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0.0)
宛若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生活着,
然而,那只不过是将视线移开、装做没有看见罢了。
甚麽也不曾消失、甚麽也不曾改变。
第二十章(20.1)
庆国。瑛州。玄趾山。水若祠
青衣安静的坐在靠近祠庙附近的树林中一个隐蔽的地方,冞也随侍在侧、安静的侧卧在旁。
听见阳子问话的自己,又逃了。
与红袖采取坦然面对不逃避的态度不同,自己总是一再而再的逃,却又总是一再而再的逃不开。
明明知道那不是逃避就可以遗忘、明明知道那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明明知道一定要正视面对才能够完结的事情。
自己依旧逃避了。
只有不停的逃避的自己,因为非常害怕所以逃避,却也因为这样的逃避、却也因为这样的不敢面对,造成了非常害怕的窘境。
恶性循环。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能够解决任何事情,却还总是拼了命的逃避、逃避、逃避。
该面对了吧?
但,每一次这麽对自己说的自己,还是逃了。
不敢面对。
将自己蜷曲、瑟缩成一团、并且靠在冞的身上企图得到慰藉与安全感的青衣觉得就算经过了这麽久的岁月与时光,但自己仍旧非常的愚蠢与愚昧。
就算害怕、畏惧也不应该逃避的吧?
青衣这样自问。
因为逃避一次、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开始不曾尝试过逃避滋味的无畏状态了。
初生之犊不畏虎。
因为不知道害怕,所以勇敢。
但自己已经逃避过太多次,遗忘的东西太多,累积的害怕太过於深沉,所以已经无法前进。
这是青衣自己的想法。
而在一旁甚麽都没多说,只是静静的照看着青衣的海若却不是这麽想的。
害怕是理所当然。
生存在世界上,感觉到害怕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害怕,所以更加不能够停下脚步。
就像是後面的土地不断崩毁的时候,纵使非常的害怕,纵使非常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装做甚麽事情都没有。
但,一旦停下脚步、一旦擅自躲藏,那麽崩毁的地面很快就会追赶上来,甚至就连藏身之所也一并毁灭。
除非有绝对的生存自信,否则,任意地停下脚步或是躲藏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与方法。
第二十章(20.2)
因为害怕,所以会更加激发出人的本能;因为害怕,所以会更加努力地做准备;因为害怕,所以才能够不断地向前迈进。
青衣能不能够面对害怕,然後继续前进呢?
自己不知道。
实际上能够做出选择的,也只有青衣一个人而已。
自己能够做的,不过就是替主人们守护着、照料着前来玄趾山的青衣而已。
其他的,自己无法、也不能替青衣做。
这是属於青衣自己的选择。
「躲在这里啊。」红袖无奈的声音从树林外传来,「天色已经这麽暗了,看来今天得住在这里了呢。」
青衣一定是回到这里来了,师傅们所拥有的洞府。
离开师傅们身边的两人在庆国也没有其他的落脚处。
对阳子说完青衣的过去之後,来到玄趾山的红袖,透过硥,很快地准确掌握了青衣的所在位置。
自己并不是不知道青衣的害怕,因为自己也是一样害怕面对过去的一切,以为只要忽略,那麽就会不存在。
然而,实际上,自己也很清楚,不是那个样子的。
害怕面对的逃避,会招致更多的害怕,然後会更加害怕面对。
这样的循环是没有止尽的。
就算害怕,也必须要面对才行,就算会因此而伤痕累累,就算会因此而遍体麟伤也不能够轻言放弃。
这是自己过去在云海之上所学到的。
父亲,也是从小这样教育自己。
要面对、要解决,那麽害怕、恐惧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无踪。
「红袖。。。,」青衣出声回应在树林外叫唤自己的红袖。
「我知道,我都知道,」红袖安抚着,「还有我呢,无论面对甚麽样的情形,我会永远支持你,所以,你现在能够下定决心吗?」鼓舞,「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阳子,景王陛下,据说和延王陛下的交情非常好。我从远甫那边听说,除了是延王陛下支持他登上宝座的以外,两人的私交也非常好。」
「是这样吗?」青衣还是带了犹豫。
「你不是有些话想对那个抛弃了你和家人的君王说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红袖继续这麽说。
「我知道。。。」青衣还是下不了决心。
「我说你们两个,」一直静静的在一旁的海若突然开口。
第二十章(20.3)
「是?」红袖发出疑惑,青衣只是静待海若回答。
「天色已经很晚了,」海若看向已经洒满夕阳橘红色余晖的祠庙与步道,「有甚麽事情就等明天再说。今天就照红袖说的在这里休息,有甚麽事情就等明天再说了吧。今天也够累的了。」
不能够逼得太紧。
一下子逼得太紧并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嗯,」红袖点点头,虽然海若没有说出口,但隐藏的话语却不言而明。
自己同意海若的话底意义。,或许自己太过於急躁了。
或许是因为被过去袭来的自己,不管给自己多少时间都无法做好准备的。
至今,自己心底蠢动着的深沉的害怕,也快要将自己淹没,所以致使自己失了分寸。
以往,自己是不会这样逼迫着青衣的,如今却采取了比起以往更为强硬的态度。
或许,和青衣一样,自己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强力来袭的过去吧?
