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24.0)

有时候,我们很难看到自己亲手划下的界限,

直到我们超越它,我们才会陡然惊觉他的存在。

第二十四章(24.1)

「阳子来了啊,」看着延王与红袖交战的六太有些惊讶地看着从回廊那头走到自己身边的阳子和景麒主仆,「景麒也来了啊?」六太看着脸色苍白的同伴这麽说。

景麒原本的脸色就很苍白,这一阵子庆国的波折让原本的脸色更形白晰如纸了。

景麒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甚麽。

原本就不多话的他,不只是因为不多话的缘故而没有开口,更是因为胸中的郁闷之气,让他更加衰弱。

失道之病,麒麟特有的疾病。

在君王失道的时候麒麟就会生病,是一种药石罔效的病,只有一种治癒方法,那就是君王走回正道。

只是,这样的君王少之又少。

还有一种治癒方法,那就是君王舍弃自己的生命,视同解除曾经订下的契约,放麒麟自由。

自己是这样被前代予王救活的。

因为迷恋自己而失去方向的予王,向上天交还了属於君王的仙籍,交还了属於君王的宝座,然後死去。

这是由於君王和麒麟定下契约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人,而是仙了。

失去仙籍就会死亡的君王,没有回头路。

得了失道之病就会历经痛苦迈向死亡的麒麟,命运与君王相系。

所以现在的景王阳子,是自己服侍的第二个王。

虽然自己深信也知道阳子没有做出甚麽能够让自己得到失道之病的事情,然而,灾祸、疫病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悄悄蔓延。

直到受到太师远甫担保的两人-红袖与青衣来到了金波宫之後,自己也逐渐感到身体轻松了起来,就像是那时候因为予王的死去,自己也逐渐远离了失道之病的折磨的时候一样。

庆国会逐渐再次好转起来的,虽然至今仍旧不知道是甚麽原因造成这样的纷扰。

「不是你和尚隆有事情找我们吗?还特地派了下官来呢,我和景麒就是这样在路上遇见的。」阳子这麽解释,却同时带了怀疑,「怎麽了吗?」

第二十四章(24.2)

「我和尚隆?」六太也觉得奇怪,「没有啊,尚隆一早就跑这来了,我也跟着尚隆後面来,并没有让下官去找你和景麒啊。而且待会不就要早朝了吗?我和尚隆虽然平常确实不常在早朝上露脸,不过我们怎麽可能会耽误你们两个这件事情呢?」

「是吗?这就怪了。那会是谁找我们来的呢?」阳子看看同样摸不着头绪的景麒,又看看六太。

「这可真是怪了,」六太的声音之中带了深深的疑惑,像是在沉吟着,目光从阳子身上移到正交战的红袖与尚隆身上。

尚隆明显屈居下方,模样显得有些狼狈与措手不及,而红袖却是游刃有余、一派轻松。

阳子顺着六太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点,不免称赞,「好厉害的剑术。。。」

或许就算是拥有妖魔冗佑附体的自己也无法打赢吧?

毕竟尚隆可是出了名的剑客呢,而自己的剑术远远在尚隆之下,这样说起来,红袖的剑锋真是凌厉。

正当阳子有些看傻了眼,景麒悄然地出声,「主上。。。」

「啊,是啊,既然你和尚隆没有事情找我们两个的话,那麽我们两个也该准备上朝了,」被景麒提醒的阳子连忙这麽说,「不过究竟是谁找我们两个来的呢?等会交代虎啸调查一下好了,」还是心存怀疑。

那两个来找自己和景麒的下官身分,想必身为警备王的安全的大仆一定很清楚。

是恶作剧吗?

令人想不通会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嗯,我还要在这待一会,」六太随性挥挥手让阳子和景麒离开去准备早朝的事宜。

就在阳子迈开脚步要离开,却突然被青衣的声音吸引,「红袖!」青衣的语气十分的紧张,就像是发生了甚麽恐怖的事情一样。

听见青衣叫唤的红袖也感觉到了,无视自己正和尚隆对战中,无预警地停下了自己的身影,背对着尚隆,毫无防备,「那是。。。」

感受到的气息,是妖魔。

正确的来说,是一种深沉浊重的气息,而师傅们所给的、系在手腕上的黑色丝线也微微的颤动着,那是妖魔非常靠近同时也非常危险的警讯。

第二十四章(24.3)

尚隆则是被红袖骤然停下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因为手中的剑招已然出手,根本就来不及收回,眼看那锐利的剑锋就要砍到红袖无法避开,「小心!」只能一边出声警告一边想尽办法尽量收手以减轻可能造成的伤害。

红袖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没有要闪避的意思。

尚隆心中不免大惊,如果有甚麽万一,这可不是自己的本意啊!

