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个没有午餐餐聚的周六,楼书宁在采买回程途中接到赖天峖的电话,问是否方便让他在开店前买块蓝莓慕斯。
赖天峖在楼书宁开店前约三十分钟到达,拖着行李,神情有些许疲惫,「阿宁抱歉,因为我要赶高铁,但又觉得太需要来块蓝莓慕斯。」
「不要紧,临时出差?」
「嗯,这差事本来是小陈去,但他病毒性肠胃炎,老大本来希望文哥能接替支援,但临时让文哥七天见不到妹妹文哥会发狂,老大只好自己去,顺便拉我垫背,可恶。」赖天峖看着自己的行李箱悲从中来,又说了一次:「可恶!」
楼书宁笑了笑,「加油啊企划斗士,认命点,外出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老大才要注意安全,因为我会在路上把他干掉,然後他在下地狱前会知道,企划斗士的周末如果无法补眠,就会发狂。」
「哈哈,来吧你的蛋糕,还有这包饼乾,表示我对你的同情。」
「喔阿宁,就知道你暗恋我。」
「高攀不起好不好?」楼书宁轻轻在友人肩上一拍,「去吧。」
就在赖天峖离开不久,楼书宁开店营业,漂亮青年立刻走了进来,「嗨,书宁。」
「嗨,欢迎光临。」
「书宁,你那天把我这客人赶走,应该要补偿我。」
「好吧,法式欧雷?」楼书宁歪着头问。
「你把我当小孩啊?以为食物可以收买我?」
楼书宁心想着对方分明就是小孩,「那你说说看要如何补偿?」
「我叫做轩恒,你要记得我的名字。」
「好吧,轩恒。」楼书宁随口应了,依然做了一杯法式欧雷送到对方手边,「补偿你,那天抱歉了。」
轩恒端起杯子小心吹了吹,「你真好,难怪你的那个朋友喜欢你……」青年看着楼书宁的表情,突然一笑,「原来你不知道,我看你的那个朋友,自己也不知道。」
楼书宁并不将这种话放在心上,他敷衍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工作。
***
突发事件拖延了出差的行程,原本该在第七天完成的收尾工作延到了第八天,然後在第八天的下午,又饿又累的赖天峖终於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随便咬了两片饼乾後直奔浴室,冲完澡又捏了两片饼乾到厨房帮自己煮咖啡,然後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他想,自己被折磨了八天实在太可怜了,他要去问楼书宁,能否订制一个八寸的蓝莓慕斯。
思及此,他将刚煮好的咖啡搁在案上稍微放凉,趁这段时间回房吹头发,并将原本换上的宽松T恤和抽绳运动裤换掉。
赖天峖又休息了片刻,然後带着从出差地点携回的小份伴手礼,前往楼书宁的店。
远远,他就看到楼书宁隔着柜台正与客人说笑,客人的手机画面明显逗乐了楼书宁,而楼书宁的唇弯,似乎也舒缓了赖天峖的疲劳。
赖天峖加快脚步,柜台前的客人在这时和他对上视线,是那位漂亮青年,赖天峖还记得他。
漂亮青年挑着眉笑了,接着按下楼书宁的肩,吻在楼书宁额角上。
赖天峖迈向前的脚步顿时卡住,一股强烈的不满袭上他的心头,逼得他甩头而走。
那是示威对吧?是示威对吧!!
干什麽向他示威?!谁要追求楼书宁根本不干他的事,以为他在觊觎楼书宁吗?无聊透顶!而且楼书宁也真是的,根本没和那个小子认识几天就这麽要好,难道半点防人之心也无?
赖天峖的步伐随着气愤越来越快,待他冷静下来,他早已走过了车站。既然如此,他想,他的气还没全消,那麽乾脆走路回家。
老实说他犯不着去在乎那个臭小子干的无聊事,赖天峖边走边想,楼书宁要和谁怎样根本不关他的事,而楼书宁对人没有太多戒备这一点……如果楼书宁是一个戒心强烈的人,当初怎麽可能答应住到他家,帮忙处理他的感情纠纷?那个小子说不定也遇见了什麽困难,因而博得楼书宁的同情,他身为一个曾经受惠於此的人,又有什麽立场去说楼书宁这样不好?
