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澜影紧紧的抱着头,任凭眼泪就这样子滑落。
被封闭起来的什麽,再度的被开启。
不断的对自己施以催眠,告诉自己再看到那段记忆里的他们的时候,也只会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彼此的世界不会再交集,浮光掠影似的,没有重要意义。
只是她忘了,对夏雨风信誓旦旦的话语而曾经动摇的她还在;听得见夏雨风透过一个拥抱传递过来的心跳的她还在,她听到了他的犹疑,和自己的不确定。
有一个人还在,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她没有忘,却怎麽样也记不起来。
她渴盼阳光,但是她不敢轻易地去相信。
因为恐惧。
路上疾驶而过的车辆来来去去,莫澜影信步走在人行道上,昏黄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隐含一抹几不可察的忧郁。
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路面,砖红的路面随处可见细小碎屑,偶尔还会看到路人随处丢弃的大型垃圾,饮料杯、塑胶袋,什麽都有。
面前突然罩下一层黑影,莫澜影抬起头对上一个视线,那样子熟悉的眼眸和里面有着的所有情绪,不断逼迫着莫澜影忆起所有画面,要求她去正视硬是被唤醒的所有画面,所有的所有。
「莫澜影。班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还是没有改变,还是那个令人厌恶的人,依旧看不清在自己身旁的真实,只会一昧的逃避。
薛榴衣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一日染在自己手掌上的殷红还有透明泪水留下的痕迹似乎还在,那时候在山上如此绝望的疼痛感依旧清晰无比,就连怨恨着的情绪,都滋长得如此茂盛而明显。
究竟该对自己,还是回忆里面曾经拥抱过太阳的他们去说,对不起?
有份愧疚存在,但是不希望眼前女孩阻碍自己的想法更重,掩盖掉所有的曾经。
「嗯。我想起来了。」莫澜影看着薛榴衣,记忆的清晰要她不可以再选择逃避。
害怕着会被丢弃掉的她,早就已经不被需要而被刻意遗失。
被整个世界的人给抛弃,被自己给抛弃。连自己都开始否决掉自己,那麽又还会有什麽存在的意义?没有,已经都没有了。
努力的不想要被丢下,但是丢掉自己的却是自己。何其讽刺。
躲掉了曾经可能会有的,众人一同把自己推下绝望深渊的可能,在最後的最後离开,却又自己选择跃落。
选择堕落的,选择悲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必须自立自强。』有人这麽说过。
那麽,她坚强了吗?
「那麽,你还记不记得雨风?」薛榴衣勾起一抹笑容,淡淡的问。
「记得,我记得。只是刚才,我忘了。」
忘了,选择欺骗自己去忘却那些不堪,要求自己不再眷恋那份最後温暖。
勇气对她而言原来是如此缺乏──因为她只能透过那个唯一的拥抱去确认,跟自己说话着的那个人、夏雨风还在那个地方。
「为什麽他会对你这麽执着?你明明就已经不一样了,不是空由伊,而是对他来说应该是那麽陌生的莫澜影。」
「那麽,你又为什麽认为,他对我执着是错的?就算我已经不是你们一开始看到的空由伊,但是我还是我,依旧是我。」莫澜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人都会变,而我也一样。我只不过是比你们多了一个,名字的不同而已。」
人都会变,就像从某一刻开始,她就告诉着自己要自立自强,因为曾经有一个她依旧眷恋的温柔嗓音告诉过她。
什麽都想起来了,却想不起来,他应该是谁。
和他相关的记忆也全都模糊一片,像水毫不犹豫地晕染而过,抹去一切清晰而无法看见。
「可是不管是莫澜影还是空由伊,不管你用什麽样的笑容看我,就只是一直在提醒我不只你不一样了,雨风也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
薛榴衣看着她的淡然,不管她告诉莫澜影什麽,她都已经不会再露出慌张,就好像曾经她看过的一次慌乱,只是她的一次失态,又或者是她的错觉。
玻璃摔落发出声音,那一个午後,把现实和虚幻澈底切割清楚的一个分隔点,碎落的似乎不只是玻璃,还摔坏了莫澜影一直以来的漠然。
可是她的漠然还是在,即使看得见她的嘴角扬起,但薛榴衣却清楚的看见,空洞没有灵魂的莫澜影的眼睛。
「你不一样了。可是你还是恨我?」莫澜影道。
「恨我把你的夏雨风变得与你所认识的不同,恨我的出现夺去你的幸福,还有呢……还有什麽你是恨我的?」莫澜影说着,喉咙突然咽下一抹苦涩,某三个交叠的语音似乎又在她的耳畔响起,三种声音,四抹身影似乎又在眼前出现。
薛榴衣闻言,有些错愕的看着她,脸上的冰冷在刹那间消融,但是却没有办法除去心里的寒,还有眼睛里的一片冰凉。
「该不该幸福,是自己决定的,轮不到别人来干涉。」莫澜影在吐出这个句子後愣在原处,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心口,跳动着的心脏,传递的其实并不只是血液,还有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悲伤、喜悦又或者是愤怒。
在那里,对莫澜影来说,应该早已经空荡一片。可是为什麽她却听到有声音,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
曾经信誓旦旦的认为,只要自己先离开就不会被丢掉了。
所以在真正被同学们给抛弃掉之前她就逃开了;在夏晴接近她的时候也没有轻易的再敞开心扉,也在最後决绝的转身,就算想知道什麽也可以为了自己而放弃机会,爽约。
但是到现在她才看懂,并不是自己会被抛弃,而是、而是,自己已经放弃了。
放弃可能会再拥抱幸福的机会。
是自己决定的,而非别人的干涉──
「莫澜影。」薛榴衣直直地看着她,莫澜影亦是将视线对上她的眼眸,「你说过的,不要忘记。」
薛榴衣伸手进外套的口袋中摸出一把小匕首,现在的他们站在人烟比较稀少的路段,路灯亮起光,这时候莫澜影才意识到,太阳早已经完全的落到地平面之下。
变得越来越幽黑的四周,莫澜影只能倚靠路灯浅淡的光看着薛榴衣模糊的轮廓,唯一清楚的只剩下反射着路灯光芒的匕首。
「只是非常可惜,说了这麽多,就算我认同你说的那一些,就算你终於想起来被你刻意遗忘的那些……但是、那些都不能让我的决心动摇。」薛榴衣往前走近一步,将手中的刀横亘在莫澜影白皙的脖子上,莫澜影却还是看着薛榴衣,一动也不动,唇边扬起的笑容,一直都在。
「你不在的话,我才可以幸福。」薛榴衣忽然笑了,「如果你不见了,他才看得到,我的存在。」不知道为什麽,莫澜影看着薛榴衣的眸的同时,也看见一丝悲哀缓缓的渗进她变得幽黑的眼眸,漆黑一片的瞳像是可以吸尽所有情绪,却带不走悲伤。
悲伤太多,所以怎麽样都没有办法除去,怎麽样都消不尽、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