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34.0)

在所有的事物当中,

最初的起端是「心」。

万物都是以「心」为主,

都是因为有了「心」才被创造的。

第三十四章(34.1)

庆国。尧天。金波宫

奏国使节团在庆国的行程算是非常的顺利。

阳子看着窗外云海的波光粼粼,心情大好。

不仅如此眼前的事情推展的很顺畅,已经骚动好长一段时间的庆国,也总算完全平静下来了。

红袖从那天离去之後,自己就再也没有见到,不过根据夕晖的说法,在那之後的数天以後,偶尔会在玄趾山山麓的祠庙见到他和青衣。

看上去两人也似乎都安然无恙。

不过却没有甚麽机会可以交谈,只是远远的看见而已。

想要靠近的时候,又或者是叫唤的时候,多半都很快的不知所踪,又或者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就像是没有看见又或者是没有听见一样。

度卿君从那天从金波宫离去之後,也确实如他所宣告的,辞去了舜国飞仙的地位,舍弃了所有曾经在舜国享有的一切。

舜国官府曾经派人前来探询度卿君的消息,然而,自己能够告知的却也不多。

因为度卿君在那之後的几天,虽然仍旧在玄趾山山麓的祠庙会看见他的踪迹,不过,没隔多久就再无踪迹了。

应该也正如他所言,离开庆国,去了雁国吧。

但,从此也没有音讯了。

不再和这些凌云山上的宫殿打交道了吗?

阳子突然有些羡慕度卿君的潇洒与洒脱。

担任庆国君王职责的自己,坐在名为景王陛下这个宝座的自己,只有一个时刻才能够真正舍弃这些承担着这个王座所随之而来的责任。

那就是自己失道、又或自己禅位的那个时候吧。

然而,当那个时候来临,直接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死期、就是许许多多庆国百姓苦难与困境的开端。

再也没有别的机会可以像度卿君一样,能够如此地潇洒舍下这一切的所有,然後可以重新再活过一遍,再享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承接下这个王座的自己,没有办法像度卿君一样如此轻易的舍去所拥有的一切。

虽然自己并不是特别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自己能够的事情也只剩下这个王座而已了吧。

其他的、可能的未来,已经早就荡然无存。

第三十四章(34.2)

想到此的阳子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自己似乎能够体会尚隆的心情。

已经坐在王座上面五百多年的尚隆,对於这样的生活是否也曾经感到厌烦呢?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国家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没有甚麽事情好做,让人感到厌腻的那一刻,要是真的有那麽一天,我一定会想要灭亡雁国的。。。」尚隆在祝贺自己登基、而为此来访金波宫的那时候,曾经这麽喃喃自语着。

是啊,自己也开始能够体会尚隆当时这些话的意思了。

因为总是或多或少存在着问题,才能够促使尚隆继续安然地坐在王座之上。

那或许就是君王不可避免的宿命。

自己一开始觉得很不可思议,君王居然是不老不死的存在。

不,更正确的来说,在常世这边,居然有人可以长生不老。

只要取得仙籍、神籍,就可以永远的不老、不死。

这对从蓬莱、倭国来的自己而言,是多麽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在蓬莱那里,自己也曾经听闻过,有多少人付出了无数的努力、金钱、时间,只为了求得长生不老的秘诀。

然而,这样的事情,自己在接下君王的王位的时候,却轻易达成了。

这样就是幸福吗?

能够不容易受伤、不容易生病、不会老去、不会死亡。。。,这种种因为仙籍、神籍所带来的一切,还包括了这个王座所带来的荣华富贵与权势。

虽然看上去,确实令人着迷,然而,其实也非常的沉重吧。

随时会勒紧脖子,让人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的重担。

一如这个王座所沾染的血腥一样。

无法忽视、也无法抹去。

如果要现在的自己选择,如果可以让自己做出选择的话,或许,自己还是会选择在那边的时候,那种比起现在的生活,可说是无忧无虑的生存方式。

然而,自己却来到了这里,自己却选择了承担这样的命运轨迹。

所谓的天命、所谓的国家,在这之中,自己所在乎的究竟又是甚麽呢?