就在赖天峖即将心理建设功成那时,雨自天际落下,不大不小,持续下入深夜。
赖天峖在途中买了一把六十元小伞以持续他的步行。然後,雨夜之中,巷角一只瑟缩的毛团吸引了赖天峖的目光,那是只杂毛的中型犬,正低声哀鸣着。
他靠了过去。
狗儿霎时由哀鸣声转为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而赖天峖没有退缩。
最终,他将狗儿用外衣包好抱起,直奔某个方向。
是夜。
楼书宁阖上报纸准备就寝,电铃急急响起,一声接一声,楼书宁被来人的急切所感染,跳起身冲去开门,只见赖天峖手中捏着伞却几乎湿透了身子,一开口就是借浴室,借完也不等主人回应便闯了进去。楼书宁愣住几秒,也跟入浴室。
浴室里赖天峖摊开抱着的一团物件,扭了热水往里面脏兮兮的毛团上冲,毛团挣动起来,甚至发出警告的喉音。
「狗?」楼书宁问。
「嗯。」赖天峖闷头搓洗不再应声,直到他终於完成大业回到客厅,并且看到在沙发里休息的楼书宁,赖天峖终於开始觉得窘迫。深夜打扰不请而入,如果换成自己,铁定是要翻脸。
那里很静,而楼书宁在沙发里睡着。赖天峖蹑手蹑脚地靠近,用指尖点了下楼书宁,等了等没有反应,才将掌心压到楼书宁肩上摇晃。楼书宁睁开半双眼睛抱过狗儿,只说了句「去洗你自己」便又翻身闭上眼。赖天峖喔了声,乖巧地回到浴室打理自己。门边替换衣物早已备妥,赖天峖将指掌抚过摺叠好的衣物表面,明显感觉到有某种情绪正在心口发酵。那是一种触动,原本只是停在指尖,现下穿上了身。
赖天峖从浴室出来时,楼书宁还在沙发里,睡得不太安稳,而赖天峖静静看着那张脸,直到狗儿蹭到上他脚边。接着他伸手捋楼书宁的前发,楼书宁因为这个动作不甘不愿地起身。
「我刚刚煮了一点肉粥喂牠,没调味应该没关系吧?啊,是不是要喂点水?」
「嗯。」
於是楼书宁取了一个陶盆装水,放到刚才喂食的纸碗旁。赖天峖跟着他的脚步,说道:「亲爱的阿宁,我原本有带要给你的伴手礼,但是忘记掉在哪儿了。」
「空空,」楼书宁好笑地应:「我还没有小气到跟你计较这个。」
「然後我还有一个烦恼。」
「你说。」
「我的公寓不能养狗,在我找到人认养之前,这狗可以先放你这儿吗?」
「可以啊,不过我只有打烊後才有空带牠散步,你看你是午休时间还是下班後过来溜狗。」
「好。」
「我对狗没有研究,牠需要的东西,你得自己买来。」
「好。」
楼书宁说着揉揉眼睛,拖着脚步取了两只钥匙出来,「备份钥匙拿去,要溜狗自己上来,不必照会我。」
他接下钥匙握在掌心,「好。」
「那睡觉吧,我好困。」
「阿宁,我要回去了。」
「那麽晚了,你不住下?」
「我想回去。」
「你真奇怪,那好吧,路上小心。」
楼书宁为他开了门并且站在门口送他,而赖天峖走了几步,顿下,又再走几步,便再也走不下。他想,因何门里门外,竟像是世界的两端?
他在下一刻往回跑,几乎是撞进楼书宁怀里,那人被撞得跌坐在地,正好让他居高临下,吻上那人微张的唇。
他们的气息这般靠近。
赖天峖有些愤恨地想,原来他喜欢楼书宁,原来他竟然喜欢楼书宁。
唇舌交缠由厮磨转深,然後变得激烈,而时间彷若静止。
楼书宁一直没有推拒,而他不可自拔,越来越放肆。
大开的铁门被风吹得关上,那声巨响如同一道惊雷,惊醒了沉溺的赖天峖,他放开楼书宁,轻轻缓缓地,将额头贴上那人额面。
他们的喘息,在风雨交加的夜幕里,在彼此的耳边,成就一种过度沉默的氛围。
「我惨了。」他问:「楼书宁,你什麽时候会喜欢我?」
「赖天峖,」而他回,「别说傻话了。」
顿时,赖天峖的眉眼凛冽地飞扬起来,他退开些许,「我说了什麽傻话?」
楼书宁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想推开自己肩膀上赖天峖的手,赖天峖於是将楼书宁的肩膀扣得更紧。
这个举动迫使楼书宁加重了力道,他瞪着友人,只说:「走、开。」
「回答我,我就走开。」
他们的视线僵持着。
「天峖,我说走、开。」
「阿宁,我是认真的。」
「你不是,你不是认真的,你根本没有仔细想过。」楼书宁愤怒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曾经说过什麽?你先前说喜欢学长,结果後来根本是还喜欢你的马路天使,然後现在又来说喜欢我,你觉得我会怎麽想?」
「阿宁,我不随便!我是认真的。」
「天峖,你知道我怎麽想吗?放开我。」楼书宁终於将肩上的手推开,「你当然不随便,但你不是认真的,你只是有心事,然後分不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麽。」
「我很、很遗憾你有这样的结论,我清楚自己的心意,显然你不信。」赖天峖几乎要语塞,「为什麽我吻你,你不反抗?」
「我想你有心事所以没关系,我想你心里不舒服才又有这种举动……算我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赖天峖顿了下,「阿宁,你是不是非文哥不可?」
「现在的事情与他无关!」
「那刚才恶心吗?你会觉得恶心吗?」赖天峖紧盯着楼书宁的表情,急切地问:「如果不恶心的话,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楼书宁回答得那样快,快得让赖天峖感觉眼眶烧烫,几乎只要一眨眼,眼泪就会不受控制。「……那好吧……」赖天峖的语调很虚弱,脚步却很急,他旋身而走,逃出了那个地方。
今夜真好,赖天峖想。
风中、雨中,没有人会知道,他正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