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後,颜日诚午後匆匆出门,月甄正想跟,却遭颜日诚推拒,只是普通新居落成,请他过去瞧个风水,定个乔迁之日,这类案子月甄早已跟过数回,也不必多瞧。他想着师父最近从日到晚地咳,还不如让月甄留下来,好好照应。月甄听他这麽说,也没异议,答应留守天逸堂。
一会儿时间,何有求与复生回来,月甄赶忙迎前,问了几句陈大叔的事。何有求笑口夸赞,复生在这件事上的确处理得有条不紊,解决陈大叔的苦楚,也化解他後人往後的不宁,两方都做得好。复生腆脸笑了,难得没多说什麽,看来经过兵器这事儿上的警醒,察觉自己的不足,已懂得虚怀若谷。
复生匆匆与何有求吃过午饭,就自动自发拿起权充的木剑,迳自去阳台练习。何有求在书房翻着报,听见阳台传来的吆喝声,心中感慰,不禁觉得此处越来越不适宜他三人练习,看来是得再觅一处。
月甄安安静静替他倒杯茶来,随即转身离开,接续大哥的位置,应付下午随即而来的客人。未料何有求却唤住她,月甄赶忙又走了回来。
「下午还有几笔预约?」
「还有十来位,如再加上临时而来的客户就说不准了。」
何有求点点头:「下午的生意先让复生帮你处理,我有些话要跟你交代,怕短时间会妨碍预约,交代完了你再接手。」随後便大声唤了复生。复生一听自己终於能坐上位置,早是开心地点头答应,迫不及待奔出房去,赶忙翻看资料。
何有求站起身,迳自出门将外头的围帘遮了,才又走回书房。一会儿,果听喧腾不断的声音涌入,虽是不扰,却是些窃窃私语,何有求听着不耐,转而又将书房的门关了。此举让月甄不由得心头直跳,暗暗想起那日的事,脸颊隐隐烫了。何有求坐了回去,也示意月甄一道坐下。
「师兄要跟我交代什麽?」
何有求笑道:「也不是什麽交代,就是要跟你解说一下,你应当已见过日诚的兵器吧?」
月甄笑道:「见过,那天他带回去不断跟我献宝,连睡觉也放在一旁,那副样子根本就像小孩有了新玩具。」
「那你怎麽没跟我讨?」
月甄嗤笑一声:「我怕讨了,就跟大哥他们一样,多受几小时的苦。」
何有求大笑几声,才从桌下的大抽屉里拿出盒子,推到月甄面前。月甄掀开瞧了,是数件漂亮的手环,大小丝毫不差,却是比手环大了些,若套进腕里不留神,肯定甩了出去。月甄抬头一笑,「我已听说我的兵器是什麽了,是很漂亮,但要说是兵器,怎麽瞧也不大像……」
何有求笑道:「你先套进手腕试试。」
月甄点头,一件件取了套进自己手中,但诡异地,竟是一件件溜了出来,排斥似的。何有求牵过她的手来,低下头重新替她套上,两人膝碰膝,距离又更进一步。月甄瞧了,双颊顿红,被他握着的手都不禁快流出汗来,「你没发现吗?手环只有两色,要相互交错地套上,这一套上就怎麽分也分不开……」何有求轻声说着,在月甄耳中听来却彷似咒语,心狂乱跳着。
一会儿,何有求望着月甄两手各有六件手环紧密交错,很是满意,抬头正想解说,却见到月甄已迷乱的神情,已扉红的双颊。何有求一见顿傻,脑里早是闪过那日的情景,怔怔瞧了说不出话。
何有求匆匆起身,只想尽快离开。此举让月甄也回神,见他又如那日一般绝情就要离去,心头就疼,不顾一切奔了过去,从後紧紧抱住何有求,急急哀求:「你不要再这样走了,不要再这样……」
何有求苦着心,轻轻挣脱月甄的环抱,转过身来,擦掉她就快滴下的泪,柔声劝道:「月甄,我不值得,等我没有意义。你这麽……这样以後我们连独处都不能,不要再看着我了。」
「你如果对我无意,又何必怕和我独处?」
何有求苦道:「我不怕,我是怕你走不出。」
