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雨音只是沉默,直到最後仍是一声不吭,而陆明夏也没再追问,事情似乎就这样落幕了。
隔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入房间,早已清醒的雨音看着身旁那堵白色的墙好一会儿,忽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衣柜抓出一套父母在她加入田径队不久时,买给她的运动服,往身上比了一下,末了才咬了咬唇,似是终於下定决心。
五分钟後,她从房间里走出来,一如往常地到厨房准备早餐。但这一回,她完成後却没有先进食,而是走到蓝宇谦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相处了小半年,她多少摸清了他的作息。每天晚上十一点一定准时上床的蓝宇谦,从来不会超过五点半起床。在她刷牙洗脸、弄早餐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已经醒了。
开锁的声音不大不小,房门也应声而开。雨音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已然穿戴整齐,淡漠地望着她的蓝宇谦。
明明在敲门之前已经在厨房练习过很多遍,但当他站在自己面前,雨音很挫折地发现,她还是会紧张,而且不是普通的紧张,而是完全说不出话的那种程度。
陆明夏说对了,早已习惯退缩忍耐的她,等待可谓她最擅长的事,但说到主动,却是她从未修过的一门学问。
她张了张口,但脑袋里一片空白,刚刚想的说词都忘记了。看着眼前的人深邃的眼神,她却只能哑口无言。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一分钟,确定她真的没话要说之後,蓝宇谦的蓝眸里透出几分无奈,倒是没生气,越过她,直直走向玄关穿鞋,也没打算追究她大清早敲自己房门却不说话的原因。
很快穿好球鞋,蓝宇谦打开大门就要离开。然而他才刚踏出门槛一步,便因身後的大喊顿住!
「宇谦哥!」
他回过头,只见她的脸颊微微胀红,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出他的名字。
「我可以……可以跟你一起跑吗!」
他定睛看着她,当他看见她放在胸前,正轻颤着的双手,眉头微微一挑。
一直仔细留意着他表情的雨音心神一动,而他的话也正好传入耳内:
「可以。」
***
为什麽会答应她?
这个问题,连蓝宇谦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这麽多年以来,除了教他跑步的那个人以外,从来没有人能在他清晨的练跑里插上一脚。是的,连司徒也没有。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这麽坚持,但时间一久,他也就习惯了。反正在学校里他也是独来独往,本就无所谓是否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对他来说,只要能跑下去就好了。只要能跑步,只要感受到风吹过来的那份舒畅爽快,他就可以忘记在自己心底根深蒂固的那份痛苦。他在奔跑中遗忘一切,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强逼自己面对每一个明天。
跑步这件事对他太重要,他不知道有谁真正理解,也从没期待别人会理解。每个人在最开始都说想要认识他,但通常不过短短几次交谈,那些人便会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气逼走,部份不厚道的还会散播传言,什麽恃才傲物、靠钱上位的传闻也就是这时传出来的。
站在离人群愈远的地方,视野也更为清晰。他比谁都清楚人性的丑陋,但只求一方宁静的他也不愿掺和太多,不知不觉地,他把世界分割成两个,拒绝任何外来人士。
自从他这麽做以後,除了家人及司徒等少数几个例外,再也没有人进入过他的内心。
只有她不一样。
如果司徒是因为一直在他身边,知道他有多痛苦而明白他的话,那麽对於她,就只有「傻气」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她很傻,傻到即使他无理地再三对她发脾气,即使被他尖锐的话气哭过无数次,抹乾眼泪之後,看着他时,竟又是那个让他无力招架的笑容。
她似乎总是不明白自己有多坚强,甚至先前在伦敦的时候,还不断地向他「推销」林安薇,那时蓝宇谦几度想要告诉她,她所说的那些特质,在她本人身上就看到了。
向来不爱说话的他最终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但这对事情的发展毫无影响。她就因着这份傻劲,来到了除了司徒以外,谁也不曾到达的位置。
其实她只差一点了。
虽然她并没有言明,但他是知道的,关於她大清晨跑来扣自己门的原因。
纵使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好转很多,但若要他承认两人的兄妹关系,还是有些难度。
他晓得那真的不能怪她,甚至父亲都和他提过了,但他就是放不下执着,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卡……
练跑结束回到蓝家,一番冲洗过後,雨音擦着头发,微抿着唇,脑海里回荡着的全是刚刚的情景。
刚才练跑时,两人完全没有对话,一方面是为了保留力气,另一方面就是她个人的问题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蓝宇谦跑步,但雨音从未想过,在运动场边观看,和跟在他身後的感觉会那麽不一样。
她不懂怎麽形容,可是有那麽一刻,当他们跑上某段斜坡的时候,她真的觉得他背上有翅膀──只要一秒,再一秒,他就会飞起来的错觉。
明明就跟在他後边,却觉得自己离他愈来愈远。
相较最初,现在的他们已经可说是无比接近了;可是那堵冰墙仍然存在,彷佛一碰触就会碎裂,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屹立在他们中间。
她想打破它,她想穿越它,可是冰墙另一端的他和她想的显然不在一条线上。
她不知道他在怕什麽,但每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尝试着踏前一步,却只会看到他逃避般走远的背影。
微微叹了口气,一声低喃也自她唇边逸出:
「我该怎麽做……」
若不论她再怎麽努力、再怎麽主动,他永远都在那麽遥远的地方,身处她无法追上的高度,她还可以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