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濑名先生,请问您预计在本地停留多长时间呢?』
一名金发碧眼的脱口秀男主持人,惬意地坐在个人沙发上,一双眼晶亮有神,显然是对眼前受访的人物相当感兴趣。
镜头缓缓地带到一边,正好捕捉到濑名稍稍改换交叠长腿的华丽姿势。
在修长手指的衬托之下,濑名一席正装打扮极是优雅。他凝神细听男主持人的问题,短暂思考半秒之後,便彬彬有礼地回应起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停留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之後再转往其他地方吧。』
虽说同样是坐在个人沙发椅上,但与男主持人相比,濑名周遭的气氛就是截然不同,若要用什麽话来形容,那便是『性感』二字。要知道,当一个男人能在萤光幕前毫不费力地展露出他的性感,那麽他绝对是像发光体一样不断吸引观众注意力的危险生物。不过在受访期间收视率还没出炉的情况之下,唯一能证明濑名有此种魅力的,便是首当其冲的男主持人了。
艾尼顿.普林斯托(39岁,未婚),主持界的资深老鸟,一向以毒舌着称。在面对活生生的濑名的时候,不但连一半功力都没发挥出来,脸上还浮现一层可疑的红晕,喉咙更因莫名的发乾症状轻咳不止,『咳,喔,是这样啊,那麽请问您在停留期间,有预定什麽样子的计画吗?比如……会会佳人之类?』
话音一落,濑名表情便蓦然从轻松转为腼腆。
他任由自己长长的睫毛遮蔽住视线,沉吟半晌,接着缓缓抬起手来,将一根食指轻压在形状美好的唇上,轻笑道:『秘密。』
此情景发生的那一瞬间,基本上可以总结出几个画面:
1、主持人当场喷鼻血。
2、摄影师为了证明银河系真的存在,疯狂将摄影机对准濑名的双眼。
3、电视机前面的少女们於片段播出後纷纷倒塌成一片。临倒前还拚命想着:这秘密到底是什麽秘密、这秘密到底是什麽秘密、这秘密到底是什麽秘密、什麽秘密啊啊啊啊啊啊!好想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外加扭动翻滚一番。
果不其然,随节目播出後整整一个星期,以濑名公平为名的数千粉丝团发表内容无一不用尖叫开头啜泣结尾,原因普遍是被他刹那间的眼神及嗓音电晕之後死到不能再死。各式各样不同的动态图片及影音放送更是传播到一个无远弗届的地步,不幸点开者不分国籍尽皆病入膏肓。
眼瞧着濑名病毒影响范围越来越广,桐原佳树……就是本人我,在向芸芸众生报以同情目光的同时,也在内心的山涯上大喊:『我他妈已经免疫啦——!』凶猛海浪一阵拍过一阵,显然是在同意我。而我之所以有勇气这麽喊,不是说我访问当天不在现场所以没见证到濑名的魅力(身为24小时私人助理是很苦命的请相信我),只是比起其他那些为他流血流泪的少女们,我绝对现实得多了。
说得更明白一些,就目前的情况,我已切切实实地认清了一点,那就是藉电视机不断制造破病人数的那个濑名,只是很小很小部份的濑名。绝大部分的濑名,在下节目的第一时间,就把主持人从头批评到脚,开口闭口都在抱怨对方私底下摸他大腿这事绝对会让他恶心着失眠好几天,然後一整天脾气坏到不行。当然,濑名脾气一坏,倒楣的那个人绝对就是我,我还因此被迫买了个迪士尼小熊布偶给他揉捏,效果嘛……很难说,但濑名心情确实有稍微好转些,然而比起松一口气,我更惊诧的是这法子居然有用啊老天爷!濑名你他妈到底几岁!?
可好景不长,终於还是碰到了濑名就算抱着小熊还是睡不着觉的夜晚,而在这个时候,他就会立刻指使我三更半夜给他泡泡面,还指定要我家里放的那种牌子。好在我早有准备,从行李袋里拖出一箱(别问我怎麽办到的,意志力可以克服一切)。好不容易等他挑三拣四地吃完,折磨就又来了。濑名说他从来没有打过枕头仗,我想想也是,他还在婴儿时期便包着尿布帮爷爷的公司拍过广告,小学到高中都是贵族学校,大家族的气度培养得那麽齐全,想必不会经历那些。只是现在他好歹都二十多了,提枕头仗啥的未免太没意义,可当我伸出一根手指还没来得及提出意见,他就已经把枕头狠狠拍在我脸上,用力之猛直接让我慢动作斜飞,往墙角滚作一团。
『唉呀没想到这还挺舒压的。』某大爷讶异地说。
……唔喔喔喔喔我抓狂给你看我告诉你!