月甄难过道:「你才不是怕我走不出,你是怕自己留了,就再也不能走,否则你何必两次丢下我走,你如果真敢留又何必怕?」
何有求久久不语,一会儿像是想表达自己无畏,随即冷了脸,不瞧月甄的神色,只举着她的手道:「这琉璃环具有磁性,得这麽交错套上,就能紧密无隙。每一手各有六件,因为好看,寻常时也能戴着,不会让人瞧来怪异。但琉璃环的功用不仅好看而已,这里头是一金一银,外头是琉璃而制,这里头的金银……金银我是特地……」就算不瞧,也能感受到月甄瞧来热切的目光,何有求说着早不禁心头频乱,越不知该怎麽继续解说。
「总之,有箴言加诸……能助你驱鬼……」何有求终忍不住抬眼望了月甄,这一望当下傻了,月甄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只静静任由泪水滑过,不苦却显得更为悲切。
何有求再不能压抑自己的心,月甄的泪水就像魔法,总让他不由自主卸了心防。他低头吻了,与上回不同,上回他像是沙漠中迷失的旅人,奢求甘霖,无止尽想汲取月甄唇里的泉源,想活命。这回他捧起月甄的小脸,是待如珠宝,豁出了命想守,想守她晶莹纯粹,容不得她有半点损伤。他吻着就像轻啄,甚至也觉得自己会这麽损伤她,就像吻着罕世珍宝,爱不释手又怕玷污。
直到月甄强烈回应他的心,何有求才情奋猛烈汲取甘泉,似乎想让甘泉这麽贯遍自己周身,这麽一来,即使往後再无机会,月甄总是在他心上了。
良久,两人的唇才不舍分开,彼此贪恋瞧着对方。何有求紧紧抱住月甄,一切感觉都已复杂,他奢求她,却不能也没资格拥有她,爱恋才方缓了,罪恶就重重袭来。现在他又看见六月痛苦的脸活生生在眼前,像是指责他,像是埋怨他,他沉痛闭起眼不敢再瞧。何有求不是不肯忘,却是良心不肯忘,那是贯穿过心的痛苦与罪孽,他是身不由己没法忘。
他也恨自己为何当时没死了,命运为何饶过他,也许轮回了,重生了,一切包袱都没了。
何有求轻吻着月甄的秀发,歉疚又伤苦:「对不起,我也想放下,但我做不到。」
月甄静静靠在何有求的胸膛,听着这话也已掉泪:「如果这是你的心,那我听就是。你想我退一步,我就退一步,不让我等,我就不等。有求,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的存在无疑也是加深你的痛苦,我爱你,所以不舍你痛苦下去。我只想知道,在我收回自己的心之前,你真心爱我吗?」
何有求强忍自己喉咙里的酸涩,只知道说出口後,就什麽也不能挽留了:「爱。我真心爱你。」
月甄听了,嘴里溢出淡淡的哭声,是疼惜也是压抑。一会儿,她离开何有求的怀抱,只道:「我会好好练习师兄为我费尽心思做出的兵器,不会有辱我身为茅山弟子的本分,也绝不会辜负你的用心,我先出去忙了。」
何有求呆若木鸡站在原处,任由月甄就这麽离开自己的怀抱,身躯的温度无情地就这麽降了下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头瞧她,因为回头瞧她,他无法压抑的软弱就会害了彼此。
「有求,我知道有些事,你怕做了会遗憾,但也有些事,反而是不做才遗憾。」月甄伤苦丢下这句话,终於关上门离开。
何有求的泪静静地落下,他早是遗憾了。月甄强忍酸苦闯进复生的房里,关了门才重重地宣泄,她握住何有求为她套进的手环,是那样紧密无隙,脑里早已响着他说的话:「这一套上就怎麽分也分不开……」