第三十四章(34.3)

当时候选择了现在这条路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自己深切的体会过那种浪迹在国家之间的困苦生活。

失去国家的庇护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没有君王在位的国家中的百姓过得又是如何辛苦的生活,自己亲身体认到了。

为了百姓就算只有稍微也好,可以摆脱那样的窘境,自己做出了选择-抛弃那边的所有的一切,留了下来。

就算为此而感到害怕,就算自己不知道前进的道路是否正确,然而,自己仍旧选择了现在的道路,选择了这条辛苦的君王之路。

度卿君却可以这样就轻易的舍去了国家所给予的一切。

说老实话,自己的心情不只是羡慕两个字可以说清而已。

或许,度卿君所拥有的态度,就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国家的样子吧。

百姓即便没有国家的保护,也可以自由自在生活,也可以独立自主生活。

如同黄朱之民一样。

自己能够安然地见到那一天的到来吗?

自己能够引领着庆国走到那个时候吗?

自己的初敕期许着庆国的百姓都能够成为自主之人。

受虐於他人而不屈服、受灾祸侵袭而不挫败、遇有不正之事不吝导正、不谄媚於豺狼。。。。

成为属於自己的土地上,独一无二的君王。

首先就要在他人面前能够昂然地抬头。

【以上初敕内容节录自小野不由美。风之万里黎明之空】

自己还记得,所谓的初敕的意义。

所谓的初敕是新王登基後第一次发布的敕令。

虽然所有的法令都是以王的名称发布的,但这些法令通常来自於朝中诸官的提案,也必需要谘询过相关的官员,在得到三公六官的赞同之後,请求王作出的裁量。

因为王的任务本来就不在亲自拟订法令、营运国家,而是指挥监督诸官。

所谓的敕令,则是由王亲自拟订法令并加以宣布的。

第三十四章(34.4)

初敕之所以意义重大,是因为象徵着新王今後想要创造一个甚麽样的国家。

一开始自己并不明白究竟自己所要创造出的美好国家是甚麽样子的。

然而,经过了和州之乱,自己的心绪仿佛拨开了云雾,探出头来的日光一样,也跟着澄清了起来。

自己想要的,是就算君王不在位,百姓仍旧可以安居乐业地等待下一个君王的继任的国家。

这是这些年以来,自己执政所努力的方向与目标。

距离这个目标的达成,还有非常遥远的路途得走。

那麽,现在的自己、好不容易度过这次疫病与混乱的自己,是不是可以这麽对自己说呢?

是不是可以对自己说,即便只有一小步而已,自己也向这个目标稍微迈进、靠近了一步?

可以吧?

因为,坐在王座上的自己就是这样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然後持续着自己的执政。

庆国。瑛州。玄趾山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看不见任何的东西,自己也被黑暗所吞没了,自己也看不见自己。

就连所站着的地面也似乎在晃动着。

四周没有可以攀扶的东西。

无法也不能够安稳的站着。

「这里是甚麽地方?」孩童稚嫩的声音微弱地、轻轻地响起。

随着稚嫩声音的响起,就像是站在山谷之间一样,瞬间就产生了一阵又一阵的回音,回荡在这似乎空无一物、空无一人的空间里面。

就像是声音在自己反问自己一样。

因为什麽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

「是密闭的地方吗?」童稚的声音又响起,语气中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回答的,却也是自己的声音以及同样的一句话不停的扩散着。

自己记得的最後一件事情,是自己施展了那个现在自己还做不到的术法,意图拯救那即将落下凌云山底的红袖。

那之後呢?

这里又是甚麽地方?

青衣完全弄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这里是梦境吗?还是真实呢?

第三十四章(34.5)

因为在那之後的记忆,不知道遗落在何方,对於现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态势,没有一丝一毫,自己为什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印象。

身体的感觉也很奇怪。

很轻、很轻,就像是脆弱又轻盈的稻草编织成的一样,如果有一阵风吹来,应该会被吹走吧。

青衣在心中苦笑着。

然而就算勉强的想要往四周走动,却发现自己一步也都无法迈出,只能摇摇晃晃的、随着地面的起伏站在原地。

就好像是身体失去了自主权,不过事实上自己同时也很清楚的知道,并不是因为失去对於身体的控制权一样,只是,因为被甚麽无形的东西困住了,所以无法动弹。

是因为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的缘故吗?