出乎尚隆意料之外的,在剑锋非常靠近红袖的时候,却听见铿锵的金属撞击声,同时手上的剑也就像是被相对的剑锋挡住一样,被拨开了。

尚隆看看自己手上的剑,又看看红袖不明所以。

红袖明明是背对着自己的吧?而且也没有挥动他手上所拿的墨阳来阻挡自己,那麽是自己家的那头麒麟动手保护了吗?

尚隆看看六太,却没有察觉到六太有命令使令做出任何的动静。

那麽,究竟是。。。?

察觉到自己忘记正在对战的红袖只是回头笑笑,「墨阳从那年之後就变成了双剑,」表情和回答都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那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妖魔非常非常的靠近,然而却因为某种咒器屏蔽的缘故,就连是兽的麒麟和作为麒麟使令的妖魔们也没有感觉到。

青衣一定是听见了虺的哀鸣声,同时也感受到手上的黑色丝线在颤动的缘故,才会在自己与延王的对战之中突然叫唤自己,而自己是在青衣叫唤自己的那个瞬间才骤然感受到了妖魔的混沌之气。

现在要逃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目标是君王和台辅吗?

红袖的脸色沉了下来,非常的严肃。

得想办法才行,两个国家-庆国和雁国的君王和台辅都在这里,如果不谨慎行事,那麽一次毁灭的是两个国家人民的希望与寄托。

绝对不能够发生这种事情!

「那个。。。,」尚隆叫着已经完全不理睬自己的红袖,还搞不清楚究竟红袖的话中是甚麽意思。

双剑?

可是自己看见的墨阳剑只有一把,剑上也没有其他的机关,又怎麽会是双剑呢?

实在让自己弄不明白啊。

第二十四章(24.4)

「请往这边,」在心中下了决心的红袖回身拉住尚隆的衣袖,完全不顾及这样是否失礼。

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办法顾虑这些了。

至少要让君王、麒麟和自己与青衣待在一起,一定会有办法度过眼前的状况的。

上天只会给人通得过的考验。

「甚麽?」被红袖拉着走的尚隆完全弄不清状况。

怎麽回事?

因为不仅红袖,就连青衣的表情也非常凝重,发生了甚麽自己不知道的状况了吗?

六太、阳子和景麒也和尚隆一样弄不清眼前的状况,一脸困惑地看着拉着尚隆的衣袖往自己和青衣所在位置的方向来。

青衣很清楚红袖的打算,现在也只能这麽做了吧,妖魔的气息浊重,夹杂在其中的哀鸣之声清晰,就是最後一只虺了吧,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吗?

青衣很镇定的拿起挂在腰间的笛子,就像是在备战一样。

「请诸位不要动,」红袖在青衣的身旁落定,同时也放开了尚隆的衣袖,然後像青衣一样拿起了一直挂在腰间的笛子。

六太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尚隆,尚隆只是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不明所以的六太从红袖和青衣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紧张、备战中的气氛。

红袖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往四周观察、戒备着,同时说,「无论发生了甚麽事情,绝对不要离开我和青衣的身边。」

已经来了。

接近的程度就仅在咫尺而已。

现在没有时间可以多做解释。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怎。。。」阳子也开口问了,问句突然被一个轰隆巨响给打断。

被声响吸引的众人回头一看,「妖魔。。。怎麽会在这里。。。?」

眼前出现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妖魔,外貌体态似蛟,但却是全白的蛇身,遍布全身的细微鳞片看上去非常的坚硬,周遭弥漫着浊重的深红雾气,已经几乎快要掩盖住原本白色的身躯,头上有两只似利刃的犄角,只有前两爪,爪子也隐隐透露着锋利的光芒。

第二十四章(24.5)

「妖魔不是不会出现在云海上方的吗?」阳子一边这麽说一边想踏步向前意图要对付这只妖魔,却立刻被一个虚弱的声音阻止。

「主上不可以。。。,」那是栖息於阳子身体之中的冗佑所发出的声音。

「为。。。?」听见冗佑的声音而暂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的阳子,原本是想问冗佑原因的,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赫然觉得不对劲。

冗佑的声音为什麽如此虚弱?

