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木盒被顾长歌重力搁在塌上,他脸上未见怒气,只冷淡地站起身来,微微抬手。见状,少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下意识低头以手肘掩护,倔强神态犹在,却是吓得只记得要躲避。
这出自本能的动作反应,倒教顾长歌猛然一愣。
这人以为自己要打他?
一个动作倘若成了本能,只意味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发生的次数太多太多,多到身体已然习惯了每一次作出的反应,於是再遇同一状况时,手脚像是预知一般快一步行动。此时少年有如此这般的反射性动作,是以为自己要暴力相待,显然是类似的经历太多,被打被虐,在反抗前的本能动作,就是避开。认识到这一点的顾长歌,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五味俱在心头。
少年好似也在回神过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尴尬地不知如何收场,怔在那里不是,恼羞成怒也不是,那张年稚倔强的脸忽青忽白,变换着各种负面情绪,有愤、有嫉,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郁怒,气着时就连咬破了嘴唇也不自知。
顾长歌本来就没有生气,就算是生气了,看到这个情境,也是要心软的。眼前这人,那副不好相与的冷傲架势彷佛是一张纸糊的皮,少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永远无法掩饰得很好,因此一旦小小地撕开了,很容易就会让人看清里面的脆弱。
「师弟,我不会伤你。」顾长歌轻叹,语气也不觉放轻了些。
「你滚回去睡你的觉好不好?」少年话声闷闷的,仍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也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怎样,言语上虽是顽抗不从,听上去却明显不若刚才挑衅。
顾长歌委实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自问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地怜惜甚麽人,但要他丢下一个受伤的少年不闻不问他做不出来,更别说他担下了作为一个师兄的责任,根本不可能将他丢在这里不管不理。何况都来到他跟前了,与他对峙了半夜,不想打扰睡眠也被打扰了,眼看着少年脸上青青瘀瘀的伤,自己看了也不忍心,未细看便罢,现下看了就更不可能丢下他了。
不欲与对方再作言语上的对碰,顾长歌低了眸,默默地打开木盒,用薄片刮下一层黑浊膏药,另一手轻轻扯过少年横在面前的手肘,往上面或新或旧的血瘀涂了上去。
那膏药冰凉沁肤,触碰伤口时像针刺般辣疼着,少年只觉手肘上的大片肌肤都烧了起来。
顽强如少年自是疼死了也不吭一声,况且这又没有多疼。
顾长歌自是乐得他安静乖巧,即便是不得已强装出来的安静乖巧,也总比他倔傲难驯的模样好得多。顾长歌弄好了少年的双手,便去翻看对方衣衫下的伤势,这一看,才发觉不得了,少年身上几乎无一处是完好的,新的伤、旧的痂,杂乱地交错着。
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性子太顽,讨了一身伤,是高兴了谁?」
少年哼哼声,别过脸不理他,嘴里含糊地说着「我高兴」或「要你管」之类的骂语。
顾长歌淡淡地为他上药,薄片刮了一层又一层的膏药,这贴自己几乎不曾用过的上等金创药,没想到在一夜之间就被眼前的少年全用去了。顾长歌涂着,越发不是滋味,无法想像少年过去是如何熬过来的。
虽自己并非富贵出身,不过是山村不识字的爹亲死後相托於当时路过的杜十方,可日子一向过得平顺安适,像是被欺负被干架的事,自己是从来不曾经历的,来到雪月峰後,更是受师身器重受师弟妹尊敬,手上的剑似乎未曾真正用来与人争斗。
当然他也清楚眼前少年身上有一半的伤是自个儿讨来的,处於弱势而不肯服输,心恶的人自禁不住要下重手往死里欺负,这性子,是要吃亏的。
「忍一个晚上吧,你浑身是伤,难免睡不了。」顾长歌盖上药盒,见少年马上蜷缩成一团在角落不理人,心中无奈又好笑。「会不会冷?」
少年想当然是不会搭理他的,现下甚至连骂人都懒了。
顾长歌淡然逸出叹息,着实拿他这种性子没办法,放弃和他沟通,自己默默取来暖炉,在炉里烧了火,往少年坑前不远处一放。
「好好休息,明日早起,我便教你些入门武功。」
话音未落,是意料中少年从被窝里传来的不屑一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