那後来发生甚麽事情了吗?

所以才会像现在一样失去了掌握与控制。

青衣思索着。

这麽说起来,大概是因为自己用了太多的力量的缘故吧。

超乎自己所能负荷的力量、超乎自己所能掌握的力量。

那麽这里是甚麽地方?

那麽这里应该是自己的心中吧?

所以现在感受到的自己并不是实体吗?

因为施展的玄术超过了能够承担的,心灵、肉体都超载了,所以自己才会在这里吧?

这里自己似乎曾经来过一次。

有点模糊不清,却又似曾相识的情景。

是那年自己落下漉水之後,被师傅们救起来,完全清醒以前曾经也短暂待过的地方吧?

濒临死亡的边缘。

青衣有些慨叹。

那麽红袖呢?

是不是顺利地被自己所救了呢?

神智与意识被困在这里的自己无法得知外界的变化与情形。

如果要问自己会不会感到後悔,那麽自己的答案非常的清楚。

自己不会後悔。

如果要自己再一次选择,那麽自己的抉择还是一样。

只是,除此之外,却好像有甚麽东西梗在心中。

现在才有时间停下来仔细思考,现在的自己也像那夜那个在堤岸之上发狂的那个人一样,伤害了人了吗?

第三十四章(34.6)

虽然自己并没有手执武器伤人,然而,拘束一个人的力量、封锁一个人的记忆,也是伤害人的方式之一。

应该说是更为可怕的吧?

因为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即便会留下伤痕,但会痊癒、可以用药石治疗。

但对於心智、对於心灵造成的伤害,就算不会留下伤口,但却难以痊癒,也无法用药物治疗。

心智的伤痛,只能藉着时间抚平,也有可能因此就无法平复。

或许,自己真的太过於天真了。

伤害人原来是这麽可怕的一件事情吗?

青衣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扛着如此光明正大的正义旗帜伤人,也会带来如此沉痛的感觉吗?

是啊,无论是甚麽理由,伤了人就是伤了人,就算是非这麽作无以为正道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那麽当时那个人的心中,其实也像是自己现在一样的心情吗?

一开始伤人就无法停止,因为害怕停止之後,会发现这样的自己有多麽得面目可憎。

一开始伤人就无法停止,因为害怕停止之後,会想起那些自己也承受不起的指责,所以乾脆豁出去的恣意猖狂。

真是可笑。

那麽自己会怎麽样呢?

会被一直困在这个摇摆不定,就连站立也非常困难的密闭空间之中吗?

找不到逃生的出路,却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地方,然後终至心智完全的崩溃吧,然後终至肉体也无法承受吧。

即使如此,不会後悔,这是自己所做出的决断。

父亲、母亲、姐姐,自己最亲爱的家人们也会同意自己现在的做法的吧?

为了让自己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了让自己能够走自己想走的道路,甚至连己身的性命都付出的最亲爱的家人。

那是甚麽?

细微的声响,听不清是甚麽声音,也分辨不出是甚麽语调,但在这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之中却又分外清楚。

窸窸窣窣的声音飘散回荡,很快就充满了整个空间。

却还是无从分辨。

却感到非常的熟悉。

是谁的声音?

岁月流转也不曾遗忘过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34.7)

随着这个细碎、断续的声音如涟漪般的扩散,青衣似乎感到有光在自己的远处渐渐的渲染过来。

虽然是非常微弱的光芒,但是,在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这些微的亮光,却是异样的明显。

虽然是忽明忽暗的光芒,但是,这样不停晃动着的光亮,却似乎是希望的开端。

青衣再次试图迈开自己的步伐,或许是勉强了点,但已经可以稍微移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就连原本晃动不止的地面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青衣注意到断断续续飘散着、渐渐微弱的声音,也有了变化。

有甚麽其他的声音混杂了进来,那是不怎麽熟悉,却是最近才听过的声音。

随着这些混杂的声音,原本微弱下去的声音又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不是师傅们的,也不是红袖的,那麽是谁的呢?