只是出於理智强压住本能所以才没有退缩而已。
「我知道了,」青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和红袖、海若、硥、冞一同回到海若安排好的地方休息。
自己知道不能够逃,所以非常害怕。
但自己现在拥有的,早就和那时甚麽都没有、甚麽都失去不同。
自己现在有红袖、有师傅们、还有忠心耿耿的骑兽-冞陪伴着自己。
和当时被剥夺,所以一无所有已经不同。
或许自己也应该认真地考虑红袖的提议了。
※
庆国。瑛州。尧天。金波宫。太师府
「阳子,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拜托您,」青衣问着一如往常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和红袖忙着整理文件的阳子。
从那天红袖告诉阳子关於他自己和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又过了数天。
红袖那天是托词要到下界找自己,顺便再检视一次庆国的疫病情形,就离开了金波宫,所以两人再回到金波宫已经是数天之後的事情了。
自己在这段时间里考虑着红袖的提议。
是啊,再怎样逃避也无济於事、再怎样害怕也无济於事的话,那麽就除了勇敢面对以外,自己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就算自己面对了,最糟的情况也就是和现在一样依旧对於国家、君王抱持着怨恨之心,也不会再有更糟的情况出现了。
第二十章(20.4)
或许,经过了这麽久的时间,自己也应该听听君王究竟对於当时的事情有甚麽样的说法,又是不是能够化解自己心中的深深积怨了。
所以自己打算请景王陛下-阳子帮忙。
「是,有甚麽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吗?我一定会全力协助的。」阳子诚恳的看着青衣。
眼前的可怜孩子遭遇了那麽痛苦的事情,如果自己有甚麽地方可以帮助他的话,那麽自己义不容辞,就算他并不是庆国的百姓也是一样。
而且,就算不提到青衣的境遇,红袖和青衣两人对於庆国面临的困境-疫病的蔓延的改善是最大的功臣。
如果不是两人的话,那麽庆国现在会是甚麽样子呢?
阳子实在不敢想像。
或许早就已经灭亡,也或许早就已经无法挽回。
就这点而言,自己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两人实现心愿。
然而,由於红袖的愿望-想知道他的父亲在最後是不是已经能够理解并且原谅他的决定已经无法实现,毕竟死去的人是无法开口的,更别提是那麽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就算想要找到知情的人恐怕也无法实现。
如果青衣的请求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的话,那麽自己愿意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就算只是为了安慰眼前可怜的、盲眼的青衣的受伤心灵也好。
青衣早就知道红袖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了阳子,只是只有提到事件发生的过程,其他的部分红袖并没有多说,「我的眼睛,还有我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阳子已经听红袖说了吧?」青衣没有回答阳子的问题,只是又提出了疑问。
「是,」阳子轻叹了一口气,「国家荒废的时候,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真的感到非常的遗憾。」
「不是这样的,」青衣否认了,「我的眼睛、我的过去,都是发生在国家安定的时候,因为君王和台辅的失职,所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而那个国家就算是现在,也是个非常繁盛的泱泱大国。」态度强硬。
第二十章(20.5)
「到现在仍旧是泱泱大国吗?」阳子思考着,「那麽青衣想要我帮忙的事情是?」
自己一直以为青衣的眼睛与过去是因为国家荒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这点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而且也猜不透青衣究竟想要自己替他做些甚麽事情。
「我有一件东西想请阳子替我归还给那个国家,」青衣这麽说,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十分稳妥的东西。
「是甚麽东西?又要归还给哪一个国家?」阳子一边问一边伸手接过青衣递过来的纸包。
「我听红袖说,阳子和雁国君王-延王的交情很深厚。」青衣趁着阳子打开纸包的时候问。
「可以这麽说吧,不过是我接受尚隆的帮助比较多,为什麽会提到雁国的事情呢?」阳子感到好奇却又感到部分的失落。
该不会是青衣想到雁国的国府任职,所以才会提出的吧,这也难怪,比起尚在起步的庆国,安定、繁荣又有活力的雁国是更好的国家选择。
不过再仔细的深想,阳子突然觉得不对劲。
刚刚青衣说,在青衣与家人发生这件悲惨事情的国家到如今仍旧是泱泱大国,而又提到了雁国,该不会是。。。?
