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六点钟复生就起床了,出房後发现镇长一家起得比他更早,灶厨传来炒菜声,屋外有人声喧哗,後园还有鸡鸭声──他就是被鸡吵醒。家却是空荡荡。镇长太太从厨房端菜出来,热情招呼,复生这麽一问,才知道一家男丁早早就上田去,喧哗声正是他们返回。复生急忙去漱洗,水冰凉透骨,不醒也难,镇长从屋外进来,连忙请他一块来吃早饭,他们是趁空回来,吃完了还得上田。
才吃到一半,刀冈已到门口,不知道昨晚有没有好睡,一张脸憔悴不少。他婉拒镇长相请,匆匆解释自己吃过,只在门前等候。复生不想让人多等,谢过之後匆匆出门,连袂与刀冈离开。
昨日那些村民又涌了过来,神情很是焦急,刀冈照旧驱赶他们回去,不想人多嘴杂扰得师父不好办事。好容易趁人散去,刀冈才急问这件事该怎麽办,复生思索一会儿,入村是必要的,没有瞧过一眼怎麽也难处理,便道:「冈老,要想帮村民解决这件事,我必须进村一趟。但我地疏人生,要有个领路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跟我一块去。」
刀冈脸色一白:「我……我也去?」
「我必须亲眼见过,才有几分把握面对的是什麽东西,也才能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复生微微一笑,轻拍刀冈的背让他安心:「冈老,您别怕,我既然带您进去就一定会把您安全带出来。而且现在是白天,您说的事都是发生在夜晚,可见那恶鬼再凶也没法在白天扰事,放心吧。」
刀冈难以点头,自村子出事,他常在夜晚吓醒,这时要随复生返村,光听着脚都打抖了。复生苦心再劝几句,刀冈颤着唇才终於点头,也说道再给点时间让他与家人道别,彷似当自己这一去就没命回来。
复生在车旁耐性等着,果见远远地村民就围着刀冈,村长太太听他说了,眼泪直接掉个不停,死扯活拉不让丈夫跟去,村民也一言一语,显然是不想他牺牲性命。刀冈不知又说了些什麽,一一赶开村民,才像赴刑场一般朝复生走去,瞧着都有些凄凉。
两人上了车,复生毫无迟疑驶走,透过後照镜一瞧,村民全都追来,村长太太直接哭倒在一妇女身上,早没力气追了。刀冈望着他们许久,见人已远了,才转回头来擦乾眼泪。
「您别怕,我不会让您出事,如果这一趟真有个什麽,我一定会让您有充裕时间逃走。到那时,您别管我、别回头,只管逃。只要见您逃了,我才无後顾之忧,能专注对付恶鬼。」
刀冈急道:「那怎麽行,我已经找了不少人进去,都没见他们出来,现在你又这麽说,我真逃了就没良心了。」
复生笑道:「您和我不一样,我入这一行十几年,有保命的办法,但您没有。如果我们一块逃,您肯定没有活命机会,但是我留下,不仅您能安全逃出去,我说不定也有几成生机,您听我的话就是。」
刀冈无话可说,满脸愁容甚是为难地点了头,想自己请了数名法师道士进村,每个都拍胸脯保证会解决这件事尽快回来,但如今人又在哪儿。
一路开过去净是泥泞路,路也不宽,仅有一个车身多点的宽度,只要开了窗,就被一旁的长叶刷个不停。刀冈指手提醒着路况,这麽开着,复生也发现到入村就是这麽一条路,看来刀冈所言非虚,之前那些同道之人应当没有多大的存活机率。
到了村口,复生找处满勉强算宽广的位置停车,已听刀冈随口说道这处地方就是法师超渡之地。
复生站在村口,没急着入村已仰头细瞧,刀冈指着村里的屋子,也顺口就道那些死者住处约在何方。村中的屋子犹如阶梯,一排约有数间,数来有六七排,其余是远远地零散,最下方的就是黄沙遍迹的小河,是一年多前最早枉死的玉婶住处。依刀冈这麽指点,复生已心里有数,那恶鬼是从外到里残杀,有如撒网,决心要让村里的住户一个也活不出去。
复生终於走了进去,刀冈怯怯紧跟在身後东张西望,只离他一步远,就再不敢多出一步。两人先到几名死者家中瞧瞧,这麽走着也已耗费一些时间,日头已能开始晒得他俩出汗。复生再不走了,约莫就在村子中心四处直瞧,刀冈不知他到底在瞧什麽,想他是专业人士,也安静不说话。
刀冈瞧不出,复生未必瞧不出,他闭眼一吸一呼,风中透冰、寒中带刺、味中带腥、气中带霜,偏偏日头今儿颇盛,是阳不入阴。寻常人只会感觉浑身一股颤寒,但在复生眼中就未必是了,是绝阴。村中冉冉散着阴气,阴中有苦、苦中有绝、绝中有恨,是汇集的强大怨气。如此强大的怨绝不可能是一只恶鬼散出,恐怕还积累无辜枉死的村民等人,偏偏找不到屍体。