景麒!

当景麒受到血气影响而虚弱的时候,就连所属的使令也会一样力量衰弱。

阳子猛一回头才发现景麒不知道甚麽时候已经倒下,就连六太也早就承受不住倒在一旁。

影响是如此的巨大吗?

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就已经如此衰弱无力了吗?

「恐怕是受到那个围绕在妖魔旁边的深红雾气所影响吧,」尚隆在六太的身旁一边照看着妖魔一边这麽说。

虽然妖魔并没有直接靠近,但却带来了很沉重的污浊与血腥之气,还没有接近就造成了这麽大的影响了吗?

「那麽。。。」再次闪进阳子脑海中的念头,是尽自己的力量铲除眼前的妖魔,这样的话,不只景麒,六太也可以恢复正常,至於妖魔为什麽会出现在云海之上,这点就容後再议了吧。

「不是告诉你不可以了吗?」青衣挡在想要莽撞行事的阳子的去向,语气严厉,「阳子体内的妖魔,景台辅的使令不是告诉你不可以了吗!?」

阳子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是却觉得益发奇怪。

因为使令的声音并不是谁都可以听得见。

因为妖魔的声音并不是谁都可以听得见。

尤其是冗佑栖息於自己的身体之中,他所低语的声音,在没有刻意的情形下,除了自己以外只有主人景麒和景麒其他的使令可以听见。

那麽为什麽青衣可以听见?

阳子看看红袖,发现红袖非常严肃的看着自己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站在青衣的身後略远、比较靠近妖魔的那一端,一边注意妖魔的动向。

「青衣,不得无礼,你挡住景王陛下的去路了,让开!」红袖的声线比起平常冷淡许多,但与其说是在命令青衣,更像是在苛责阳子一样。

第二十四章(24.6)

景王陛下。。。?

阳子感到更加迷惑。

自己曾说过,要红袖和青衣在私底下就叫自己阳子就好。

实际上两人也不曾出现在正式的场合之中,只是用着隐晦不清的方式在帮助庆国而已,所以多半的时候都是称呼自己为阳子的。

但是现在红袖却称呼自己为景王陛下?

「妖魔的名字是虺,虽然并不是甚麽力量强大的妖魔,但就连被称为妖魔之王者的饕餮都得对他敬畏三分。红色的雾氛是毒气,原本应该是淡红色的,现在却是如此污浊浓重的深红,」红袖对着想要上前砍杀妖魔的阳子像是在解说一样,话语中没有甚麽情绪,「以景王陛下的力量而言是杀不死他的,而且您会死唷,差别在於可以支撑的时间长短而已。」

在红袖说话的转瞬了解到,其实眼前的红袖和青衣对於这突然出现的妖魔是有非常深的了解的尚隆追问,「那麽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比起其他的事情,这个问题是当务之急,毕竟云海之上不会出现妖魔是所有常世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妖魔可以任意出现在云海之上,那麽代表的意义可就发人深省了。

「被谁拘禁了的缘故吧,」青衣接下尚隆的问题,「是由人做成的结果。。。」

妖魔、妖兽,虽然都是脱离正道而存在的,但在某个意义上而言,却是最为遵循天理的存在。

妖魔与妖兽只居住在世界的中心,黄海之中。

不被麒麟所束缚的妖魔,也就是不是麒麟的使令的话绝对不会出现於云海之上。

妖魔只会出现在君王即将失道、已经荒废、还有国家不稳定的地方,鲜少会出现在国情安定的国家中。

妖魔绝对不被人所捕捉饲养,被人所捕捉的妖魔会马上死去,然後引来更为恐怖的妖魔。

人所能驯服的只有妖兽,只有麒麟,也就是一国的台辅能够与妖魔定下契约。

妖魔是绝对不会群居的类型,永远都是单独生存。

妖兽虽也有群居的类型,但大多都是如同妖魔一样独自生存。

妖魔与妖兽的区分,或者可用所持有的力量大小,或者可用是否会伤害人命等区别,但两者之间的区辨并不容易。

第二十四章(24.7)