「这是我的旌券,曾经拥有过,但是现在已经抛弃了的旌券,」青衣拄着手杖微偏过头这麽说,「和红袖一样,我也是死过又活过来的人,所以舍弃了天帝赋予的一切,成为另外一个人。所以这个我已经不再需要的东西,请阳子替我归还给延王陛下,不知道阳子能不能帮我?」青衣问。
「这当然没有问题,」阳子一边看着眼前因为岁月的流逝而陈旧的旌券一边这麽回答。
做为旌券的木牌上面似乎有着暗红色的痕迹,那是血迹沉淀之後的颜色吧?
上面写着地官的特有文书,正面是官府的特有朱印,写着『朴州达郡化由乡常县官府许可』的毛笔字样,背面则是写着商奥两个字。
【十二国的行政配置由大到小为:州、郡、乡、县、党、族、里】
阳子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後,在乌号所初次拿到的上面的文书与字样是如此地相似。
第二十章(20.6)
自己当时拿到的旌券上写着,正面是景州白郡守阳乡乌号官府许可,而背面是自己的名字。
「青衣原来的名字是商奥吗?」阳子仍旧在研究木牌上的文书式样与自己记忆中的文书式样。
该不该回自己的寝宫拿来对照呢?
却猛然惊觉没有听见青衣的回答。
眼前的青衣像是在忍耐甚麽一样,紧抓着自己的手杖,而且红袖只是拍拍青衣的肩膀甚麽也没有替青衣回答。
红袖深切的知道青衣的感受,因为自己也有一个再也不会有谁会呼唤的名字。
和青衣是平凡的旌券不同,自己身上当时所携带的旌券背後有才国斋王的御名玉玺加以背书。
那是由君王直接发出的旌券证明。
父亲大人虽然反对自己离开云海之上,却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决心。
世界上没有赢过子女的父母。
父亲大人还是秉持着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情,发给了自己有着御名玉玺的旌券,只希望自己在下界的生活可以更为顺遂。
另外,和青衣当时没有附带着界身的旌券不同,自己身上当时所带着的界身,则是自己受父亲的身分改变後,将自己拔擢到中央任官的三百多年来,自己从官府中领取的薪饷。
因为贵为公主的自己就算甚麽都不做,在云海之上的生活起居并不需要自己负担甚麽额外的开销,所以属於自己的薪饷就这样存累下来,那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额。
这些事情就宛如昨天才发生,历历在目的事情。
所以自己完全能够体会,再次听见那没有人会呼唤的名字,心中的激动是笔墨也难以形容的。
「我知道了,就交给我吧。」阳子不知道该说些甚麽才能够安慰青衣,只是答应替他做到这件事情。
「那麽就麻烦阳子帮忙了,非常感谢。」青衣匆匆道了谢,就像是忍耐到了极点一样,也匆匆地离开房间。
「那麽请阳子多多帮忙了,我去看看青衣。」红袖也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雁国吗?」阳子看着眼前的旌券喃喃自语着。
自己从没有想到过青衣曾经所在的国家、发生那件事情的地点就是雁国。
应该说自己从没有想到延王尚隆也会发生这样的失误。
