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更新时间:2013/10/7
文章标题:《第八天》只要你知道,就好
从刚才开始,围在教室角落那群女孩子的交谈声中,就不断传出针对李蔚蓝的闲言闲语。
「李蔚蓝她啊,实在让人有点受不了耶。」
这几个女孩子也是大队接力的成员,看来她们的矛头应该是指向李蔚蓝今天掉棒的事。
「比赛前明明还在大声嚷着,说要夺下金牌什麽的,结果还不是掉棒了吗?跌得那麽惨。」
「重点是,我们本来还有希望得名的耶!」
「跌倒就算了,可是她今天一整天的态度都很嚣张啊,自己个人赛拿了那麽多金牌,就以为是我们班的英雄喔。」
「大队接力又不是她的个人秀,跌倒活该啦。」
「就是说嘛,田径队有什麽了不起的啊。」
她们的语气透露出许多不满……不,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嫉妒?
我忽然懂了,这几个女孩子并不是单纯为了李蔚蓝跌倒的事在抱怨,那大概只是她们累积了一整天不满的引爆点。
她们之中几个人也有参加个人赛,但都没有拿到前五名的成绩。简单来说,就是虽然体育还不错,但去参加个人赛就只能当体育校队的炮灰的角色。
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推派去参加比赛充人数,但又无法在比赛中崭露头角,自然就会对那些抱回一堆金牌的人产生妒恨。在学校的运动会的确会看到这样的情况,这几个女生大概是觉得连续得到跳高和四百接力金牌的李蔚蓝特别刺眼吧,才会拿她开刀。
如果今天被谩骂的对象是别人,我或许只会耸耸肩,听听就罢了。
可是今天被说闲话的对象是她。
重新接过接力棒奔出前一刻,李蔚蓝那混杂了极大自责与恳求的目光,至今仍深深刺痛我的神经。
而且,我知道,大概只有我知道,为什麽接力棒,会从李蔚蓝的手中掉落。
所以此刻,听到有人如此践踏她的努力,我一点也没办法忽视内心隐隐燃烧的愤怒。
放下手边的事,我站起身,笔直朝着围坐在角落的几个女生走去。
「你们──」
听到忽然插入的话声,她们抬起头来,见到是我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努力平抑心中的怒气,我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开口。
「请你们,不要这样说李蔚蓝。」
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用这麽强硬的态度介入谈话,她们有些错愕的面面相觑,有几个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很恶毒的批评别人,脸上现出几分心虚。
趁着短暂的静默,我继续开口:「你们说她掉棒跌倒是活该?那你们知道她为什麽会掉棒吗?」我抬起手,指向堆放在教室後面的化妆游行道具──
「全都是因为这些。你们知道,这一大堆道具,都是她在比赛前一天在学校留到快十点才画完的吗?你们知道她每天放学练市赛被操练得体力几乎透支,却还是帮班上画道具,几乎没有休息吗?你们知道她就算手腕酸痛还是勉强自己,只为了班上的比赛,却因为这样子手腕受伤,连接力棒都快握不住,就算这样还是默不吭声跑完大队接力吗?你们根本不知道,因为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根本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是把所有委屈自己吞下,甚至还为掉棒的事自责到不行!」
没有向任何人诉苦过,甚至连面对我也总是带着笑脸。若不是在跑大队接力前察觉到不对劲、还有在她捡起接力棒时脸上一瞬间露出的痛苦表情,我大概也永远猜不到那家伙手受伤的事情。
「你们所说的爱出风头,是喜欢把自己经历的所有辛苦都摊开来给大家看,藉此邀功的那种人,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李蔚蓝赢回一面金牌的背後藏着多大的辛苦。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样子随便批评别人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面对我凌厉的指责,一群女生都陷入了沉默,尴尬的互望着彼此。
只有其中一个女生依旧不甘示弱地回嘴:「既然知道自己手受伤,就应该要早点说出来换後补才对啊,自己硬撑着,只会像这样给大家带来困扰!」
闻言,我转过头,笔直望向开口的女生。接触到我的视线,她似乎有些退却,但还是强硬地不愿转开目光示弱。
果然是她吧,挑起这些不满情绪的带头者。
「我想她是在比赛开始前才痛的吧?之前跑四百接力的时候不也安然无事吗?」我不慌不忙地回应:「在赛前那麽紧张的时候换後补,只会让大家更紧张。何况不管是让後补去替换中间棒次,还是直接替换第十九棒,只要发生调动又少掉李蔚蓝这个战力,我们能赢过上组第一名班级的机率微乎其微。所以她才会勉强自己。只要勉强自己,就能换来更大的胜率。」
「这、这样是错的吧?」那女生发狠似的紧咬着不放。
我不怒反笑,声音却没有太多笑意:「是啊,是错的。那个笨蛋,白痴,脑袋肉没长全,神经接错位的傻瓜。不懂得依靠别人,只会勉强自己,只会把全部的事不吭一声往自己身上扛,只会自己在那边自责,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到最後,我已经分不出自己是在气这些说闲话的女生,还是在气李蔚蓝了。
欸,难道我,我们,就这麽不值得你稍微依靠一下吗?不值得你稍微发发牢骚、稍微撒娇一下吗?