青衣把专注力放在不清明的声音上,努力分辨着。

熟悉的是家人们的呼唤,而後来才参杂的声音。。。。,是延王陛下和延台辅。

是家人们帮了自己吧。

是师傅们帮了自己吧。

亲爱的家人呼唤着自己,为自己打开一条可能的生路,但是,这样的声音却是无法持久的,所以师傅们找来了延王陛下与延台辅帮助自己吧。

让这些与自己有着紧密关系的声音为自己开拓、指引着道路。

是啊,过去是如此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现在是如此晦暗不明,而未来也是如此的危困不定。

然而,就算是身处这样的混沌之中,自己却感受到一丝丝的安心气息。

追根究柢,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深处动摇的缘故吧,所以才会让自己身处在这样的处境之中。

就算自己再怎麽样说服自己必须要坚定自己的意志,就算自己再怎麽样强调这一切自己并不会後悔,然而,自己却打从心底不想要成为如同那个伤害自己和家人的人一样的人。

自己并不想伤害任何的存在。

妖魔也好、人也好。。。,甚麽样的存在自己都不想伤害。

第三十四章(34.8)

这麽说起来,从自己追随了师傅以後,从自己在黄海徘徊的这段时间,自己就连妖魔也没有真正的伤害过。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那个需要。

自己不需要伤害哪一个存在,也可以生存下去。

就算红袖教导自己能够使用精湛的剑术,然而,自己不曾伤害过甚麽存在,就连一只蝼蚁也没有伤害过。

所以,自己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在内心的深处动摇了。

却在内心深处,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动摇了。

或许伤害人原本就不是那麽简单与轻易的事情,或许自己的历练还不足够,也或许。。。

青衣将目光看着远处的微弱光线,缓慢地移动自己沉重不已的脚步往那道隐隐约约的光芒的方向前进,思索着从落下漉水之前的那些年、从自己被师傅们救起的这些年以来,还有从现在起的未来的无数岁月。

庆国。瑛州。玄趾山。若水洞洞府

「那麽这几年你们都是在奏国的秋官底下工作吗?」红袖用着惯常的温润声音正在和散坐在两侧的两个男子说着话。

这是尚隆和六太进到位於玄趾山山顶的若水洞洞府的时候,所看见的景象。

这也是当红袖还在国家之中的时候,当红袖还是一名小卒的时候,当红袖从小卒、小司马。。。,一路当上州师将军的那个时候,很常见的光景。

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人也经常加入这样的闲谈之中。

这个人,是本名为蓝臷,表字为倛雪的那个在红袖心中一直没有遗忘过的人。

【臷,音同蝶,赤黑色的马。】

见到尚隆和六太来访,红袖和原本以着轻松姿态坐着的两个男子-青羽与橅杨,也急忙起身行礼。

「不用那麽拘礼,」尚隆一边带着深深的笑意这麽回答,一边带着好奇看着安静地坐在红袖身後,见到自己和六太来到也不为所动的女子。

红袖也注意到了尚隆的目光,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

尚隆知道似乎并不是可以过问的人,所以也没有多加深究,接着就和六太一如以往地自行去探视青衣。

第三十四章(34.9)

目送着两人离去的红袖,则是继续和青羽与橅杨继续闲谈着,仿若没有注意到尚隆的目光一样。

青羽和橅杨也没有多问。

并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人,这里可是传说中没有谁可以进来的玄趾山呢,再加上那天在金波宫的骚动,就更加深了玄趾山的神秘面纱。

自始自终安安静静地坐在红袖身後不远的女子,是蝶舞。

闭着双眼,端正地坐着的蝶舞是受到茈玗的指示要照顾红袖,所以才会端坐在这里。

除了主人的吩咐以外,谁的命令也不会听从;除了主人的存在以外,谁的出现也不会在乎。

比起玢璘的个性,蝶舞的个性更为严峻与严格。

是因为那一年度过虚海之前所发生的惨事的缘故,让蝶舞原本的个性也丕变,从原本的柔软性格转变而成极端的强硬。

这是蔚师傅的说法。

拥有平常的时候就连茈师傅也得让他三分的固执性格。

现在是从那天玢璘把红袖带回来之後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了。

一开始红袖感到痛苦万分,所感受到的痛楚比起最初遇到茈玗和蔚轩的那个时刻,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然後,苦楚逐渐的消散、淡去,终至消失。