第二十章(20.7)
在自己眼中的雁国,是个富庶有度、繁华无比的国家,不用说雁国所拥有贤能才干的官吏,延王尚隆更是个看似迷糊却又精明无比的明君。
然而这样的悲惨却还是发生了。
如果青衣给的旌券经过查证属实的话,如果曾经发生在青衣身上的事情是真的的话,那麽自己对於国家的想法或许也改观了。
也或许就如尚隆所说,就算国家再怎样繁荣也都还有需要君王烦恼的事情。
另外一件在阳子的脑海中突然闪起的事情是,尚隆说过如果国家没有甚麽需要他操心的,那麽他大概就会想把国家给毁灭的话。
只是,如果可以,自己不希望需要尚隆烦恼的事情是这样的惨事。
自己也必须引之为戒才行。
阳子在离开太师府、前往积翠台的过道上,看着在日光下掩映着树影的花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庆国。瑛州。玄趾山。若水洞
时间已经是正月,也来到了冬末的时候了吗?春天终於要来临了。
一如庆国现在的情形。
只剩下最後一只虺了,然後就是等疫病完全解除、以及气脉的重整工作,那麽在庆国的事情就算是完全结束了。
茈玗勉强的睁开眼睛,微偏过头看着因为日照而更为显得亮晃晃的白色殿阁的废墟。
身体的痛楚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受的伤有多麽的严重。
自己所躺的地方已经印染成红色,那是自己身上的血所铺盖、渲染的颜色。
就算有哥哥的医术治疗着,然而脆弱的人类身体却不是这麽快就可以复原的。
尤其是自己无法等待伤势完全痊癒,就又无数次的再次涉险,所以才会这麽严重吧。
到了後来,自己甚至已经无法站立,只能用很勉强的姿态捕捉虺。
另外一边自己的殿阁里的水塘,以着冲天的水柱形式,禁闭着捕捉回来、现在正在进行净化的虺。
许多的虺在几近透明的水柱中不停翻腾、窜动着,像是在洗净所沾染的污秽,又像是在哀鸣着幼子的行踪依旧不明。
第二十章(20.8)
等到幼子回归後,才能完全地平静下来吧,而最後的契机到来的时间也在逼近着。
会怎麽样收场呢?
而做为关键的两个徒弟现在正在面临过去的阴影所带来的考验,只是,不是这麽简单而已。
两个徒弟所做出的命运的选择,同时也左右着常世里国家的命运。
是因为查觉到两个徒弟是如此重要的关键人物,这就是当初相遇时之所以会从死里将两个徒弟救回来的理由之一。
命运的交错是必然,不是偶然。
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这一点。
只是母亲大人那时候告诉自己,自己所能做的,是旁观,静待时机的到来,才能修正因人扭曲的命运轨迹。
那时候自己不了解母亲大人的意思。
比起母亲大人,能够看见更多时间轴上-过去、现在、未来所要发生的事情的自己,当时不能够体会母亲大人的意思。
所以在错误的时机出手干预了自己所不能干预的未来。
所以造成属於自己血脉的、追随着的与服侍自己的族裔都几乎消亡。
命运是不能强行干涉的,只能在适当的时机导正而已。
在决心渡过虚海的前一刻,自己才明白母亲大人所说的道理,却已经为时已晚。
不停地犯错,然後从中学习,这就是人了吧?
就算是神,也是人。
天帝在告诉自己这样的道理吧?