「要怎麽做才能够消灭他?」尚隆继续追问。

即便知道是人所做成的结果,但眼前更加重要的是要如何才能够让眼前这个巨大恐怖又具备毒性的妖魔消失,否则後果将会不堪设想。

自己并不贪恋自己的性命,然而,若要自己在这种突如其来的侵袭中亡故,自己绝对无法接受。

失去所有人民的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拥有了自己的百姓,自己绝不因为这个原因轻言放弃。

「消灭吗?」青衣以很低很低的话语说着,像是在反问尚隆,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曾经自己也这麽想过。

当自己还在雁国的时候,听起里家的闾胥说起在雁国现在的君王登基之前,雁国的折山情形-那是就连父母都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丢弃、就连以人为食妖魔也找不到粮食的年代。

所谓的折山,意思就是就连凌云山的高度也会为之折断的荒废程度。

悲哀的年代。

自己出生在现在的延王立国两百多年的时候,丰饶的国土、繁华的街市,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

那时候的自己,对於妖魔的认识来自於自己所在的里家闾胥以及少学的老师们,那时候的自己,认定只要是妖魔就要一律铲除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只是,遇见师傅们之後,自己的想法也慢慢改变了。

应该是从可以听见、听懂妖魔与妖兽的声音的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妖魔、妖兽、人类,是对立的存在吗?遇见妖魔就一定要铲除吗?

从那时候自己就在思考这件事情,然後做出了判断。

尚隆并没有听见青衣的低喃声,不仅是被眼前巨大的妖魔所发出的另外一波声音掩盖住了,更是因为妖魔对着自己和阳子以及两位台辅们所在的位置展开攻击,但又碍於红袖所言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过於珍惜自己的性命,而是知道一直戒备在自己和阳子以及台辅们前方的红袖与青衣似乎有些甚麽其他的打算。

眼前恐怕是没有办法逃走了,莽撞送死不如静观其变。

第二十四章(24.8)

红袖吹起了手上的笛,美妙的音调与旋律和眼前的紧张场面非常不相称,而一旁的青衣也配合红袖吹起了曲调。

那曲调优美,两人的合作无间,一如最初两人在关弓山下那个茶楼里,自己与两人初会的那个时刻,只是为什麽会在这个时候吹起?

难道是要吹丧调吗?

尚隆在心中摇摇头,不对,节奏轻快的笛声交缠着,若是送葬的音律不会是如此的欢愉,那麽是?

就在众人还在想原因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虺所发出的吼叫声渐渐模糊不清,就连攻击也像是受到阻碍一样被阻挡在某个范围之外。

终曲之後,红袖抛出手上的笛子,然後笛子居然就这样盘旋停留在空中,可以看得出似乎画出一个保护范围,围绕着自己、阳子和台辅们。

青衣也抛出了手上的笛子,笛子的距离比起红袖的笛子距离较为接近,也以奇怪的姿态回旋在空中不掉落。

「这样就可以了。」青衣像是若无其事一般的说。

「甚麽意思?」尚隆发现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比自己从蓬莱来到常世,又或者比起自己这五百多年来看得事情都还要不可思议。

「笛子的名字是霿淞,」红袖依旧把专注力放在眼前的虺身上对在场的其他人这麽解释。

「霿淞?」阳子不解。

「冬器,」红袖像是很怀念似地说,「这可是我第一次锻造出来的冬器呢,能够吸收各种声音的冬器,同时可以施展特定保护范围的玄术。」还带了些得意洋洋的氛围。

还记得那是一次意外中发现的无声竹,然後为了打造霿淞笛,自己不知道度过多少个无眠的日夜才打造出来的。

吹奏起的乐曲,交杂着有声响的与无声响的两种乐章,这是在发动霿淞笛中所篆刻的表咒与里咒。

表咒负责吸收声响,是霿淞原本使用的材质-无声竹所原本就具备的能力,表咒只是把这个能力更加的扩大而已。

里咒负责防备,这是茈师傅给的建议,毕竟就自己的力量而言,就算能够独自一个人在黄海里来去自如的生活着,然而总会有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的时候,再加上自己不愿意带着墨阳剑,那麽这时候随身不离的霿淞笛就能够带来比起筇杖更为有助益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24.9)