然後,所有的感觉又重新回到红袖的身上。

就像是从来没有失去过一样。

就像是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然後,重新找到主控权的红袖,就像是再次重获新生一样。

不过,因为静养还不充分,所以还要一段时间的观察与注意,妖魔的力量才能够真正的属於红袖、才能够真正的被红袖掌握。

除了能够掌握妖魔之力以外,还必须要能够巧妙的运用才行。

尺度的拿捏之间,和妖魔之间的和平共存,都还有待熟习,红袖也很清楚这一点。

加诸於红袖身体上的重担就像是突然被谁拿走一样,行动变得异样的轻盈。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寄宿於红袖体内的妖魔,已经开始能够和红袖身为人的那一部分和平共处的缘故,又或者可以说,已经开始能够为红袖所用的缘故。

第三十四章(34.10)

尚隆与六太频繁来探视的青衣,醒着的时间也渐渐地长了,因为那黑暗的深渊已经围困不住青衣的心智与意识。

所有一切在红袖和青衣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就如同庆国的骚动渐渐平息一样,就如同庆国的疫病渐渐趋缓一样,也朝着有利於两人的方向走去。

而所有的虺也因为已经得到了净化,前不久,就在数天以前,在犬狼真君的引导与监督之下,顺利的回到黄海。

至此,在庆国纷扰了近年余的骚动,也平静了下来。

如同被投入大石的水塘,虽然溅起了巨大的、不停扩散着的涟漪,也有逐渐平息的时刻。

庆国不管在各方面都已经渐渐恢复了原来欣欣向荣的模样。

在红袖与旧属闲谈、尚隆与六太来探视青衣的同时,茈玗和蔚轩也差不多完成了手上的最後工作-将被虺所扰乱的紊乱气脉重整为原来的样子。

茈玗在山麓的祠庙第二进中看着员丘山的豫章的雕刻感到安慰。

刻画着豫章的图腾的石壁前的浅红潭水随着吹过的风,微微地起了皱摺。

豫章的枝枒会因为十二国中不同国家的兴衰而有所变化。

现在代表着庆国的枝叶也从凋萎的样子,渐渐恢复了生气。

以後会更加地繁盛的吧,茈玗在心中暗自想着。

这是属於庆国不可动摇的、原来的天命。

所谓的怀达,在这之後会渐渐被人们所遗忘的吧。

女王对於庆国来说,也从此再也不是无能的象徵了。

而能够这麽快就理清气脉的纷杂,先前将所有功劳都归诸於景王陛下的安排可说是功不可没。

这毕竟是由妖魔所造成的混乱,所以由自己和蔚轩收拾是理所当然,也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够干预这一切。

虽然整件事情追根究柢还是因为人的缘故,如果不是由妖魔引发的,那麽自己和蔚轩便没有插手的余地。

那麽,现在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情了吧。

那麽,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就算必须要像风中的柳絮飘动,就算必须要像失根的兰花飘零,那也是自己和蔚轩的命运。

自己和蔚轩并不属於国家,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茈玗抬起头看着清澈的天空,甚麽也没有再多说。

而静默地守候在一旁的蔚轩,很清楚这之後将要怎麽做,甚麽也没有再多问。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若一开始就是这样。

第三十四章(34.11)

庆国。瑛州。尧天城下

「师傅,这边、这边,」红袖用带着些许兴奋口吻的温润声音,叫唤着已经又幻化成普通朱旌样子的茈玗和蔚轩两人。

青衣也在一旁用着非常高兴的神情等待茈玗和蔚轩的到来。

「有那麽开心啊,」就连殷榘也不免笑看着红袖与青衣的开心表情,语气也被这个欢愉所渲染了。

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终於可以像以前一样了吗?

