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平静的周末。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镜子前，试试自己的声音是否还在，要是不在了，我顶多假装喉咙痛不说话就行了。第二件事就是站在冰箱前，查看便条有没有更新，爸出差还没回来，冰箱上显得空旷，只留了一张我告诉他奖学金即将飞了的通知，和对不起三个字。
再来就是昨晚亚庆贴的便条，写着：『跨年我们去看烟火！』这才想起没剩几天就元旦了，这家伙都计画好该怎麽玩了。
才踏进教室，就看见亚庆跟依依聊得开心，似乎跟跨年有关。
「欸，河堤那里好像有烟火秀！」
「不知道会不会大爆满！」
「早一点去占位子就好啦！」
「不用占啦，那里有一块地是我阿姨的唷！暂时围起来还没盖东西，我们可以进去那里看烟火！」
「那就太好啦，有钱人真是草泥马的好用啊！」亚庆大笑说。
「可以别讲这麽难听吗！」依依忍不住瞪他一眼。
而我只是戴着口罩，坐在位置上翻看笔记，不是我不加入他们的讨论，而是今天一早断断续续的话声更加明显，只是说不出话而已，不是很严重，就怕亚庆又会小题大作……
「诗诗又感冒了？这样能跨年嘛！」依依对我浅笑，眼底却藏着一丝淡漠，或许是因为这几日我都鲜少开口吧，但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解释什麽。
「当然可以！」亚庆搭着我的肩笑说：「她才没那麽脆弱。」
「咳哼。」之前还嫌我脆弱的，现在倒改口了！
「怎样？称赞你也有意见？」
我摇摇头，指着逐渐接近的老师，他们才悠哉的回座位。
「班长，去我办公室拿寒假作业来发。」
我点头，身後随即传来大家的哀号声。
「我陪你去吧！」依依微笑对我说，我点头起身，只觉得她今天的笑有些不自然。
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前往老师的办公室得经过一排技术教室，此刻并没有上技术课的学生，安静到连脚步都有回声的错觉。
依依放慢脚步，总算开口：「我真的想努力一次，如果最後亚庆还是没能喜欢我，我才能放弃。所以……上礼拜那件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摇头，她微笑了，像是松了口气，又说：「我只是希望尽力争取，至少将来不会後悔，但也不想因为这样就失去你这个好姊妹，我很自私吧！就算最後他没能接受我……也还有你这个朋友。」
「嗯……」是很自私没错，但也没关系啦，亚庆只是固执了点，说不定遇到跟他一样固执的女孩就会改变了。我是想这麽回答的，却只能沉默，继续前进。
提早发下寒假作业，听着周围同学哀嚎与挣扎，我开始翻看着寒假作业的内容，眨眨眼却发觉难以聚焦……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觉在脑袋里蔓延，赶紧拿出那盒止痛药悄然迅速吞下，等待一切都能回复正常。只是没发觉我所谓的「悄然迅速」都被最後一排的亚庆看进眼底。
一整天下来，他都像隐藏式监视器，不断偷瞄我的举止，直到放学……
「阿庆，你今天也不用上班吧！」
「喔……」他随意对依依点头，似乎想往我这走。
「那，」依依抓住他的手，说：「教我数学吧！」
「可是……」亚庆才刚开口。
「诗诗要回家了吗？」依依转头对我喊，我只是点点头，顺便挥手道别，换来她微笑叮咛：「回家要早点休息喔！」
「欸！」亚庆或许想追上来，但我已经加快脚步走远，想留给依依一点可以努力的「空间」，为了不让她在将来後悔。
经过便利商店，进去买了便当回家当晚餐。
「嗨！好久不见！」欧阳宽对我打招呼，我只是点头，用眼睛对他笑一下，没打算拆下口罩，他却追问：「你感冒了喔？」
「嗯……」走到便当区却只看到面类，猜想饭类都卖光了吧。转身就看见欧阳宽拿出一篮新的补货，我只好站在一旁等他补完再拿，回头就发觉亚庆口中的很正菜鸟姐姐站在柜台，的确是又瘦又高，腿又长的女孩，褐色长发挑染了少许粉红，站在她旁边我显得才是「女孩」，她根本是个「女人」。
「要巧克力牛奶吗？」欧阳宽的笑容今天似乎特别亲合。
我摇摇头，随便挑个便当结帐。
「要微波吗？」
「嗯。」
「在这边吃吗？里面还有位子喔！」
「嗯……」我只是不想把垃圾带回去而已。
「那你先去坐着吧，不然晚餐时间一到很快就客满了，微波好给你送去！」
「谢…谢。」
「不会！」他的笑对谁都一样亲合，却不会让人觉得那是装的。
透过玻璃窗倒映，我看见菜鸟姊姊只在柜台发呆，不时看看自己修整好的指甲，偶尔整理一下桌面，剪剪点数贴纸，总之是个看起来很懒散的女生，大部分的事物都是欧阳宽在处理，真是辛苦他了……。只是怎麽都没听说跟她一起上假日班的亚庆抱怨呢？