於是就是各种欢乐的体力活。别想歪,不过就是一个追打一个,打到没力气为止。然後隔天兴许是昨晚一整个玩太爽,濑名在他个人独一无二的庄园式豪宅最大一间主卧室里,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哈哈,什麽性感、什麽优雅,该死的全见鬼去吧!在我眼前的这只,完完全全就是个幼稚的男人!
也因为如此,苦命的我就必须站在这里,开始每天一早的第一份工作。
「濑名公平,你该起床了。」制式化的第一声。
「濑名公平,你该起床了。」制式化的第二声。
「濑名公平,你该起床了。」制式化的第三声。
手上一壶白开水毫不留情地淋下去,床上的大明星惊跳而起。
「桐原!你搞什麽鬼!」胡乱拨弄着湿透的浏海,濑名在床上破口大骂。
坚定地拉开曾温暖细致覆盖着濑名的天鹅绒顶级薄被,我面无表情地恪守了我身为闹钟的职责。「亲爱的濑名先生,工藤小姐说了,今天有在大草原上骑马的镜头,不许你赖床。」
濑名愤怒地呻吟一声,看来是想起来了,但知道归知道,他仍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叫她带马去吃草,别来烦我!」接着用力转身,把屁股对着我。
啊啊,真想让其他人看看濑名的这副逃避现实的德性啊……若不是我的工作约里还包括一条保密条款,我还真想把这画面摆上YouTube让网友24小时疯狂点击。
忍住想要暴打一个人冲动,我静静地深吸一口气,再度出言催促:「濑名,工藤小姐老早就说过,如果你今天再不准时上工,吃草的那个要不是马要不就是你,所以我数给你三秒,一……二……」
「吻我。」数还没数完,濑名就闷在棉被里面这麽说。「你吻我,我就起来。」声音低沉而沙哑。
於是乎那个『三』就这样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我眼睛瞪得大大地,僵硬地看着濑名如一只慵懒的猫科动物般缓缓翻身。
尽管半张脸都还埋在被子里,濑名却还是有办法将自己优美的下颚和漂亮的脖颈线条展露无疑,墨黑浏海下的眼神半清醒半惺忪,微勾的唇角满是挑逗。眼瞧着落地窗外阳光洒在濑名睡袍下露出光洁精悍的肌肤上,我忽然间就没办法呼吸了。
啊啊。这个男人,还真是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啊。
还把『吻我。』这种要求说出口,不觉得太过分吗?
明知道我根本没那资格。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顶多就是在他身边,好使唤的人一个。
为什麽就这麽喜欢来招惹我呢?
早在知道濑名有了恋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再向往与他有任何的亲近,只是因为工作所需,所以还能待在他身边不逃走。当然说不定连坚持工作这一点都可能是为了满足我想待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这点卑微愿望的藉口,但终归是有一道界线的。
对我来说,濑名主动亲近我、耍弄我,对他而言都一场闲暇无聊的游戏,所以尽管心动,我却并不觉得怎麽样,反正我是个男人,亲亲抱抱啥的有何不可,好比山崎组长就时常捏我脸颊,大辅哥兴致一高就拍我屁股,甚至工藤小姐酒醉後都是个接吻魔,身边有怪癖的人就那麽多,我又何必独独把濑名挑出来?
倒不如泰然处之。
可要是此时此刻,我真顺应内心深处的欲望,主动去亲吻濑名,会发生什麽事?
……肯定会像我买给他的马克杯一样,摔成粉碎吧。
我就是再傻,也绝不会容许自己做出这麽愚不可及的事!