「撑不了太久的,还是要想点别的办法才是,」青衣倒是泰然自若的泼了红袖一盆冷水。

红袖在打造冬器以及施咒等这些方面,不要说师傅们,也远远不及自己的功力,再加上霿淞的本质原本就不是用来抵挡用的,所以只能拖延一点时间。

似乎在证明青衣的话似的,青衣这样说的同时可以看见笛子上开始慢慢一点一点的出现裂痕。

「确实是这样,」红袖同意了,然後只是沉默等待。

青衣并没有恶意,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而已,这也是原本霿淞笛的里咒所期望的助益-争取时间。

更何况,如果最後一只妖魔已经被释放,那麽表示幕後的黑手也应该要现身了。

被师傅们、被自己和青衣逼至绝境的主使者,如果对於庆国的恨意,如果在施术的过程中已经迷失了心的话,那麽,一定会现身的,与妖魔一起。

是因为想要看见国家的灭亡,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吧?

那麽失去了所有一切颠覆工具的逆谋者,一定会用他自己的双手、双眼亲手,同时也亲眼见证做最後的这一步,更何况,在这最後的一步也遇到阻碍无法达成。

众人之间沉默的蔓延如同红袖所料没有持续多久。

「就是你们两个在妨碍我吗?」几乎无法分辨音调的声音伴随着声音的主人现形。

阳子和尚隆觉得眼前勉强看得出身形与分辨出声音是个男子的黑衣人的模样有点恐怖。

笼罩在黑色衣服与外罩下,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男子,就像是在承受强大的痛苦一般,连眼神也扭曲了。

那死气沉沉的目光里面看不见他自己,只看得见疯狂。

红袖和青衣觉得男子或许也是值得同情的。

为了甚麽缘故把自己推到这样的地步,就连自己也完全失去了。

可悲、可叹、可怜。

但仅止於此,因为无论甚麽原因,无论是否知道这麽做对自己或是对国家的损害,都不能够构成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犯下罪过後,不能够说不知道,然後就可以被原谅。

即便不知道不是罪过,但,如果还有人之心,无论甚麽理由都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第二十四章(24.10)

「那麽。。。,」红袖倒是当机立断,这样的场面由自己出面最恰当了。

在不伤及君王和麒麟的原则之下,先解决眼前这个黑衣男子,然後再来考虑妖魔的事情。

花园似乎被设置了结界,把自己、青衣和君王与台辅们困在里面。

从在花园外面的侍卫们虽然看见了骚动,但即便想要从围墙上翻入花园内也无法办到这点来看,已经非常的明确。

所幸花园的边缘是接着广阔的云海,而虺大半的身躯都落在云海之上。

只是云海之上,在这座花园和虺所涉及的范围之内,恐怕也是被布置了相同的结界。

是为了让虺的目标集中在君王和台辅上吗?

究竟为了甚麽深仇大恨,必须要这样毁掉自己本身以及两个国家呢?

对於在国家之内的百姓而言,君王和台辅是多麽重要的角色!

如果讨厌国家,那麽就离开吧,何必一定要一起毁灭、同归於尽?

青衣却在红袖行动之前拉住红袖的手阻止了行动,「不是很讨厌这麽做吗?」

红袖看着青衣的表情不带疑惑,却只是沉默以对。

「曾经砍杀的人的屍体堆叠如同凌云山的高度,那麽为什麽不停手呢?」青衣以咄咄逼人的态度继续逼问。

一旁照看着各自麒麟的尚隆和阳子对於眼前的事态发展有些措手不及。

骤然出现的黑衣人也如同妖魔一样因为霿淞笛所设下的限制无法靠近,所以正在范围之外用各种自己没有看见过的攻击方式攻击着,却似乎徒劳无功。

红袖似乎下了甚麽决心,应该是黑衣人的出现让他有了决断,想要做出某种行动,却被青衣阻止了。

而两人的交谈似乎更加不对劲。

青衣的意思是红袖曾经杀死那麽多的人吗?

