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对於我和欧大瓦而言,并不是什麽特别的事。
小时候我们经常牵手。
从幼稚园走回家的路上,我们牵手;从家里走往小学的路上,我们牵手;等候过马路的时候,我们牵手;商店人多拥挤的时候,我们牵手;其中一人灰心丧志的时候,我们牵手;其中一人欣喜若狂的时候,我们牵手。
牵手对我们而言,就像兄弟姊妹间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个举动。我想欧大瓦对这个举动的解读是:关心、打气、分享,以及安全感。
现在估计还多了感谢。
欧大瓦对於我苗小砖竟会表达感谢,感到万分讶异。我没理会他,只自顾地牵着他的手,走到车站角落的长椅上与他并肩坐下,等待外头放晴。
斗大的雨点狠狠敲击车站的屋檐,听着那接连不断的滴答声,像是上面有谁持了把机关枪扫射下来──滴答,滴答,滴滴答答答答。
我松开了握住欧大瓦的手,环顾一圈。
一群又一群人潮从眼前匆忙走过,上班族、情侣、大学生、年轻妇女……以及妇女怀中哇哇大叫的小宝宝,看到小宝宝我就想到石轩,真是见鬼了。
我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专注於现下。
客观来说,现在是个好机会,好极了。
我带着满脸笑意,将头靠上欧大瓦的肩膀。
我能感受到他顿时绷紧肩颈,余光还瞥见他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震了下,乾净的指甲因使力捏住自己大腿而微微泛白。我下意识伸手触碰他僵硬的手指,只见他的指甲又更白了些。
「不、不要这样啦,很怪欸……」他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
我不记得他小时候有那麽忌讳和我之间的肢体接触,或许这代表他已经渐渐意识到我是个女人了?我猜想着,不禁抿弯嘴唇。
抬起头来,我笑嘻嘻地望向他。
「哪里怪?」
「这样子,太靠近了,很怪……」他回答的句子零零碎碎,「我们、又不是情侣……」
「不是情侣,刚刚也还是可以牵手,不是吗?」
「那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我伸着颈子又凑近一些,逼近的同时逼问。
欧大瓦白净的眉心起了皱摺。
「现、现在这样,就……太近了啊。」他露出烦恼的神色,双眼不自然地盯着正前方,死都不愿看我一眼,「像现在这种姿势,是情侣之间才可以……」
「那我们变情侣就可以啦。」我在第一时间回话,笑意仍停留在脸上。
欧大瓦的侧脸线条立刻变得凝重,他深深叹息。
我抬起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挺直了腰坐正。
欧大瓦终於望向我,我看见他的眼神有些疲惫。
「你到底为什麽这麽执着?」他略微低哑地问。
「因为我们天经地义、命中注定、自然而然应该在一起啊。」我在他面前竖起食指,「你想想看,回想看看,我们从小就常待在一起,我们是最了解彼此个性跟喜好的人,跟这样的对象交往不是很棒吗?青梅竹马本来就该在一起!」
我也不管自己说的有没有道理,我怀着就算说谎欺骗自己也要说服欧大瓦的必死决心,滔滔不绝。
「欧大瓦,听着,我们之间明明就超适合的,怎麽会不适合?看名字也知道我们是一对!欧大瓦、苗小砖,再念一遍,欧大瓦、苗小砖,怎麽样?是不是天造地设!大小,砖瓦,超配!超适合!」
「那也只有名字适合啊……你到底在说什麽,你知道你刚刚在几秒钟之内就说了多少歪理吗?」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我想看到的。
这叫我怎麽回应?
我霎时喉头紧缩,发不出声音。
歪理?
曾经那个总是对我百依百顺的欧大瓦,现在说我苗小砖满嘴歪理?曾经我说什麽就信什麽、我命令什麽就尽量服从照做的欧大瓦,竟然说我说的是歪理?
我尴尬、错愕、怔然。
「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只是不甘心。」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说。
我感到心里一阵发凉,喉头又一次束紧,我艰难地吞咽唾沫,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什麽?」
他没有迟疑,又继续开口。
「你只是因为国小毕业那天被我拒绝了,所以才不甘心,所以才非要跟我在一起。」他定定地望着我,摆出一副笃定的样子说:「你只是想雪耻。」
你只是想雪耻。
我默念了一遍──我,只是想雪耻?
只是想雪耻?
难道除了雪耻之外的一切,他都感受不到吗?
感受不到,就要否定它的存在吗?
「太过分了!」我禁不住放大音量,由长椅上站起,低头瞪着他,「才不是那样子!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吗?」
我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歇斯底里起来。
「你以为我只是不甘心没吃到菜,所以才坚持要吃?你以为我真的那麽无聊在浪费时间吗!」
「呃,什麽菜……」欧大瓦被我吼得一愣一愣,「我听不太懂……」
我没想要解释,只是直直瞪着他白皙的脸。
他的脸依然那麽秀气,神态依然那麽无辜,嘴唇依然那麽红润,他的全部,依然不属於我。
我依然吃不到。
这道菜不相信我。
到了最後──乌云,终究没有散去。
雨,终究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