终於可以像在这之前和师傅们游走在十二国之间、徘徊在黄海之中的时候一样无拘无束了。

这样久违的场景,让红袖与青衣两人都不免将兴奋溢於言表。

这里是尧天城下的某座人声鼎沸的茶楼。

君王所在的国都可以真实地反映出国家的情形。

现在的庆国摆脱了不明疫病的困扰、摆脱了妖魔出没的传言,重新开始在安定的国家这条路上前进着。

尧天城下人民的表情褶褶生辉、散发出希望的光彩,这种气氛从王的脚底下开始扩散开来,也显示着庆国能够继续发展的未来愿景。

青衣已经能够不凭藉着竹杖,与常人无异的自由活动,就像是眼睛从来没有失去过光明的时候一样。

虽然能够看见的样子和眼睛能够看见的真正的样子并不同,然而,却也已经无所阻碍。

不管是分辨颜色也好、不管是阅读文字也好,都不再有妨碍与困难。

即使还不是完全的跨越过,但横阻在眼前的沙墙,已经不再高耸入云。

红袖的体态与行动因为妖魔之力的缘故更为轻盈,重新锻造过的墨阳剑又再次改变了模样,从一刚开始的厚重剑身、曾经的细长剑身、到现在以着特殊的模样缠绕、隐藏在红袖的手臂上,真正的与红袖合为一体。

想要使用的时候,墨阳会自动变成细长剑身的样子,落到红袖的手上,随心所欲地供红袖使用。

红袖不再排斥带着墨阳剑。

第三十四章(34.12)

即使还不是能够完全的接受,但不管是过去、现在,又或者是不可知的未来,都已经不再那麽令人害怕与畏惧。

即使还无法昂首向前,但已经不再举足不前的停滞不动。

改变已然发生。

这也是红袖和青衣始料未及的事情。

原来选择救助庆国,也是选择让自己继续前进。

风乾的眼泪,随之带来了全新的明天。

背弃国家的红袖和被国家背弃的青衣,都重新在这时找到了新的出口与方向。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红袖和青衣就像是摆脱了甚麽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重担一样,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

也或许是因为现在如此悠哉的生活,虽然明明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让人感觉是太过於遥远以前的事情,所以才会如此的开心。

殷榘则是来到尧天之後,也在庆国四周不定的走动着,一边做着小商贩、观察庆国的变化,一边陪伴着主人。

就连殷榘也想要和茈玗、和蔚轩两人相处久一点的时光,毕竟已经有那麽久远的时光没有能够和主人相处了。

殷榘非常的珍惜这样的光阴。

因为虺已经由犬狼真君带回黄海,终於得以离开玄趾山,并以朱旌身分来到尧天城下的茈玗和蔚轩则是惯常地展开了说书人的工作。

街谈巷议、蜚短流长,是最容易在无意识之中侵蚀百姓想法的方法。

比起官方的教化与文告,更为轻易的在无所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的侵入人心。

说书的内容是关於庆国女王在这次疫病之中的功绩,即便实际上包办这一切事物的,几乎都是和玄趾山相关的人们。

稳定百姓的心,让百姓的心能够向着君王,这样就是对於庆国最大的支撑,对於维持现在庆国气脉的稳定,也是达成最好效果的最佳办法。

朱旌的说书,也是另类的操弄人心。

长年以说书为营生的茈玗和蔚轩非常清楚这一点。

「今天的听众特别多,所以比预期的时间还要晚结束,」蔚轩用着朱旌外貌时的爽朗轻快的声音一边落坐一边解释两人的迟来。

「真是辛苦了,」殷榘拿起桌上的两个杯子,给蔚轩和茈玗各倒了一杯水。

第三十四章(34.13)

「待会还有一场,」茈玗接过水杯,用着朱旌外貌时的清脆带暖的声音这麽回答,然後神情略为复杂的看着红袖和青衣,「你们两个就和殷榘在尧天城里好好的逛逛吧。」

「嗯,」红袖和青衣应了声好,然後就开始说起方才所看见的有趣见闻。

即使茈玗不明说,红袖和青衣也知道茈玗的意思一半是要慰劳两人这阵子的辛劳。

再说,两人原本用来表演用的霿淞笛已经毁坏,新的乐器还没有锻造出来,所以也帮不上甚麽忙,不如就好好的休息。

另外一半的意思是要两人珍惜这短暂的休憩时光。

毕竟两人确确实实地没有遵守门规,也没有遵守茈玗的吩咐,所以接下来的处罚是必然的。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趁着这可以稍微喘口气的片刻,就好好的享受这转眼即逝的愉快光阴。