如果红袖说过的经历是可信的话,那麽或许这个说法并不假。

夏官、秋官都是背负人命最多的官吏。

第二十四章(24.11)

「『因为由我动手的话,就算身为麒麟的台辅,仍旧会因为这些血所缠绕成的咒怨而终身困扰,但至少对於君王而言,对於与君王几乎是朝夕相处的台辅而言,是影响最小的方式了。』,红袖当时是这麽回答我的疑惑的吧?」青衣的态度非常强硬。

自己原本就是个固执的个性,所以当初造成自己与家人的悲剧,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固执所造成的,所以长久的岁月里才会这麽样地一直苛责自己。

如果不要那麽固执己见就好了,如果当初自己放弃就好了,只是。。。永远没有如果。

如果不过就是不会实现的东西罢了,现在自己才肯定了这一点。

即便是如此,自己仍旧希望有如果,这是奢求吗?

如果可以有如果,那麽眼前的自己、眼前的君王、眼前的麒麟,似乎也不再那麽可恨。

红袖也是一样,如果可以有如果,那麽是不是所有的一切伤痛都可以消失无踪?

然而,如果却从来不存在。

「红袖那麽讨厌持剑的缘故,因为那是伤人的剑,伤害的不只是别人而已,却同时也伤了你自己,」青衣紧抓着红袖的手不放,「剑是双面刃,这一点红袖不也曾这麽说过吗?」

红袖无法回答青衣的问话。

自己会对青衣这麽说的用意,只是在告诉青衣,想要拿起剑、想要学习剑术,那麽就要有相当的觉悟才行。

伤人伤己的剑术,必须要了解到,同时接受这点才能永久地使用下去。

是不是如同青衣无法原谅一样,都是由於其实理智了解,但是感情却依旧无法承认一样。

一切都是为了逃避、忽略伤痛所导致的结果。

「所以才会一直把剑交给师傅们保管,非必要的时候绝对不会动用。」青衣继续说着。

红袖现在所持的墨阳和放置於属於红袖殿阁之中的步光,对於红袖的意义非凡。

包含了太多沉重的伤痛与过去,然而,却也伴随着红袖度过许多快乐时光的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第二十四章(24.12)

「还有别的方法,不是吗?」青衣替红袖做了结论,「师傅们一定有让海若准备那样东西吧?」

红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却依旧没有回答。

「因为我太过於天真,太过於年幼,这也是为什麽棠谿和辟咡不曾教导我剑术的原因之一吧?」青衣松开紧握着的红袖的手,语气有些无奈。「会让人无法承担的深沉是甚麽,我非常了解。」

海若?棠谿和辟咡?

尚隆以目光询问了阳子,阳子只是摇摇头,这是没有听过的人名,是谁呢?

见红袖还是没有回应,青衣只好说起一件除了师傅们知道以外,就连红袖也没有说起的往事,「那个晚上,在堤岸上,落入漉水之前,我看见了。。。,」停顿了一下,「那应该是我用这双眼睛看见的,在这世上最後一件事物了吧?」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尤其是意识到青衣所说的事情是指当年事情发生的那个夜晚,他所看见的景象的时候,不仅尚隆,就连因为被虺散发出的污秽和血气所影响而虚弱无力,只能躺在地上,只差一点就快要变回麒麟的模样的六太也不禁神色一檩。

因为这是这几天以来,第一次从青衣那里听见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最後的下场。」青衣只是草草做了结论。

那个在堤岸上发狂的身影,自己至今没有忘记过。

那个任凭自己的狂气与恶意肆意奔流的玄人最後的下场,就如同现在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一样,就连自己本身也被自己所引发的漩涡卷进无法自拔也无法逃脱。

当时随後就落入水中的自己,是不是也在看见的瞬间对那个人产生了悲悯之心呢?

或许是吧。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不过师傅们大概会生气吧?」红袖像是要缓和气氛一样,同时也对青衣提出警告。

虽然也学习医术,但多半的时间是以玄术作为钻研的青衣,比起医者的自己有着更为严谨的规范在束缚着。

玄人一旦失控,一旦无法秉持自己的心性任由疯狂无止尽地蔓延,那麽受到灾祸与波及的人与所在,比起医者更为广大,也比起医者更难以挽回。

狂躁的心性一旦迷走,那麽会引发甚麽样不可收拾的结果,这点青衣比自己更为清楚。

第二十四章(24.13)

