是丁驹他们的声音比旁人要大许多吧,上次我也不小心说太大声,李易谦也是说了我几句的。
丁驹还在继续骂,我犹豫几下,还是打岔了:「我赶着去做事儿,不听你说了。」
丁驹咦了一大声,跟着就一皱眉,闷闷的咕哝:「你怎麽老要去打杂?」
我不禁纠正他:「不是打杂,本来我就得做的。」
丁驹露出不大明白的表情,跟着脱口:「小呆瓜,其实我老早有疑问了,我总是瞧你做些…根本不必我们来做的事儿。」
他看着我,追问:「为什麽?」
咦?怎麽问起来啦?
我一时愣住,不知道怎麽解释,因为不管是在厨房,以及换到书库,一直都没谁来仔细的问过。
连李易谦也没有…
要怎麽说呀?又不能说是当初和林子复说好的条件,这个可不能说出去的。
「小呆瓜?」
我支吾一阵,忽然灵机一动,脱口就道:「哦,因为…傅先生在那儿嘛,所以我去帮忙。」
丁驹像是愣了一大下,然後哦了一声,但瞅着我的目光有点儿古怪。
我觉得奇怪,不禁疑问:「怎麽啦?」
「没什麽——」丁驹即刻道,又默了一默,像是忍不住的冒出一句:「小呆瓜,你同傅先生还真是处得不错。」
我赧赧一笑,脱口:「是啊。」
丁驹张了张嘴,才乾巴巴的道:「难道,你不觉得傅先生挺难应付的麽?」
我一愣,但还没反应,丁驹已又说下去。
「我不是说傅先生人不好,就是…唔,我觉得他面上虽和气,可根本是没得商量,他比起柳先生,还要不好说话。」
唔…会麽?
怎麽…我都不觉得呀。
傅甯抒怎麽不能商量嘛?而且…柳先生怎麽能和他比啊!
我很为傅甯抒不平,郁闷的脱口:「哪里呀,傅先生比柳先生好多了,柳先生才是都不能商量呢。」
丁驹啧啧两声,还摆了摆手,像是不赞同。
「小呆瓜,是你不晓得,傅先生这人呀,压根儿不理书院规矩的,这样一来,根本不能用规矩来同他谈条件,柳先生倒还可以,只要是在规范之内,柳先生都好说话…而傅先生没个章法能对付。」
他自顾自的又说:「你知道,书院之所以出名,除了不少人考举及第,皇上当太子时,也曾在这儿念过的,所以朝廷对这儿可不敢轻忽…院长还与陆相有点儿关系,唔,咳咳,从前那件事儿,你晓得的,傅先生当时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实在好奇傅先生是什麽出身,该不是什麽可怕的…」
丁驹越说,口气越加悬疑,我听得很迷惑,而且有些烦起来。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没有吭声一转身就走了。
「咦?呃…小呆瓜!等等别走!」丁驹即刻喊着,边快步追来,他伸手来搭我的肩,「我话还没说——」
「我不想听!」我大声打断,躲开他的手。
丁驹神情错愕,手势停顿在半空,好片刻才垂了下来,目光往我瞅来。
我霎时就觉得过意不去了,忍不住懊恼,自个儿不该胡乱发脾气的。可是,我也不愿听他讲傅甯抒的不是,或者猜测的他什麽。
总之,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咳。」
僵持半晌,丁驹先出了声,说了你一个字又一顿,看了看我才又迟疑的问:「你…生气了?」
我抿了抿嘴,闷声脱口:「我要去忙了,你走开吧。」
丁驹脸色一变,跟着哎了声,就急忙来拉住我,「好好,算我说错——呃,不,不是,我确实说错话,小呆瓜你别生气呀。」
我听他道歉,感觉更羞愧方才的举止,不禁低下头,呐呐的脱口:「不…不是啦,是我不好…」
「啊,没事儿的,没事儿!」丁驹打断,像是松了口气。
我抬头,过意不去的看着他。
丁驹扯开笑脸,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个吧,啊,对啦,我来是要问你,过阵子就到端阳,我们一夥儿人到时要去瞧热闹,你也一起去吧?」
