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書 — 無題

好像应该写些什麽来交代这些年我离家的日子,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从母亲的葬礼那天吗?似乎有点太晚;那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呢?

或许,该从家里那只年迈的老黄说起,老黄是在我小六那年暑假捡回来的,捡回来的那个夜晚是个台风夜,风雨交加已不足以形容那晚的风雨之大,从车站回到家的这条路上,父亲撑着深蓝色的雨伞仍抵抗不了风吹雨打,回到家时全身湿淋淋的,而母亲早就准备好了乾毛巾,也放了一缸的洗澡水,等着辛苦工作回来的父亲。

母亲帮父亲脱下那件早就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注意到怀里的那盒纸箱,那时的老黄还是个刚出生的小狗,安稳的睡在纸盒里,丝毫不受风雨的影响,因为父亲特别喜欢狗的关系,从此家里多了一只特别爱对人撒娇的小动物。

平常父亲下班回到家前,老黄会趴在母亲腿上一起坐在玄关前等父亲回来,假日的时候,父亲会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老黄,慢悠悠的往公园走去,父亲最喜欢躺在公园的草皮上休息,放任我和老黄在公园里玩,老黄玩累了,会窝在父亲身边跟着打盹,度过一个悠闲轻松的下。

母亲对老黄很好,不管是上市场或是来接我下课,都会牵着老黄一起,在等父亲回来时,母亲都会温柔的抚顺着老黄的毛,而老黄也会享受地趴在母亲腿上。

在我高三那年,母亲住进了医院,从那时开始,父亲下班後都会先去医院陪母亲,到了晚上才回家,假日也是都待在医院照顾母亲,老黄仍旧每天坐在玄关前,等着父亲回来,只是少了母亲的陪伴以及母亲温柔的抚顺,老黄看起来似乎很寂寞,也老了不少。

然後,在我升上大一那年,母亲过世,在母亲的葬礼上,父亲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面对亲友的问候,父亲都是微微点头说自己很好,而老黄低垂着头坐在门边,偶尔发出难过的呜声。

母亲过世之後的那段日子,家里总是安静得很,少了母亲在家,就再也没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的铿铿声,以及炒菜的阵阵香味,而父亲也变得沉默寡言,下班之後总是会在玄关处轻抚着老黄的毛,母亲的离开,对父亲来说是个太大的转折。

父亲和母亲在国中时就认识了,但一直到高中才在一起,将近四十年的日子,他们的记忆里都有着彼此。偶尔,我会不小心瞥见父亲在房里看着母亲的照片掉眼泪,毕竟,那四十年来的回忆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忘记的啊!

升上了大学,因为学校离家太远的关系,在母亲的葬礼之後,我便离开家里,留下父亲及老黄,大学生活的忙碌,让我常常没时间回家,也因为路途遥远,让我渐渐的不想回去,大学四年,除了过年之外,其他时间回到家的次数实在寥寥无几。

大学毕业之後,我搬回家里,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工作,父亲的身形看起来十分消瘦,比起小时候印象中厚实的背影,父亲被时间的流逝侵蚀不少,而老黄也越来越老,牠现在已经跑不动了,但每到了父亲下班的时间,牠一定会拖着缓慢的脚步来到玄关处等着父亲回来。

那天,我下班回到家里,没看见老黄趴在玄关处等着父亲回家,我喊着老黄的名字,也没听见老黄的声响,在家里找了许久也没发现老黄的身影,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最後,在院子的树丛里,发现老黄死命钻进树丛中间而弄得满身的树叶,然而,在我发现牠时,牠已经过世了。

在父亲回家之後,我告诉了父亲这件事,父亲没有话语,只是抱着老黄已经冰冷的身躯默默流泪,在母亲过世之後,父亲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我和老黄的陪伴,而在我就学的那些年中,就只有老黄会每天等着父亲下班,陪着父亲吃晚餐,陪着父亲度过那些安静的日子,现在老黄走了,等於是再度让父亲陷入了另外一个大转折。

也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母亲和老黄的离开,父亲在老黄去世後的半年住进了医院,我每天下班去照顾父亲,就如同之前父亲照顾母亲那样,父亲变得不爱说话,只是望向窗外,偶尔看着母亲及老黄的照片掉泪,对父亲来说,那几乎就是他全部的生命了。

「父亲,你会想念母亲吗?」我曾如此地问过父亲。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母亲的照片,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母亲的思念,在父亲的眼里,我似乎可以看见他们以前开心的生活、偶尔吵吵小架、结婚之後的甜蜜,以及生下我之後的喜悦,虽然父亲与我的对话不多,但我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疼爱。

没多久,父亲去世了。

葬礼上来的人很多,庄严肃穆的场合上,我没有留任何一滴泪,也没有过多的语言,我知道了为什麽父亲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了,那是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心的伪装,明明是伤心的椎心刺骨,却故作勇敢的不想让已离开的人担心,那是告诉他们「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证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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