没有不犯错的存在。
想到此的茈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也立刻牵动了身上的伤势。
「别想太多了。」一直在一旁照料着的蔚轩这麽说,「那并不是我们能够选择与决定的,好好休息吧。」
「嗯。」听见这句话的茈玗再度闭上眼睛,静静地休养生息。
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过於脆弱。
但,那个时候,自己和蔚轩从虚海的那端来到常世这端的时候做出了选择。
做为人类的自己其实可以选择不待在常世的国家里,而是一开始就只待在五山里的宫殿里。
做为人类的自己其实可以选择舍弃这个软弱的、虚弱的、脆弱的人类躯体,而成为更为飘渺虚无的、不容易受伤害的、躯壳更为强大、坚强的存在。
天帝在那时给了自己选择。
第二十章(20.9)
自己选择在常世里也有殿阁,自己选择和常世的人接近地生活、自己选择做为这样易折的人类躯体。
只为了那些在蓬莱、在虚海的那端就一直追随着、照料着自己的族裔,还有为了虚海那端与自己血脉相通的族人们。
为了不将自己所拥有的、无止尽似的强大力量交出去,为了让自己能够守护住这股强大的力量不被人性的贪婪所滥用,自己牺牲了非常非常多的性命。
甚至可以说,当时被牺牲掉的一切,是为了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在错误的时间干涉了错误的未来。
被强行引导的命运力量反扑了,为此付出了惨重的、无法挽回的代价。
不单只是自己的亲族,同时也包括那些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服侍的族裔的性命就这样葬送。
所以再也无法舍弃了。
所以自己决定了,就算会再次遇见相同的、令人感到心痛的事情,自己也不会退缩。
所以自己决定了,就算会因此让自己像现在这样让自己的脆弱身体受到严重的、但又无论如何不会死去的伤害与痛楚,自己也不会放弃。
所以自己决定了,就算会倍加的辛苦,也不能够退让。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亲族与追随、服侍自己一族的族裔。
他们为了自己付出太多的东西,到了最後的最後,自己怎麽能够轻言放弃呢!
所以选择了这样既脆弱又强大的生存方式。
悲哀啊。
无奈啊。
而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哥哥似乎也能够理解自己这麽选择的理由,也非常地支持自己。
这对自己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不需要和自己一起跨越虚海的,不需要和自己一样拥有不会结束的生命的,毕竟没有尽头的旅程实在太可怕,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
但担心自己一个人会感到寂寞、担心自己一个人会感到害怕,哥哥,自己的审神者,和自己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虚海的彼端。
做为胎果的两人,在这里都改变了容貌,在这里也一起度过了很长很长、怎样数也数不清的岁月。
如果没有哥哥的陪伴与支持,自己恐怕在这漫长的、黑夜般的旅程中茫然无措。
两人还会在这条无止尽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吧?
直到常世毁灭之後,还要一直走下去的、没有尽头的未来。
第二十章(20.10)
雁国。玄英宫。初春时节
三位雁国的重臣依照往例聚集在玄英宫某处开着会。
这次会议的重点是前些时候从庆国收到的一个很陈旧的旌券,上面似乎还印染着已经沉着在旌券的木头中的深红色血迹。
那是景王陛下-阳子受托要归还给雁国的旌券。
旌券的主人经过查证在地官府的名册之中已经亡故。
朱衡、成笙、帷湍想起不久前也曾经想起过的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的主角,又或者可以说是被认定已经亡故的受害者还活着,并且透过了景王陛下将所拥有的雁国旌券退还给雁国。
就算是一向吊儿郎当的延王尚隆,看着被退回的旌券也笑不出来。
只要多一个也好,每一个雁国的百姓,他都不愿意放弃。
却收到了这样的,因为被雁国官府离弃,所以将雁国的旌券退回的存在。
这是第一次吧?
看见延王苦涩的、就连一点笑意也没有的表情。
就算是当年扫荡元州之乱,自己也没有看见延王尚隆出现像现在这样苦涩的表情。
「那家伙,可以好好处里吧?」帷湍看着窗外的云海景致,又看看身旁的两个同僚这样问。
「也终於尝到苦头了呢。」朱衡倒是带了更多的幸灾乐祸的语调。
而一贯沉默的成笙虽然没有多说甚麽,不过一成不变的表情倒是也有些许的赞同。
三人在延王尚隆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姑且不论老是无故旷朝、三天两头找不到人,那个总是悠然自得地耍弄着三人、又总是胸有成竹的在心中筹画自己的规划,完全不理朝廷重臣的意见,一意孤行的时间多於听取意见的时间的君王。
也会有这样苦涩表情的一天啊。
即便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後又立刻恢复了平日惯见的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但那个苦涩的表情却也让三人体会到,或许对於总是摆着一副无所谓态度的延王来说,实际上是比任何雁国的官吏、百姓都要很重视雁国的百姓的吧。
不单单只是因为这关乎着延王尚隆自己的性命而已,同时是不是也有甚麽难以忘怀的回忆呢?
