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10

10

有些专家提出建议,认为一大清早最好不要处理过於细琐的工作,而是应该利用头脑最清醒的时刻,仔细思考自己一天的工作内容,订立一日方针。不过这种理论并不适用於我。刚进办公室,我每天首先要料理的,就是一堆善後工作。

就像今天一样,平常不喜欢加班,所以向来准时离开的我,一大早的现在才刚坐下,就必须处理昨天傍晚之後,杨姊她们几个在办公室吃完晚餐又继续作业,结果错误百出的各种项目。但一边忙着,其实我并不怪罪,两年前刚进公司时,我跟大家都一样。一双双鞋子如果真摆到眼前,当然谁也可以一眼辨认出来,但当它们都被转化成没有任何造型或颜色的代号时,往往就很容易出错,而一整天工作下来,都到潦草晚餐後的加班时间,大家精神更不济,怎麽可能万无一失?也正因此,开始工作後不久,我就改变了自己的心态,尽量在正常的下班时间前,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完,免得拖得愈久,精神愈差,做事效率就跟着低落。只是以前追求准时下班,为的是确保工作成效,也增加一点回家看电视的休息时间,而现在更不想加班,则是为了小肆。

「我知道约会很重要,但你也不必苦着一张脸。」佩佩拍拍我肩膀说:「真正的幸福,不会因为你一天没约会就消失的。」

还能说什麽呢?我摊手苦笑,中午前我本来还盘算着,晚餐要跟小肆一起去士林夜市边逛边吃,下午佩佩一通电话打来,就推翻我整个计画;而傍晚才刚出捷运再转上公车,她打电话来,说一群人已经带齐了火锅料,全在我家楼下等着。

「本来小蔓是存着兴师问罪的打算而来的,她要继续拷问你,到底为什麽会跟小肆在一起。但我觉得场面搞得太严肃,那就不像我们这群人的风格了,就算要严刑拷打,起码也得先吃饱饭了才有力气,你说对不对?」一边洗菜,佩佩一边对我说着,但她不等回答,转头又对客厅那边喊:「丁若萍,你站在那里等什麽!等水晶饺跟高丽菜自己跳进锅子是不是?还不快点把东西丢下去煮,发什麽呆呀!」

本应是四个人一起联手,整治这一顿火锅大餐的,然而小蔓刚刚踏进我家,才刚打开红酒,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工作上不晓得出了什麽状况,被追得急,只好先借用我的电脑,连上网路去处理处理。她在旅行社上班,料理的通常是一大票人要跑几千里远的行程细节,任何一点差错都不能有,非得战战竞竞不可。

而我慷慨答应之後,一边跟佩佩忙着,但却忽然想起什麽,一时有点心不在焉,就怕不小心泄漏了秘密。而果不其然,大约就在我们洗好一把茼蒿跟一袋虾子,准备继续下个动作时,忽然听到一直背对着我们,在这小房子角落里刚刚还在猛打字的小蔓,忽然爆出一声尖叫,吓得佩佩手上的菜刀都掉了。

「叶心亭,从现在开始……大概有……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你……你……可以慢慢解释这……这件事……」可能是受到太大的震撼,平常言词便给的小蔓连话都说不好,她瞪大双眼,手指萤幕。播放程式定格在MV的其中一幕。因为没打开音量,所以我们忙着火锅备料,都没注意到原来小蔓已经忙完工作,她在准备关机前,发现电脑桌面上有个名为「黑色童话新MV」的影音档,当下忍不住打开来看,而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晕了过去。那个定格画面,就是我穿着米白色洋装,在很不自然的人造雨中,跟小肆激情拥吻的一幕。

「那件洋装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耶。」若萍眼尖,指着萤幕说。

「光线效果还不错,水花反光的样子很浪漫,但洒水效果太强,把发型都弄坏了,真可惜。」佩佩指指点点地说。

「这就是让你心甘情愿被缴械俘虏的关键吗?如果一个吻居然那麽有效,那你早点说,我们每个人吻你一下不就好了吗?」小蔓瞠目结舌地说。

我知道她们迟早都会看到那支MV,也知道大家在看到那画面时,一定会目瞪口呆,跟着就会有满脑子的狐疑需要我来厘清,然而我更希望,大家最好是各自在自己家里的电脑看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整晚,我连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麽都没印象,唯一记得的,是那两三个小时里,有三个大惊小怪的女人,接连不断地问出各种怪问题,还夹杂着时而响起的惊呼声,把我家给吵翻天。

「需要办一场记者会来对社会大众交代交代吗?」听完我的叙述,小肆放声大笑。

「你觉得很好笑,她们可不这样认为,小蔓差点就气死了。」我说。

「气死就气死罗,」小肆问我:「别人怎麽看,那一点都不重要,你需要交代的对象从来也不是任何人,而是只有你自己。」

「我?」

「对呀,你。」弯下腰,调整了一下效果器,跟着又旋转了音箱面板上的几个旋钮,然後他试着刷了一下吉他弦,确定音色无误後,这才对我说:「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是傻子,在爱情里一直思考着对或错的人也是傻子。」

「但她们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说:「别人的眼光,我当然可以不在乎,可是她们却不同。」

「如果你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那就去做吧,对错与否、值得与否,都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事情。」小肆摇头,「真正的朋友不会要求你选择哪一边,只会支持跟陪伴你而已。」

我听得默然,小肆站起身来,拍拍我的头顶,说:「对或错,是你自己在判断的事。」

星期天的傍晚,一群教养院的院生正在齐声合唱,他们有些年纪不过四五岁,有的却已经二十好几,男女都有,而共同的特徵则是智能发育有些障碍,所以无法融入一般社会,在家里无法妥善照料的情形下,才被送到教会主持的教养院里分班照顾。

大约三十几位院生,此时排排站好,正认真地唱着歌,有些人还可以将歌词明确唱出,但有的则只能跟着张嘴发出声音,却没有走在原有的旋律与音准上。不过我觉得这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站在旁边看着,我发现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算歌没能唱好,至少也享受着唱歌的乐趣,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认真弹着吉他的,则是显然也陶醉其中的小肆。

我很难把他平常表演的样子,跟现在这模样联想在一起。虽然乐团演出时,他没有太夸张的肢体语言,但总也跟着化上乱七八糟的妆,或打点着五颜六色的突兀发型,以及那一身摇滚衣着;而现在,他只穿着普通的上衣,头发抓成马尾,不弹敲打听众心脏的低音贝斯,却一下下刷着连接音箱的木吉他,偶而点缀分散的单音,轻柔温暖,回荡在小小的礼拜堂里。

我坐在椅子上,跟许多院生的家长们,一起聆听音乐,一边在想,或许小肆说的是对的,这一切的决定都该由我自己来下,毕竟此刻真正处在爱情里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旁人看到的小肆,是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孤芳自赏、桀傲不驯,甚至还带点玩世不恭的态度,但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充满不同面向,除了冷漠之外,也有温柔的一面,就像眼前的他。

每个月的最後一个周日下午,教养院固定举办音乐表演活动,院生们会在家人探访的时间演出,而小肆在这儿担任伴奏工作已经好几年,他说这工作很轻松,纵然没有酬劳,然而他却甘之如饴,问他为什麽,他说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的灵魂彷佛困在自己的躯壳中无法挣脱,看着看着就让人难过,就像以前的自己。

「对我来说,五分钟是弹奏一首歌的时间,但是对他们而言,这五分钟却是他们灵魂自由飞翔的重要时刻。」小肆说。

-待续-

哪怕只是一分钟,放下束缚,灵魂就能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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