大概是很少听到我像这样发狠骂人,几个女生完全呆愣住了。
见状,我叹了口气,语调也放软了些:「李蔚蓝她,绝对不是那种骄傲又爱出风头的人。她之所以这麽拼命,全是因为对自己没办法常常参加班上练习而产生的歉疚。我们都是田径队,在运动会上比赛拿奖牌可能让你们看了觉得很碍眼,但那只是我们很尽力去做我们擅长的事,想要替班上赢回金牌。我希望你们不要完全抹煞了她的努力,只是用表面上看到的事情来言语攻击她。」
说着,我微微低下头。
「真的,请你们不要这样做。」
如果让李蔚蓝听到了,也许她表面上会笑哈哈当作不在意,可是,心里面一定会很受伤吧?
至少,让我替你把这些话挡下来。如果你自己不愿意辩解,那就让我来替你辩解吧。
一干女生都沉默了,就在这有点尴尬的氛围中,忽然传来教室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大──家──」
从教室门口传来的拉长尾音,是来自我们谈话的主角,李蔚蓝。
只见她把头探进教室,张望着:「啊,男生果然都在教室里耶。喂!你们大家,思敏说要去吃庆功宴,待会都到校门口集合喔。」
「哇!庆功宴耶!」「OK,东西收一收就去~」
李蔚蓝接着转向这边:「哟,你们也会去吃庆功宴吧?校门口集合喔。」
几个女生不知所措地互望几眼,最後是带头的那个女生故作强势地回答:「不、不了!我们几个已经约好待会去别的地方吃饭了。我们先走吧!」最後一句话是对其他人说的,大家便急急忙忙抓着书包站起身,跟着带头的女生走出去。
「喔~真可惜呀,那掰掰啦!」
相较於李蔚蓝的气定神闲,她们像是逃命似的,和李蔚蓝擦身而过,消失在教室门外。
走进教室,她抬起头,面对着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啊,修哲,你也会去吧?」
「喔……嗯。」
李蔚蓝突然出现,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女生们刚才的闲言闲语、还有我和她们的对话,不知道她听到没?