这点三人并不清楚。
第二十章(20.11)
因为延王尚隆是胎果。
所谓的胎果,是在里木上结果,但是因为遇到了开启虚海通道的蚀,在还是卵果的时候,从常世这边流到蓬莱或是崑仑,然後又从蓬莱或是崑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这样的人称为胎果。
如果原来是蓬莱或是崑仑的人也不慎被发生的蚀卷入而顺利、平安的来到常世,那麽,从蓬莱来的人就称为海客,从崑仑来的来就称为山客。
常世,是这边。
蓬莱或是崑仑,是那边。
从这边流到那边去的卵果,会在原本的外貌上覆上一层壳。
这层壳在那边的时候,会使得天帝所赐与卵果成长为人时的外貌,变得像那边的人,这样卵果才能得以在那边生存下去。
这层壳在这边的时候,就会剥落,恢复成原来天帝所赐与的样貌。
最佳的例子,应该可以说是邻国的女王-景王陛下阳子了吧。
只是能够安全度过虚海的人,通常只有上位的仙或是君王,普通的人想要毫发无损的通过虚海是非常困难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海客与山客的数量都不多。
能够引发蚀的人,除了自然产生的、不明原因的蚀以外,就只有拥有强大力量的麒麟可以在夜晚的时候凭藉着月影的力量造出蚀,又只有那非常上位的仙才能够推开位於五山的吴刚门,在两边来去。
而蚀,通常会引发非常大的灾害,不过如果只有麒麟独自一个的话,那麽就可以引发较小灾害的蚀。
所以不管究竟自己的主子-延王尚隆曾经在虚海那端发生了甚麽事情,如果延王本人,又或是跨越虚海去到那边寻觅到君王的延麒两人没有说的话,那麽,曾经发生过甚麽事情,自己是不会得知的。
因为自己不可能独自跨越虚海从这边去到那边。
三人看着窗外的云海景致这麽想。
而与延麒双双出发到庆国的延王尚隆心中如同那难得一见的沉重表情一样,五味杂陈。
自己没有想到自己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到庆国拜访的。
邻国的女君王和自己的私交不错,至少比起与其他自己曾经帮助过的君王的私交都还要好。
原因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胎果,从这边去到那边,又从那边回到这边的胎果君王。
在这个常世里的、在云海之上的胎果君王或是麒麟,只有自己、延麒、泰麒和阳子而已。
就算所在的不是相近的时空,却也是非常难得的缘分-都是曾经在那边生活过。
算算自己从延麒那里接下重振雁国这个重担已经有五百多年的时光。
做在名为球球的驺虞的骑兽上,尚隆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在那边的时候,自己只是个成天在城下鬼混的、在濑户内海某处的一个小国的少主。
是啊。
那是自己的名字-小松尚隆。
那个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存活的小松家的少主。
第二十章(20.12)
自己是以未来的小松家的君主抚养长大的,然而,当所有人都死去,只剩下自己被延麒救活的时候,自己觉得自己很可笑。
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下来要做甚麽?
没有臣子的君王算是甚麽?
甚麽也不是。
要有臣子,这样君主的存在才有他的意义。
所以当延麒对自己说,有一个国家要交托给自己的那一刻,自己是非常兴奋与期待的。
总算不是可笑的存在。
就算这个国家存在於一个自己的认知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方,自己也无所谓。
就算当时的雁国是折山般的荒废状态-就连凌云山也为之折断的荒废,自己也无所谓。
只要有一个国家可以让做为出生就是注定要当君主的人支撑,那麽,或许实际上被支撑的不是国家,而是自己了吧。
不再茫然失措的自己。
总算找到目标生存下去的自己。
只要有一个臣下存在,那麽自己就会为了他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自己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一个百姓。
因为看着追随自己的百姓在一夕之间都离自己而去的悲痛,自己再也不想再次嚐到了。
一个也不能少。
所以自己答应那个与妖魔为伴的少年,要建立一个妖魔走在路上也不会被追打,而百姓也不会感到惊恐的国家。
约定好了要建立这样的一个国家,为了雁国的、为了追随做为君王的自己的百姓。
虽然现在的雁国非常的繁华富庶,但还不是这样的一个国家。
自己继承雁国的时候,雁国的荒废程度让国家所有的一切几乎是从零的状态开始的。
只是,自己没有预料到,当国家逐渐振兴、繁荣之後,自己也开始有了倦怠感。
在那边的君王,是有寿命限制的,一切的一切是有尽头的。
然而,在这边,君王没有寿命限制。
一旦与麒麟,也就是台辅定下契约,那麽就等同入了仙籍。
入了仙籍,也就是拥有永无休止的性命。
所以,厌倦感很快地就产生了。
这就是君王失道的原因之一吧。
第二十章(20.13)
如果是一般的官吏,在厌倦的时候只要辞去官职、奉还仙籍,就可以下到下界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但,对於君王来说却不是这样。
君王,一旦失去仙籍,就会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或许是因为在与麒麟定下契约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又再度重生的缘故。
所以君王和一般的官吏不同,不能轻易的舍弃所在的位置,就算感到厌倦、厌烦也不能逃脱开的的位子。
自己曾经对阳子说过,如果真的没有甚麽事情让自己操心的话,那麽自己会想要毁灭雁国的吧?
