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你弟弟大概昨晚整夜没睡吧,也可能是守灵守了一周的关系,人看来有些憔悴,长出而未刮的胡子倒让他看来有些老成,而你总希望他能成熟点的,不是吗?
公祭开始後,当他站在灵堂一旁时,我向他点了点头,然後嘴里原本想跟他说些什麽的,一声招呼也好,但我还是开不了口,只能默默的,在拈香的队伍中一步步前进,感觉好像与他断了什麽连结,十分难受。
是愧疚吗?
我无法不正视这种感受,这种像是违背了与他人的誓约或黄牛的感觉,罪恶感油然而生,尽管没有人来怪罪我,我也没对不起任何人,但就是好像能感受一股思绪被渲染的错觉,好像别人杀了人,而那个被害人的鲜血,还溅洒到我全身的感觉,血腥味挥之不去,甚至像一团烟雾般,弥漫在我的四周围。
记得那天在急诊室,我也是全身沾满鲜血,只不过不是我的,而是你弟弟的,也许是年少轻狂吧,你弟弟在高中时很爱跟人逞凶斗狠,甚至和一些很糟糕的狐群狗党称兄道弟,但你狠总会有人比你更狠的,而这种时候,那些所谓的大哥小弟只会作鸟兽散,最後留下你弟弟一人殿後,要不是我俩得到消息,赶紧和一班警察赶到现场,後果可能就不是手臂或是大腿被人砍伤这麽简单了。
印象中你没求过我什麽,少数几个就是在当时求我救救你弟弟,但你却没想到我根本就不是医生,怎麽救?而当我看着你弟弟满身是血,躺在马路旁时,也不禁有些慌乱,但庆幸那时你弟弟意识还算清醒,除了满身是血外,甚至还能抱怨你吵,我听了不禁有些动怒的骂了他几句,骂了他一些不懂事、不上进之类的话,怎麽家人爲你担心受怕,你却还一副嫌弃的嘴脸,这不是欠骂吗?
但你却叫我别说了,然後泣不成声,我不免有些懊悔,毕竟人都受伤了,还是赶紧做处理比较重要,所以虽然有些害怕,但一看着你几乎快要晕倒的身影时,我还是只得鼓起勇气,在抱着他上救护车和进急诊室时,使尽全身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去除心里所有的窒碍而奔走,然後在这之後陪着你照顾他,和询问医生伤势的情况。
记得我满身沾染你弟弟的血,在医院跑来跑去时,还吓坏不少病人和护士,而你说,有我在真好,不然怕血又爱穷紧张的你,还真不知道要怎麽应付这样的壮况,甚至还一直跟我道歉着,害我损失了一件品牌衬衫的事,我说,你怎麽这麽傻,在那种情况下,有谁还会去计较这种小事呢?
「谢谢你。」你突然感性的说:
「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看着你红着鼻头不断向我道谢,我不禁爲你弟弟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而感到倾羡,而你手足无措且慌乱的身影,也惹人怜惜,我决定上前紧握住你的手,注视着你惊讶的眼睛说:
『好吧,既然你这麽客气,那记得改天要赔我一件衬衫就是了,1680喔。』
至於之後被你重重拍了一掌的手臂,几乎也痛的让我差点进了急诊室,在你去办理住院手续时,我向你弟弟抱怨:
『你姐的手掌,不输开山刀呀。』我揉着手臂,和准备进手术房缝针的他说。
「干,谁叫你要耍白目。」
『喂,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欸。」
『怎麽?哪里痛吗?』
「你以後不要像我一样,把她弄得这麽伤心喔。」他突然转开了头说:
「今天看她这样哭,我也满不忍心的,干,比被人砍还不舒服。」
『好啦,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难过的。』我看着他别扭的表情,不免有些莞尔的回说。
「你最好给我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在进手术房门前,他这麽对我恶狠狠的说。
现在回想起来,你弟弟的改变真大,自从那次受伤之後,似乎就看破了所谓的江湖道义、兄弟之情,转而弃武从文,现在已经是一个略有书卷气的中文系大学生了,只不过和他那手臂上吓人的刀疤对比,反差有点惊人就是了。
我不知道你弟弟是否还记得,那时他威胁我,不准像他一样让你伤心的约定,但其实记得也好,忘了也罢,因为这约定,好像随着你离去,而失去了意义,而你今天又让多少的人伤心了呢?你过意的去吗?在你总担心别人的事,甚至一只流浪狗是不是饿了肚子时,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你是不是也该好好的照顾自己呢。
「爲什麽你要这麽自私,自私的做一个让我们难过的好人。」
祭坛前,我听着你从小的手帕交,哭着在我面前爲你拈香,这麽说着时,突然觉得这世界一阵天旋地转,似乎就快要跌坐在地一样,是呀,你怎麽这麽自私,留下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无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麽的需要你,需要一个,遇到状况时,比我还慌乱的你,而这才能让我鼓起勇气,毫无畏惧的度过每个难关呀,因为我知道,我是你的支柱,是必须要比你更坚强的,就像当时,我抱着你弟弟全身是血奔走时一样,爲的不是受伤的他,而是万分焦急且无助的你呀!。
但是现在呢?我居然感到有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增生,因为此刻站在祭坛中的我,前方已无别人,视线里有的只是吊信的花篮和你的照片,渐渐的,双脚竟开始不听使唤了起来,也迟迟无法上前爲你拈香。
原来,我这时才恍然的惊觉到,没有你的世界,其中的变动和差异,是如此的关键。
叫我无法迈开脚步,勇敢的承认你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