「这不就是为什麽师傅们让红袖保管,却不让我保管的原因吗?」青衣像是孩子般地耍赖,同时依旧非常坚持,「但,如果是我的选择与决定,师傅们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师傅们才会让海若准备,这一点红袖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一定是看见了会遇到这样的窘境,所以才让海若准备的吧。

红袖心中的伤痛,不管是玄术再怎样高明,医术再如何精妙的师傅们也无法抚平与治癒,一如存留於自己心中的痕迹一样。

然而,还是要为红袖,也为自己做些甚麽。

自己不会後悔,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与决定。

「我知道了,」红袖知道青衣的执拗,再坚持下去对眼前的情势也没有帮助,所以就向後退了一步,然後以很快的速度翻转了手上的墨阳剑。

这算是师傅们的习惯了吧?

也或许是因为师傅们所锻造出来的冬器都太过於珍贵与威力强大,所以不得不谨慎。

除了作为朱旌的身分时随身携带的笛子与竹杖,在普通的时候就是普通的、不起眼的器具,就连盗匪也不会有兴趣,不会引人觊觎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被隐藏起来的。

也或许是因为考虑到行囊并不会随身携带,如果把东西放在行囊之中,临时需要,却又拿不到的时候会非常麻烦,所以也总是以巧妙的方式隐藏在身边。

黑色剑身的墨阳剑旋转了几圈之後,落下来一条黑色的绳索,青衣顺势接住。

「那是。。。?」阳子感到好奇。

「圉绊之结,」红袖抬头看着阳子做了解释,「应该说是赤索条的力量再加强。」

赤索条可以封印住仙人的力量,而师傅们所做的圉绊之结所封印的不只是仙人的力量而已。

当然也可以如同一般的赤索条只单纯地封印住仙人的力量,但,可以封印住的,却包含了人的记忆与一切。

能够做到甚麽程度,就看施术者如何做抉择。

如果是自己使用的话,顶多就只能像赤索条一样的功效而已,但青衣却不同。

天生的力量就大於自己的青衣能够做到的程度,只要控制得宜,那麽就可以随心所欲封印住想要封印的东西。

第二十四章(24.14)

无论如何,这都是伤害人的决定。

青衣能够承担起所将要发生的这一切吗?

那样的重量,是多麽的沉重。

这也是为什麽师傅们到目前为止都还不允许青衣一个人独自行医的缘故,因为医者也掌握着人命。

再加上那个时候,落入水中的青衣也是被人所伤害,那麽现在是不是也能接受己身成为伤害别人的人呢?

自己实际上是非常忧虑的。

却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如果这是青衣的意愿的话,自己也不能够阻挡命运的方向。

「那麽有甚麽是我可以做的吗?」阳子虽然不是很明白,只不过这样只能看着别人为自己奔走,而自己却甚麽也不能做,这种只能坐以待毙的感觉,自己无法接受。

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从自己决定留在这个世界支撑住一个国家的那个时候自己就决定了。

只要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绝对不假手他人。

即便那是必须要去斩杀人命的事情,自己也绝对不会因此退缩。

王座是由鲜血所堆叠起来的,而国家是踩着无数百姓的生命不断地前进的。

了解到这一点之後,自己更加对於自己的诺言不曾轻言退让。

也是因为这样,自己经常亲身涉险,也经常因此被景麒斥责自己的鲁莽。

红袖看着阳子的眼神却非常严肃,「这不也是君王应该做的事情吗?」

看着红袖双眼的阳子再次感受到了斥责的意味,正想辩白,却又被红袖打断,「景王陛下是庆国的君王,您知道有多少庆国的百姓仰望着您过生活吗?景王陛下应该做的事情不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地长久坐在宝座之上,这样才是庆国百姓的福气。」

「可是。。。,」阳子依旧想要坚持己见。

「就算知道臣下会因此而面临艰险,就算知道臣下会因此而丧命,也必须要一直看着臣下的作为,这不也是君王的职责吗?」红袖看着阳子的目光不曾稍移,「这不也是君王应该承担的重任吗?看着对方因为自己而死,然後就更必须要坚持的走下去。承担因为王座的缘故而死去的人,不也是君王的职责吗?庆国、雁国都不该在这里失去君王、失去台辅!」语调铿锵。

第二十四章(24.15)