静静盯着耍赖中的濑名,我放下手里的茶壶,一脸平静地说:「我在外面等你。」然後转身拿出手机,拨打工藤小姐的电话。为了强调效果,我还故意一边退出门外,一边大声地说:「啊,工藤小姐,非常抱歉,因为我的无能,任务失败了,可以麻烦你马上出动濑名专用的敢死队吗?」
果不其然濑名火速起身,「我起来了!我起来了!桐原你他妈立刻给我挂掉那通电话——!」
工藤小姐真不愧是王牌中的王牌,不管何时何地,都很好用,因此可喜可贺,濑名终於臭着一张脸,乘上一大早就在豪宅门外苦命等候的保母车上工了。
现在时间刚过早上十点,濑名英姿飒爽地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紮紮实实地在剧组圈出来的牧场上跑圈。
远远望着濑名的马上英姿,我大力地叹出一口气。
「再叹气下去好运会跑不见喔!」濑名小姐一身标致的贵族式骑马装,与我这种T恤加牛仔裤的平民样差距很大,却依旧亲密地揽住我的肩膀。
目前『战场』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导演那边排练完毕,就可以开拍了。
山崎组长蹲在导演身边,似乎是在讨论什麽,大辅哥在阳光底下暴汗,沿路检查摄影机轨道。周遭大型布景和近百人员来来去去,只有我这个看似闲闲无事的人对着工藤小姐一脸苦相,「工藤小姐真担心我运气的话,不如把照顾濑名这差事拿回去吧?才一个礼拜而已我就觉得自己快累死了,还不如跟着大夥儿一起去搞道具。」
「唉呀这话怎麽说呢?」工藤小姐身後,窜过一名推戏服的大哥,喀啦喀啦地异常吵人。「我还以为你们俩玩得很开心呢!」
「我哪——」
「桐原!桐原你死哪去!」
「来了!」来不及多辩解什麽,我赶紧抱着放在一旁的防晒伞和水杯,沿着漫天大草坪三步并成两步冲出去。
濑名在专人协助下下了马匹,一身厚重的戏服大步往我的方向过来,我手脚麻俐地在边边架起他的专用伞(是的,专用,别的伞他都不要,就要这把,而且闲杂人等不准乱碰),刚刚在阴影下拉好椅子,濑名就收敛起长腿坐了下来。
他下巴微微一抬,连话都不用说,就等到我直接递上水杯。
刚把水吞下一口,濑名就大吼。「怎麽是温的啊!」
我臭着脸不理他,只趁着他的头往我的方向偏时,拿手将毛巾抵上去。
濑名一边被我用毛巾细细抹掉汗水,一边抱怨,「热死了我不喝!」
我木着脸,「没听说过突然喝冰水对身体不好吗?你要不喝这温水就渴死好了。」接着弯腰用力拍他大腿,「左脚伸出来。」
濑名朝我怒目而视,我依旧不理他,直接蹲下身子拖出他的脚,忿忿地解开他那光穿脱一次就要累出一身汗的复杂鞋子,然後手贴着他小腿伸进去鞋底摸索,半分钟後,把藏在里面的零碎异物拿出来。
先前觉得濑名上马前走路姿势挺微妙,还以为是他昨天没睡好的缘故,可看他的表情又不是这样,我就猜大概是身上的什麽东西让他不爽,於是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脚步都往右边偏,而且三不五时就踮起左脚……濑名这人就是这麽奇怪,一般不在工作上的小毛病,他可以不分昼夜一直抱怨,可是一进入工作模式,就是有人朝他脸上打一拳他都没有半句怨言,事後也从不追究。因为看他老是太忘我,所以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关心一下。眼下这异物虽然不是很利,踩到也不会怎麽样,但待会儿濑名可是要跑步的,剧烈摩擦之下肯定会受伤,就算脱这鞋子很麻烦好了,我也不可能就这样放任它。
通常这种道具管理上都很仔细的,真不晓得是谁在清理的……也许待会偷偷去检查一下吧?反正贴身的东西,多几个人看看也比较保险。
默默地打定主意,我稍稍用力地挪好濑名的脚踝,重新将鞋子恢复原状,结果一抬头,就发现濑名不知道瞪着我多久了。
我皱起眉头,「怎麽?」
濑名轻轻抿了下嘴,淡淡地说:「水。」
於是我怒了,「水没了自己倒啊,不就在旁边吗?」但生气归生气,我还是起身拿过杯子重新帮他倒了一杯,以免他又机机歪歪。「哪。」
濑名接过公司准备的制式水杯,仰头几口把水喝掉了。这次他倒是没再抱怨水温,只是在导演喊他之後,一点礼貌都没有地把杯子扔进我怀里:「我恨透了这杯子。以後别拿这个。」接着起身准备离开,然而才走出没两步,他就彷佛忘记什麽提醒似的又转过身,对我摆出一张恶狠狠到有些没必要的脸,「要马克杯。记住,跟之前一模一样的。」
——我他妈是要上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杯子啊!
瞠目结舌地望着对方甩披肩远去的背影,我再度被男人所交待不可能的任务气得七窍生烟。於是粗暴地收拾好东西,碰碰碰地踩着愤怒的步伐回到工藤小姐身边。
看见我一路气鼓鼓的样子,工藤小姐不知为何,抱着胸笑得无比愉快,一等我接近,她就二话不说拿手指夹上我的脸,「我就说你们俩玩得很开心呢。」
哈?工藤小姐说的什麽?完全无法接受啊!「所以我也说到底哪里唔喔喔……」正口齿不清地反抗着,正前方导演处传来一记鸣声,好戏即将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