良久,月甄才提振精神,出房去洗手间洗把脸,见自己双眼还红肿,这模样实在也不能见人,只得考虑再待复生房中片刻。未料才出洗手间,就听见外头传来娇斥尖锐的声响,月甄一惊匆匆奔去。何有求听闻也恰好步出房来,想瞧瞧怎麽回事,两人在门口尴尬撞面,何有求望见她通红双眼,不由得避过眼神,只道:「我看看怎麽回事,你再休息一会儿。」月甄落寞点头。
何有求一开围帘,争执声登时停了,众人全往他瞧去。只见一个约莫不到二十的女孩打量自己几眼,又转回头去不理,只瞪大眼怒视复生,复生也毫不客气瞪着眼回敬,何有求迳自前去将复生拉到身後,微笑道:「这位小姐,请问有什麽问题吗?」
「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是位师父。」那女孩瞧何有求装束,颇有古风,举止又颇为客气,语气便有些缓和,「我是前来请教颜师父,可是这个家伙说师父不在也罢了,他夸口说自己也能相命,结果说的全是难听话。」
「你叫我家伙?」复生咬着牙,恨不得赏她一巴掌。
「复生。」何有求厉声横去,复生只得闭嘴,只听何有求又笑,「那小姐是认为他算得不准而生气,还是因为相命的结果不满意?他是我徒弟,您若觉得他算得不准,我可以重新替您卜算,如果小姐只是无法接受结果,我们天逸堂不会为此道歉。」
那女孩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们开业的态度吗?我们哪一个不是花钱前来请教师父,你们天逸堂却派了徒弟来敷衍,没出师还敢给人算命,亏你们名声这麽大,却只是想敛财。你信不信我把这件事告诉记者,你们天逸堂就不用营业了?」
「我们天逸堂能有名声,绝不是欺世盗名,而是信众的口碑。我们一不打广告,二不走行销,全赖贵客口耳相传,小姐想将事儿闹大,我也不会阻拦您。」何有求微微一笑,「这位虽是我徒弟,却并非还未出师,只是我们馆里师父已足,才暂时并未将他名字添上。天逸堂绝不以敛财为目的,相命是替人背业的行业,这卦金只是一点点报偿,供我们勉强营运。说难听些,我徒弟今儿因小姐透露天机,让您能避灾挡厄,您的果他替您担了大半,於理您纵无法接受,也不该如此羞辱他。」
「你……」那女孩胀红了脸,万料不到何有求言词如此犀利,虽摆出笑脸可每句是咄咄逼人,一时间哪还想得到话回嘴。
何有求微笑道:「我们和气为先,我徒弟态度若有不周的地方,我愿意代他道歉。小姐如还是对结果不满意,我愿意亲自替您算,件件替您解说,但您能不能接受,就不是敝馆的责任。」
那女孩抱着胸,完全不愿领受好意:「不用了,既然颜师父不在,我也不想给别人算,把钱还我就可以了。」
何有求摇摇头,笑道:「这是不合规矩的,我徒弟已经替您开解,您想知道的也已知道,卦金理该奉上,退给您就表示敝馆真是欺世盗名。这好比您买了件东西,仅发现和您衣服不衬,穿了用了才想退,这就不合买卖的规矩。」
那女孩讥笑道:「说到底还是要钱嘛。算了,我也不希罕,我不过想来瞧瞧天逸堂是什麽样子,看来不过如此。你回头替我和颜师父说,我来过了,可真正见识到了。」
「您和颜师父很熟吗?」
「不熟!」那女孩冷哼,转身走了几步,临出门前却丢下话,「我就是想瞧瞧颜师父那种人,待的是什麽样的地方,果然物以类聚。」
见那女孩走了,何有求二人才交换莫名其妙的表情。一会儿月甄前来接手,好戏没了,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也懒得再评论这事儿,营运总算又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