复生随地搁下背包,从中取出数张小纸人,围成一圈,於中摆下蜡烛,随即手势一起:「上清上帝,东华大帝君,令吾莲生,受六甲天书,使六甲六丁之神,敕令。」蜡烛陡地冒了火,朝空烧了有一丈,才缓缓转成火苗。虽有风势,纸人却屹立不倒,连烛火也彷似不受影响。
刀冈瞧得惊奇:「师父,你已经开始做法驱邪了吗?」
「不,只是请出六丁六甲精髓,替我秤秤恶鬼的斤两。」复生拿起背包,於肩一放,只手轻轻推着刀冈後背,边行边道:「寻常恶鬼逃不出法阵,但为保万一,先试试那只鬼的能耐。冈老,村子我都瞧遍了,不过还有一处要紧,我弄不明白,您在这儿很多年了吧。」
刀冈点头:「是啊,我打出生就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那有听过老一辈提过什麽传言或是特别的故事吗?」
「这有关系吗?」
复生微笑道:「您想,恶鬼哪处不去,偏来你们村闹事,通常是事出有因,否则不大可能会如此残忍屠杀村民。这股怨气不是几年时间就可以累积,肯定是累积了无数年。您住了这麽久,应当会听过一些古怪又或是老一辈不大敢提的,就是村子的历史也行。」
刀冈低头寻思良久,微微点头:「你这样说,我倒是在孩时曾听父亲说些古怪的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复生忙道:「什麽古怪的事?」
「其实我们这个村不是一直都这麽贫困,听早前的长辈说,也曾有丰裕的年代,至於後来为何变得如此贫困,就没听人提了。那时村子里的汉人不少,可说是他们胼手胝足开发这里,与他们相处之後,我们族人也很是信赖汉人,当时的村长就是一名汉人,但在我出生前,那汉人村长一家就搬迁了。似乎从我懂事开始,父亲告诫我有一处地方绝对不可去,这不只我听过而已,当时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也大多听过。」
「那处地方在哪里?」
刀冈皱眉道:「挺远的,就快到了县界,那里都是山林,约有六十多里路,至少也要走四、五个小时。我还记得小时曾和村里同伴偷偷摸摸找去那儿玩,想知道那里有什麽。不过就快到达时,长辈已经寻过来,气急败坏边骂边打把我们带回家,此後我们就没再去过。」
复生沉吟:「六十多里,开车就不用这麽久了,冈老,您带我上那处找找去。」
「那处地方是我孩时去的,我记得连路都不好找,如果要开车,恐怕得多绕远路。不过,你到底想找什麽?」
复生笑道:「不知道,要找才知道。」
刀冈轻轻点头,说话之际不知不觉也回到村口,两人随即上车。复生不急着开车,拿出手机搜寻起地图来,刀冈一旁瞧着,不由得惊奇这师父的花样还真多,却也觉得复生与其他师父比起来可靠多了。找到村子的俯瞰图,刀冈立即凑头瞧着很是新鲜,复生仔细问了许多,凭藉刀冈的记忆,终於确定一处范围,立即开回整董镇循着路线找去。途经村民面前,刀冈连忙开窗朝大夥大喊挥手,示意他们放心,不过已等不到村长太太追出来瞧,两人已驶远。
开了约莫两小时,复生立即从小路切进去,这越深入进去,车也越发难开,不得已只好弃车走路。刀冈方向感甚好,似乎闭着眼睛都能走路,草叶遮盖之处他随手一拨就隐约找出条路来,直到刀冈终於不再肯定,两人在原地胶着。复生倒不慌张,拍拍刀冈的背安抚忧心後,又从背包取出类似指南针的东西,惹得刀冈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我师父教的,我自己做的探阴针。」
刀冈抓抓脸,奇道:「我只知道指南针。」
复生大笑几声,拍拍他的肩,没多做解释。复生从师父那儿学会制作一些法器,越做是越有心得,忍不住异想天开胡乱做些东西出来,让何有求当垃圾般丢掉的也不少,不过这探阴针何有求却也满意,就此留了下来。他无端取出来可不是狗急跳墙,而是刀冈看不到的,他看得到,说了也只让刀冈生惧而已。他非常肯定过来这一趟绝对有收获,这越往里去,阴气可不比村子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