我一听,眼睛不禁亮了一亮,非常的心动。
之前就听说过,端阳那日,城里要举办龙舟船赛,河岸周围还会摆些游艺摊子,到时能见着很多特别的玩意儿。
於是,我一口就要答应,忽地才想到一件事儿——没先问过傅甯抒。我可记着那回去看戏的事儿。
「…怎麽样?」
丁驹又问。
我只好说:「我想想…明儿个告诉你。」
丁驹点头,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转身往旁处去了。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快步往书库那头去。
快走到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有点儿面生,另一个是陆唯安。我高兴的同陆唯安挥手。
陆唯安瞧来,但没吭一声,倒是,他旁边那人和我打了招呼。
我愣了愣,但也和那人点了个头。
陆唯安脚步停了一停,忽然要那人先走开。等对方走得远一些後,他对我哼了一声。
「路静思,你又不认得他。」他挑眉道。
我老实承认:「嗯,不认得。」
陆唯安翻了个白眼,口气有些凶狠的道:「那你理他!」
我霎时感觉憋屈,闷着声音解释:「因为他先和我打招呼了嘛,柳先生不是说…」
「好了!」陆唯安打断,态度冷淡:「我没空与你闲扯,你继续走你的吧。」
我正打算和陆唯安多讲几句的,不禁有点儿失落——啊,对啦!我想到方才丁驹的提议,连忙拉住他。
「做什麽?」陆唯安像是不耐的问,但没甩开我的手。
「丁驹说,端阳那天要一块儿去城中瞧热闹…唯安,你去不去呀?」我兴冲冲的问。
「不去。」陆唯安立刻说。
我一愣,微咦了声,疑惑的问:「为什麽?」
陆唯安默了一默,这才甩开我的手。
「没心情。」他说,往我直直瞧来,口气一转:「我们来这儿是要念书的,一天到晚想着玩儿,成何体统?」
我呆了呆,被他瞪得窘困起来,只能讪讪的点头,一声都没敢吭。
可是,去瞧个热闹也不怎麽样——州试还要两年呢。
但我没敢把这句说出来,因为陆唯安都说了没心情…
我只好颓然的看着他走开。
我慢吞吞的去到书库,屋门是开的,傅甯抒已在里头。
「先生。」我走进去,高兴的喊。
傅甯抒嗯了一声,把手上正抱得一叠书搁到桌上。
除了这一叠,桌上早已堆了好几叠,看着都是很旧的,有好些的书封上都染了尘灰。
我连忙搁下东西,过去帮忙。
「不忙,你整理这个吧。」傅甯抒道着,手里递来一大摞纸张:「那些书要花些工夫整理的。」
我喔了一声,就伸手去接那一大摞纸。
不期然的,我闻到一抹香味儿。
这个味儿淡淡的,并不难闻,而且…有点儿熟悉。
可是,这不是属於书库里的气味儿。
我不禁去瞧傅甯抒已缩回的手,霎时迟疑…
这是…唔…是沾在他手上的。
「怎麽?」
耳边听到询问,我回过神,才抬起了视线,对上傅甯抒的眼睛。他目光温和,神情也一如平常。
我一顿,犹豫了一下,就摇了摇头。
不过,我还是开口:「先生…」
「嗯?」
我想了想,把丁驹早前的提议,先说给傅甯抒知道。
傅甯抒静静的听着,手上仍在整理那几叠的书,等我讲完才开口。
「若你想去便去吧,不过节日里人可不少,得仔细注意些…知道麽?」
他说得很乾脆,我忍不住愣住。
当然了,能事先得到同意,我心里是松了口气,可是…我以为他会…会要和我一块儿去的。
我忍不住失望。
大概是没听到回话,傅甯抒侧头看来,又温和的问了一次。
我唔了声,隐约垂下视线,嘴里道着知道了,抱好手上一大摞的纸张,然後往旁走开。
耳边…没再听傅甯抒问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