「你的便当。」他将冒白烟的便当放在我眼前，还放了一双筷子，外加一杯温热的巧克力牛奶……
「我…没点。」
「请你的，外面很冷，喝一点热的比较好！」
来不及拒绝或说谢谢，他已经回到柜台忙着替其他客人结帐。
安静吃着便当，思绪再度飘远，猜想这两天爸应该就会出差回来，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给我带回几张国外的明信片呢？那是我唯一能向爸要求的礼物，如果只告诉他不用了，会显得他连给女儿的礼物都买不起，於是我只好将收藏明信片变成一种嗜好，将那些明信片夹在书桌旁的墙上，里面混了几张旧相片用来掩饰我单调的人生画面。
晚餐之後，我又试着发音，「咳哼，阿…阿……」声音似乎回来了一点，突然觉得自己像美人鱼，会不会上辈子为了一个深爱的男孩，许愿用声音换取成为人类女孩的机会？
察觉自己居然有这麽幼稚的想法，真是好笑。
「嗨，阿庆！」才刚听见店员的喊声，回头他已经站在我身後，脸色之难看好像我欠他两百万……
「这就是你急忙自己回家的原因吗？」他指着便当盒质问。
「依依……惹火你了？」
「跟她无关！」
「那你气什麽……我只不过吃个便当。」
「算了，回家了。」
我甩开他自以为的牵手，背起书包，只见欧阳宽还站在门口顺手接过我手上的空盒，替我丢了，而我身旁的家伙只会莫名其妙的闹脾气！
直到打开玄关的门，才看见他的书包已经丢在沙发上，他还站在我身後排好玄关那些鞋子，一面碎念：「我只给依依问两题就赶着追上你，顺道去超市买了点菜，一回来你却不在家……打电话也不接，感冒为什麽还要吃便利商店的便当？你不知道那种东西会让你变成木乃伊吗？」
「喔。」
「喔？就这样？」他回视，一脸无奈。
「嗯？不然呢？」我不太懂他在无奈什麽，菜可冰着明天煮不是吗？
「……我已经很努力成为能让你依赖的样子，难道你看不出来？因为感冒没胃口，三餐吃得少，我只是想为你做一些事，你为什麽老是无视我的存在？好像连一个便利商店工读生都比我值得让你依赖？是这样吗？」
「你……想太多了吧。」
虽然此刻才恍然大悟，他或许一直介意当初我那句『你有让人依赖的资格吗？』，才开始有耐心待在厨房里，学着他从前压根没兴趣的烹饪，直到可以煮出一桌能吃的菜色。
「算了，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吧！」亚庆冷冷瞪了我一眼，转身走进主卧室里。
晚上十一点。
「喀－－」的一声，门锁被转开。
「我回来了！」是爸疲惫声音。
「爸。」赶忙去帮他将行李箱拖进来，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所幸撑住行李箱还站得住。
「……怎麽了？」爸讶异的问。
感受到有个人抓着我的肩，那双手比爸的手还稍微细长了点，力道也不是那麽沉稳。
「感冒还做这些干麻，你去休息吧，这些我来处理……」是亚庆的话声。
「嗯。」点点头，我难得不逞强的回房。
「诗诗感冒了？」
「嗯，晚上睡觉老是忘记关窗户的样子。」
闭上眼，听见爸的话声显得有些疲倦，「真是……应该让你搬回来，也好有个人照顾她。」也不管亚庆迟迟没有回话，他又接着说：「这个是她要的明信片，等她醒来再给。」
「喔。」
「看你喜欢哪一张，挑去也没关系。」
「好，谢谢爸。」
「嗯，那我先去休息了。」
「晚安。」
一觉醒来，我已经懒的开口测试自己是否还说的出话。
有时候习惯成自然，当这些现象发生的越频繁，我的人生却依旧如此这般过下去，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动，也就懒得去追根究柢是什麽原因造成这种症状。猜想最糟不过是我这个人逐渐被大家归类在文静、内向、不爱聊八卦的同学，直到毕业之後，没一起工作或许不再连络。
是阿，经历两场生离死别之後，我已经不认为世界上有什麽可以永恒，爱情、友情、甚至亲情，都会在我们消逝的那一刻结束，最长算一算也不超过百年，让我不禁想把「永恒」归类在夸饰语里。
随意拿起梳子，草草整理仪容，赶在早修开始前进教室，还要代替开会的老师发考试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完没了的考着，班导总是告诉我们「苦中作乐」是一辈子都要不断遇到的课题，早一点学会，人生可能会比其他人轻松许多。她说得如此简单，却没能发下一本教科书告诉我们「苦中作乐」的执行顺序为何。
有时候我觉得……学校如果能开班专教这些，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招不到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