然後,就要面对各自的惩处。

对於各自的惩处,红袖和青衣倒也不怎麽担心。

因为即便是处罚,师傅们仍旧是为了自己着想所做出的决定。

才过没多久,茈玗和蔚轩又如方才一样匆匆的离去,只留下殷榘和红袖、青衣作伴。

「那麽我们再去逛逛如何?」殷榘提议着。

「也好,那麽就走吧,」红袖点点头,随即和青衣站起身,准备与殷榘往店外而去。

青衣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往刚刚走进茶楼的一行人好奇的看着。

那是。。。。

「怎麽了?」殷榘和红袖同时发现青衣的不对劲,往青衣的视线方向看去。

来者的一行人乍见并没有甚麽特别的地方。

打扮就像是普通的百姓一样,不过除了其中一个少年以外,都佩挂了刀剑在身边的武者装扮。

大概是因为武者的装扮的缘故吧,所以隐约之中透露的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气息。

而那个没有佩带刀剑的少年,表情和其他的同行者相较之下,则是温和许多,发色是钢青色的少年。

一行人看似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旅行者,除此之外,并没有甚麽特异的、需要到停下脚步注意的地步。

因为没有感受到有甚麽特别的气息存在。

虽然其中有一个人的面孔看起来特别的面熟,不过毕竟仙人的性命是无边无际的,所以就算看见相似的面孔又或者是曾经见过,也是可能。

但,就算曾见过又如何呢?

如果不记得的话,代表没有甚麽特殊的交情,也不曾相处过太长的时光,那麽最好装作不认识吧。

否则,太过轻率可是会招来祸患的。

毕竟,朱旌怎麽可能是不会改变容颜的仙人呢。

所以如果不小心遇见了,那麽就只能装作不认识,就只能当作只是面容相似的人就好了。

第三十四章(34.14)

只是青衣的眼睛所能够看见的东西和其他人的眼睛所能够看见的东西并不相同。

只是青衣所能够看见的东西,大概就和玢璘、和蝶舞所能够看见的东西是一样的。

并不是透过眼睛所看见,而是透过更加繁复的过程与作用所看见的真实。

那是绝对不会被外表的假象欺瞒的真实。

「明明应该是麒麟的气息,不过却又不是麒麟,」青衣童稚的声音带了深深的困惑,「就好像是从天地的气脉之中被割离了一样。」

青衣低喃着,「没有角的麒麟,能力被封闭了起来,无法转变、无法引发蚀、也无法听取天命。。。」

刚刚踏进茶楼的一行人似乎也注意到青衣、红袖和殷榘的好奇目光,也把目光投射过来。

青衣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喃喃的继续说着,「拥有两种形体的麒麟,因为失去了脚也失去了兽的部分,被封印了。。。,只剩下残余的身为人的那部分的麒麟。。。」

踏进茶楼的一行人是从极北之国-戴国来访庆国的泰王、泰麒等人。

虽然茶楼的人声喧腾,但隐隐约约仍旧听见了青衣有关於麒麟的低喃之声。

李斋皱起了眉头,带着几分警戒看着青衣、红袖和殷榘三人。

「青衣,我们走吧,」红袖提醒着青衣不能够再继续往下说了,对方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如果是这样的话,来者中的那个少年应该是戴国的泰台辅,也就是传闻中稀有珍贵的黑麒麟吧。

那钢青色的发色,虽然和一般麒麟的金黄鬃毛不同,不过,依照青衣的说法,还有先前师傅们说过的两相搭配起来,那确确实实是戴国的泰台辅。

而当两边的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青衣仍旧在思索着。

也不能够怪青衣感到如此的好奇,因为在常世中黑麒麟是非常稀少的存在,更何况还是失去了角的麒麟。

前所未闻、前所未见。

就连红袖本人也感到非常的好奇。

第三十四章(34.15)