自己也不是不曾这麽和自己对赌过。
只是,应该庆幸吗?
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间断过。
尚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那个被退回的旌券的主人,那个姓名叫做商奥,字越毅,现在叫做甘苍,字青衣的盲眼孩子。
就是那个乐俊在那条艮城通往雁国首都关弓的路上所遇见、那个在关弓城下以精妙的医术救了自己的那个盲眼孩子吧?
自己收到阳子用君王之间联系专用的凤所传来的讯息的时候,自己这样肯定了。
不单只是因为阳子所描述的外貌形象符合自己的记忆,同时也是因为那个盲眼的孩子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叫做红袖的女孩子。
所以自己非常肯定。
尚隆突然想起家里的那三个老是爱对自己唠唠叨叨、管东管西的臣子临行前还交代,如果可以,那麽最好能够收纳为雁国所用。
拥有那样的才华、拥有那样的技术,居然可以让因为不明的疫病肆虐的庆国逐渐恢复安定。
不仅是医术,就连玄术也十分精通,那是遍寻十二国也找不到的高超技术。
就算不用他们说,自己也知道。
只是,没有那麽简单吧。
这麽长久的怨恨是可以这麽轻易地消除的吗?
想到这里的尚隆一点把握都没有。
第二十章(20.14)
因为和红袖、和青衣在关弓城下的那短暂时光里,不管是在他和红袖的言谈之中,又或者是和自己交谈之间,自己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青衣对於凌云山的感受。
那时候不明白的情绪,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够清楚的明了了。
那是对於官府、那是对於君王、那是对於国家的深沉怨恨。
身分尊贵的君王和台辅亲自解释就可以消弭了吗?
很难。
几乎不可能。
显而易见的答案。
怨恨是非常难以消弭,却又是轻易就能够存在的东西。
不过自己倒是没有预期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去到庆国。
先前虽然自己想要帮忙阳子,不过说实在的,雁国也有雁国的烦恼要忙碌。
尤其是当庆国的情况不稳定-妖魔的传言与疫病的四起,灾民又往安定的雁国移动了,就彷佛是国家要灭亡的前兆一样。
雁国四周的国家-君王和麒麟已经死去的柳国、还没有找到君王的巧国、还有即便在君王和麒麟回来之後,勉强开始安定的戴国,以及面临危机的庆国,可以说常世的东半部除了雁本身以外,没有一个国家的状态是安定的。
雁国承受了过多的浮民,使得己身的问题也多得不得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支援庆国。
民心浮躁、异状频发的雁国本身,也让自己和众臣们伤透了脑筋才得以维持现状的安定。
所以,雁国当时能够帮助庆国的地方真的非常有限。
所幸,庆国现在已经开始安定了下来,因为疫病与妖魔而流窜的浮民,也因为庆国的状况稳定下来而开始回归庆国,雁国这才能稍稍喘口气。
想到这个尚隆不免叹了一口气。
比起这个只要自己和大臣们一同努力就能够运筹帷幄自如的国家大事,自己更加担心即将面对的难题-究竟应该如何消除一个人的怨恨呢?
或许这个问题只有见到青衣本人之後才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