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的。」沫宇忍住喉咙里的笑意,摆摆手,向後退了一步,让自己离开雨烈的身子,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使她能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
雨烈听闻之後原本已翻涌上来的酸楚,顿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电梯门在沫宇的身後开启,被擦的异常明亮的镜子照映出沫宇挺直的後背,雨烈不经意的瞥见自己难看的表情,要哭不哭的样子。突然间他不晓得该以什麽样的情绪面对异性恐惧症已「痊癒」的沫宇,有种怪异的感觉--经过一个晚上之後,她的人生全都改变。昨天都还害怕男人害怕地昏倒进医院,现在却能跟他开玩笑,甚至挽着他的手,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电梯门关起。
雨烈忽然感到一些毛骨悚然,一阵一阵的恐惧感从他背脊爬升,那恐惧化为一粒一粒数不轻的小颗粒巴附在他的背上,甩也甩不掉的鸡皮疙瘩。
但当他对上沫宇无辜却深邃的双眼,漆黑的瞳孔隐约闪烁几颗星芒,原本升起的鸡皮疙瘩,马上又消了下去。
沫宇的眼神说明了她什麽都不知道,雨烈在她的眼睛里看不见丝毫的怪异和邪恶。他放下心里的大石,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想太多是他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是。
雨烈对沫宇笑了笑,说到昨天,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昨天晚上还好吧?有吓到吗?」
他随口问问,没想到沫宇眉头微皱,再度露出困惑的神情。
「昨天晚上怎麽了吗?」
「啊!不对,应该是说今天凌晨。还蛮摇的,你应该会害怕吧?」
应该是因为自己口误的关系,才会让沫宇听不懂。雨烈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讲法,但沫宇还是一脸困惑。
「你到底在说什麽?」沫宇觉得自己今天总是在重复一句又一句的疑惑,眉头纠结的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脑袋也是。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麽吗?」
「不知道。」沫宇很肯定。
「今天凌晨有地震,你没发觉吗?」不是一级两级难以察觉的地震,而是四级的有感地震,一般人不是应该会有感觉吗?
「没有。」沫宇摇摇头,她的记忆中真的没有这场地震的存在。她感到莫名的紧张与畏惧,平常的她一定会察觉。通常两级以下的地震很多人都无法察觉,但她都会感觉到摇动,她算是对地震敏感的人。
如果她是深眠的人就算了,但问题是……「我是浅眠的人,多小的摇晃我都会有感觉。」沫宇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可是你说的地震,我完全没印象。」
难以形容的诡异感,化成一只蛇从沫宇的心里往上爬升,缠绕着她的全身。她努力回想昨天晚上,但一片弥漫的白雾笼罩着她的脑海,她发觉她没有昨天晚上的记忆,彷佛被橡皮擦擦去,是一页空白的笔记。
雨烈看见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有了几丝波动,某种情绪覆盖在她漆黑的瞳孔上,但说不上来是什麽。沫宇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尽力去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努力呈现以往如陶瓷般冰冷、难以亲近的脸孔,但她知道她的眼神已不小心透露出她心里底层的某些情绪。
她现在不怕男人,却害怕着其他的东西,不踏实的危险感占据她的感知系统,她似乎能清楚明白她今天的改变是牺牲一些东西换来的,有一天她必须面对。
只是此时她还不明白她牺牲的是什麽?应该面对什麽?
「我上课快迟到了。」她能挤出的只有这句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怎麽从这紧张的状态中脱身,她不想被人发现躲在她身体里的那个情绪,尤其是对面的这个人。
「我也是。一起走吧。」雨烈勉强地笑了笑,这句话也是从他紧绷的喉咙中挤出来的。
沫宇转身再度按了往下的按键,停在这楼层不动的电梯,其门又开启。他们俩走了进去之後,电梯门理所当然地阖上。
理所当然的,两个人身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却彼此沉默着不发一语。他们的脑袋同时间的停止运转,情绪紧绷的无法放松,眼神不约而同的望向电梯门口。当他们到达一楼时,门一开沫宇便迫不及待的离开这气氛凝滞的空间,连再见都没说。
雨烈不怪她,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一样无法在那空间多待一秒钟,对他而言像是困在火场上的难熬。
虽然他们两个什麽话都没说,但他深知他们脑袋停止运转的原因是什麽。
沫宇在害怕着,害怕如果继续思考昨晚那片空白的记忆,就有可能会逼着自己去发现不可挽回的真相,那真相一定会使她痛苦不堪。
而他也是,他也害怕着自己或许会挖掘出改变沫宇一生的秘密,可能会让沫宇无法承受,自己也会难过不已。
在自己越害怕的同时,花墨砚的身影就越会出现在他的心里。他突然想起花墨砚媚惑的眼睛,那一双会将人勾引进入一团黑雾的墨黑眼瞳,那双让雨烈迷失其中的眼睛。
他走出电梯,花墨砚仍在他的脑海里,他彷佛踏着花墨砚如瀑布般黑色长发铺成的地毯,迎向建筑物外耀眼的阳光。但当他一接触阳光的那一刹那,花墨砚勾起的眼角在他心里消失了。
雨烈突然震慑了一下,取代花墨砚在他心里的,是一双蒙上一层莫名情绪的瞳孔,与花墨砚一样的墨黑。
与沫宇双眼中同样的情绪,无预警的掠过他的脑海。
他似乎能明白那是什麽样的情绪。
──被蛇缠绕的恐惧,和掉入深渊的绝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