听着红袖的话语,阳子也只能沉默以对。

看见阳子的眼神,红袖觉得那是好熟悉、好熟悉的眼神,父亲,王上,也曾经这样看着自己,然後被自己说服。

然而,子女永远不能够懂得父母的心。

那时候在父亲的目光背後隐藏没有说出口的情绪,那是做为一个父亲疼惜女儿,却又因为彼此身分的缘故而没有能够说出口,一如最後一次两人之间的争吵一样。

贵为君王的父亲背负着许多东西,所以不能够轻易的将关怀子女的心意说出口。

背负着的,是一个国家的兴衰与否,所以就算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说出口。

对於父亲而言,不仅自己是他的女儿而已,就连国家的百姓也是他的孩子,两边都是非常珍贵、不能够舍弃的存在。

自己也是因为想要减轻父亲背上的重担,所以才会如此努力不懈,就算手上沾染了无法洗清的血腥也无所谓,就算心因此而伤痕累累也无所谓。

然而,父亲一定是希望自己也能够为自己而活的吧?

想要替父亲分担重责,想要替父亲分忧解劳,想要为自己所拥有的荣华富贵与特权付出相对应的代价的自己,那时候,活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父亲一定是清楚的看见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那麽轻易地就接受了自己的离去,除了那一夜之外,没有再加以慰留。

子女永远不懂得父母的心。

即使贵为君王,父母却永远是父母,然而,自己那时候却对父亲有太多的怨怼,却总是埋怨父亲不懂得自己的心意。

或许一开始不想放手的人就不是父亲,而是太过於执着的自己。

或许一开始父亲就希望自己能够走自己内心希望走的道路,就算那条路不是他期望的道路也无所谓。

虽然思绪翻腾,不过红袖却没有改变自己的表情,依旧一派自若。

「红袖,该不会。。。?」青衣倒是察觉了红袖的不对劲。

第二十四章(24.16)

「是啊,」红袖回过头对青衣这麽说,「那时候也是这样,王上可是很固执的。。。」

那个多事的夜晚,曾经自己也对父亲说了同样的话,然後就安排父亲和台辅分开避难。

往日重现。

与其说自己是怀念,不如说自己是感到感伤吧。

「那麽,就要拜托青衣了,」红袖扬起手上的墨阳这麽拜托着。

青衣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自己的手准确地划过红袖手上的墨阳剑的剑面。

剑面上原有的纹样,随着青衣的手的动作而开始蠕动了起来,然後逐渐地往两侧扩散,又重新凝聚成新的纹样。

「甚麽?」阳子和尚隆同时惊咦出声。

「如果要和虺对抗的话,必须要以妖魔的力量与之对抗才行,一般人是无法做到的,」红袖很冷静地回应两人的疑问,「而有活的妖魔寄宿在墨阳和我的身体之中。」

这是不得已的决定。

当自己能够完全掌握妖魔之力的时候,自己就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随心所欲地控制,然而现在的自己做不到。

所以只能让青衣协助自己打开妖魔的通道,让妖魔的力量完全呈现。

这和那天在琉璃宫的情形已经全然不同。

琉璃宫之中,自己要应对的对象,是一般人,即便是仙人也是一般人,和现在自己所要面对的妖魔是截然不同的。

只不过,这样就是等於让自己走在很危险的境地之中,稍一不慎,就会被吞没的吧?

阳子和尚隆同时也注意到了,青衣的模样有点奇怪,走路的姿态,甚至是触碰物品的方式,就好像是眼睛能够看见一样。

「据说在仙人的额头上有着某样东西,对於台辅-麒麟而言,是代表力量的角,对眼睛无法看见的青衣而言,那是第三只眼睛所在的位置,」红袖对两人的疑惑做了解释。

青衣的第三只眼睛能够看见的东西,比起一般的眼睛能够看见更多的东西。

只是,这样真的是幸福吗?能够看见真的是幸福吗?

「第三只眼睛。。。?」

似乎是这样,如果仔细的看着青衣的话,那麽似乎隐约可以看见在额头上有着甚麽东西,确实是和平常不同。

「走吧,红袖,」青衣以很安稳的神情这麽说,「再不走,就白费工夫了。」催促。

「嗯,」红袖点点头,随即和青衣走向霿淞笛所保护的范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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