红袖的心中也忍不住升起这样的念头,真想好好的看看啊。

自己的医术比起各国中专司替麒麟看病的黄医是更为精湛的。

因为自己钻研的,不只是替人看病而已,就算是妖魔、妖兽,自己也可以替他们诊治。

不过能够照看麒麟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应该说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麒麟从出生起就是由蓬山的碧霞玄君和众女仙照应着,这是自己唯一可以接近麒麟的机会。

但,实际上就算自己在五山里,和蓬山也是丝毫没有交集的。

那并不是在师傅们照管的范围之内。

所以严格来说,自己并没有真正为麒麟诊治过。

只有还在金波宫的那个时候,为了当时因为受到气脉改变与百姓哀鸣的影响而日益虚弱的景台辅,唯有那麽一次,自己在远处看过而已。

毕竟当时自己和青衣的立场暧昧,这样不清不楚的立场,就算有太师远甫的背书,也很难让负责的黄医同意自己为景台辅诊察。

而且自己那时候并没有得到师傅们的允许,毫无经验的自己如果太过於轻率,那可就真的辜负师傅们对於自己的教导了。

一般人,行走於十二国之中的时候,自己是有机会可以诊治的;妖魔、妖兽,在黄海之中的时候,也会有医治他们的时候。

唯有麒麟。

唯有麒麟是自己无法接近诊察的对象。

更何况是失去角的麒麟,自己能够做些甚麽呢,红袖在心中暗暗的盘算、思量着。

「没有办法吗?」青衣边走边问着同样也戒备着的红袖,「失去的角没有办法治疗吗?」

红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青衣的口无遮拦,又用眼角余光偷觑了似乎听见青衣的话,所以已经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三人的泰王一行人,「并不是没有办法的,不过。。。」

眼看泰王一行人就要奔过来拦住自己三人的脚步,红袖也没有把话说完,然後就拉着青衣和殷榘很快的走出茶楼,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三十四章(34.16)

即便可以医治,那却也不是自己可以管辖的范围。

麒麟、台辅,对於国家而言,对於君王而言是如此重要而不可缺的存在,如果自己任意妄为的话,或许会扰乱到天道的运行,这个决定必须要交给师傅们来做才行,自己没有决定的权力。

红袖很清楚这点。

青衣也是。

即便两人对於能够看见、能够医治这样的麒麟怀抱着跃跃欲试的期待心情,却也不是两人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即便两人抱持着如此兴奋又期待的心情。

但医治麒麟毕竟和医治一般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所以青衣没有做太多的挣扎,就和红袖与殷榘消失在街道上拥挤的人潮之中,隐匿了踪迹。

而在红袖、青衣和殷榘离开之後,比起三人慢了一步才追出去的李斋当然也没有追上红袖三人的脚步。

「似乎和描述的人很像呢,」一无所获的李斋一边回头不死心地看着,一边走回来的时候这麽说着。

景王陛下所传来的消息之中也详实的描述了红袖和青衣的长相,撇开跟在一旁的男子不谈,那确确实实与描述非常的相符。

属於玄趾山的两人。

那座据说掌管着天下玄术和医术的凌云山。

那两位传说中的洞主或许可以对於泰麒失去的角做些甚麽。

这也是为什麽会舍下还谈不上完全安定的戴国千里迢迢来到庆国的原因之一。

刚刚那一男一女,就是景王陛下所提到的红袖和青衣吧?

虽然更重要的,促成这趟旅程的原因,是因为另外一个缘故。

不过如果加上刚刚所隐约听见的言谈,或许就算让泰麒失去的角重新长回来也不是难事。

隐隐约约重新长回的角,是不是同时也代表泰麒又回到了天道之中呢?

如果可以透过玄趾山的协助,让泰麒的角完全长回来的话,那麽就真的是甚麽消息也比不上的喜讯了。

抱持着这样的浓厚希望,一行人在茶楼短暂的停留之後,便前往了位於尧天山上的金波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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