面对着面,短暂的静默。
李蔚蓝微微转开视线:「那待会校门口见吧,我先去找张欣。」她说着便转过身往外走去。走到教室门口,她伸手想要把门拉开,门却文风不动。
笨蛋,居然直接用受伤的右手去拉门。虽然我站在她背後,不过想也知道,她现在一定因为疼痛而表情扭曲。
我向前跨一步,直接越过她,伸手拉开门。
李蔚蓝仰起头,眨了眨眼,笑容依旧那麽乾净清丽:「谢啦。」
那麽乾净清丽,不愿麻烦任何人似的,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所有事。
短暂失神之间,她已经离开教室门口。像一抹云朵般轻巧地溜走了。
真是……
脑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气极败坏,我迈开脚步,追上前去。
────
从身後追来的脚步声依旧那麽熟悉。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只是假装什麽也不知道地继续往前走。
就是因为现在情绪太过翻涌,一时之间整理不过来才会先避开的呀。大队接力的事、刚才被批评的事、还有、修哲替我说话的事。
是,我真的很自私。无论如何都想要亲自上场,拿下冠军,是我自私的愿望。
一起在大队接力赢回来吧。
希望在拿下金牌的喜悦之中,也包含着「我」在里面,希望能亲自接棒给修哲。因为在双掌相击的清脆声中,我们做出了「一起加油」的约定。
可我终究是笨拙地搞砸了,只因为自己的自私。
身後的脚步声加速,很快从我旁边越过,那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双手环抱着,挡住我的去路。
「我说你呀,」修哲瞪着我:「在去找张欣前,先去一趟保健室。」
「什麽啊,」我扯开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对着他微微抬起膝盖示意:「刚才跌倒的伤早就包紮好了啦,干嘛还要……」
「不是那个,我说手腕。」修哲垂下视线,落在我那受伤、至今仍隐隐作痛的右手腕上。
听他那异常强硬的语气,让我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运动鞋,还很仔细地观察起沾在上面的沙土来。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我叹了口气认输。
「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很明显好不好,稍微想一下就能猜到啦。」从他的声音,彷佛能想像那微皱着眉的表情。
开始跑大队接力前,突然剧痛起来的手腕。原本以为自己应该能够撑到结束,没想到接力棒却在交到修哲手中前一刻脱手飞出。
原来,全部都看在他的眼里。
不管是每天田径队辛苦的练习、替班上画道具、还是接棒的状况。最了解这些的,都是徐修哲。
简直像是某种堤防瞬间崩塌般──因为意识到不需要再用堤防硬生生支撑着──我听着脑海里一下子奔腾汹涌的浪潮,觉得身体摇摇欲坠。
「……谢啦。」
依然盯着他的鞋尖,我咕哝着。
「什麽?」
「我说谢谢……谢谢你替我向那些女生辩解啦……」
「什、什、你、你都听到了!?」
刚才的强势语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慌乱惊愕的表情。
看到那毫无防备的表情,我起了小小的捉弄之心:「听得可清楚呢。站出来替我说话的修哲还真帅气啊。」
「那、那是因为……」
「还有还有,你骂我骂得真凶哪!什麽脑袋肉没长全,神经接错位的白痴……」
「本来就是这样啊!明明手就那麽痛,为什麽不告诉别人啊?连我也不能说吗?如果你先跟我说,我就能想办法早一点接棒了啊!受伤的时候不准隐瞒啦!在团队比赛中,个人的问题就是整个团队的问题,隐瞒只会造成大家的困扰,应该要说出来让大家能一起解决才对啊!」
修哲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生气,闻言我也有些退缩了。
「欸……」我像只被泼到水的小狗。如果长着耳朵,一定是垂下来的状态:「这是我的不对啦……我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肌肉酸痛嘛,跑四百接的时候也还好啊,一直到大队接力开始前才发现越来越痛,那时候才说出来只会让大家陷入慌乱啊……」
我半垂着头,嘟嘟哝哝地辩解着。
「……我也不是真的在怪你啦。」修哲的语气放软,
我没有说话,只是维持垂着头的样子,继续和修哲的鞋尖打交道。等到那双鞋尖开始有些焦躁地转动起来,我才轻声开口:「刚刚那个,是在撒娇喔。」
鞋尖错愕地静止下来。
「虽然我也常常想把自己的辛苦说出来,可是又不太知道要怎麽表达,也不知道要跟谁说。所以啊,刚刚那是试着向人撒娇看看,」我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大概因为是修哲,所以才能放心撒娇吧?没关系啦,只要你知道就好了。」
忽然,原本只看得到运动鞋的视野中,被一个蹲下身抱住头的身影占据。
……这位直球投手啊,你一定要每次都直接朝人家的脑袋砸下去吗?
把脸埋在膝盖中的修哲好像这麽咕哝着。
「咦,你干嘛突然蹲下去啊?」
「没、没事,突然觉得头有点晕罢了……」
「真假,要不要去保健室啊?」
「该去保健室的是你吧!手不是受伤了吗?」
「唉呀,没什麽大不了的啦,我想快点去吃庆功宴嘛。」
「不准!!!给我去保健室!!!」修哲一反常态地张牙舞爪着,似乎气得连脖子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