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時之龍系列二:對狼彈琴 — 02【委羽之山】

接连吃了不少果子,稍微恢复力气的幼狼便不安份了起来,趁着烛龙又去给牠采果子,旋即埋头掘起洞来───烛龙临走前为了以防万一就把牠关在火笼里,但扛不住这被关过两次的小家伙学聪明,自己挖出一个出口来,等烛龙回来後,早已狼去笼空。

烛龙当下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的毛毯不见了,狼可以不管,但毛毯很重要,於是放下刚采的浆果後,便沿途寻了过去。

另一方面,脱逃成功的幼狼在妖森里东奔西窜,还不忘时时试着嗅出其他妖狼的位置,想重回狼群的领域。

狼一生只忠於一个伴侣,狼群也通常都是由同一个家庭组成,小狼则是群体中最备受呵护的存在,即使不是自己的幼崽,其他成员也同样会加以照顾,因此幼狼有极大的机会能被新狼群接纳。

当初生下幼狼的年轻母狼之所以会独自带着牠行动,是由於母狼未经领头狼同意就与外来的公狼交配,才会被逐出群体,甚至在生下幼狼後没多久就因误侵其他妖兽的领域而被咬死,若非幼狼还太小造成不了什麽威胁,恐怕当时就一起丧命了。

毕竟每个狼群的领头狼都容不得自己的权威遭到丝毫损害,而此一特性在妖狼中更甚,其他成员都只能顺从领头狼的分配与命令。

但当幼狼遇到一个陌生狼群时,其领头狼却因隐约从牠身上嗅到龙的味道,而凶恶地朝牠龇牙低吼,深怕幼狼将龙引来,导致狼群面临莫大的危机───动物的嗅觉异常灵敏,即使牠们没见过龙,但却能轻易判断出孰强孰弱,也就越发谨慎。

幼狼哪里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上有龙的气味才会被排斥,牠伸长脖子不安而稚嫩地叫着,可最後唤来的却不是领头狼的接纳,而是让牠不明就理被排斥的原凶。

烛龙一出现,那群妖狼旋即警戒地一步步向後退,直到拉开一段距离後,才纷纷急奔而去,留下一脸淡漠的烛龙和懵了的幼狼。

第一次真正面临被狼群抛弃,幼狼显得非常沮丧,以人类的词来形容,几乎可以说是失魂落魄了,就连被烛龙拎回去时也没半点反抗。

幼狼低垂着头坐在那,就连双耳和尾巴都无精打采的,不过烛龙看不见,也没察觉到有一小团格外忧郁的氛围,跟着在幼狼面前席地而坐後,便教训似的说道:「你前世曾为西皇,就算如今堕入畜生道,也不能没丝毫傲气地跑去归顺别人,明白吗?」

兴许是因为自己也不是人类的缘故,加上前世就认识西皇,烛龙此刻对着完全听不懂人言的幼狼说教说得十分自然,就只差没直接问牠为什麽不回话了。

但烛龙的要求对一只还没断奶的幼崽而言,着实太艰难,何况北方狼与南方狼不同,本就偏好群居,方能靠着群体的力量在严苛环境中存活下来,幼狼寻求狼群不过是天性使然。

然而幼狼虽然听不懂,但烛龙教训的意味太浓厚,於是牠极度无辜又委屈地扭过头,就乾脆用屁股对着烛龙,一副理都不理的模样───也幸亏烛龙看不见,不然他肯定想真的让某只狼崽子火烧屁股。

之後接连几天,幼狼没再偷溜,但却也始终没什麽食欲,烛龙亲自给牠喂浆果时,牠也闹脾气似的咬都不咬一口,显然还在记仇烛龙那天口头教训牠的事。

烛龙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一般对人清清冷冷到能见死不救的地步,否则当初同为四时之龙的夔和相柳被当凶兽灭掉时,他也不会照旧在西域安稳过他的隐居日子,而不曾出手帮忙过。即使他的实力在当时就已经和应龙不分轩轾也一样。

然而他却又极端护短,被划入自己包护圈的事物他都份外重视,例如委羽之山,例如被他当作未来毛毯的幼狼。

他能为了不让委羽被皇城岛的火山殃及,而耗费大半灵力在皇城岛镇守百余年,如今就能为了不让幼狼把自己饿死而…多花一点心思。

烛龙拎着幼狼一路走出妖森时,那是幼狼第一次看见外面广阔的世界,第一次知道什麽是阳光、蓝天和白云,但牠还来不及从震撼惊奇中回神细看,烛龙就将牠放到肩上让牠乖乖趴着,不冷不热地交代了句:「别掉下去了。」

下一瞬,烛龙便化为红龙乘风飞去,刹那间腾云驾雾彷佛极易之事,平原与邻近的蔚蓝海域尽收眼底,幼狼出生的妖森甚至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被不断飞掠过的万里风景所取代。

在红龙背上,幼狼看见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世界如此辽阔,牠多日来的沮丧显得毫不足道,而让牠看到这一切的却是和狼族毫无关联的『人』。

红龙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而温润瑰丽的光芒,比起飘渺无垠的青天云雾,更加美不胜收,到最後,幼狼的视线几乎都放在红龙身上。

一落地,烛龙就变回了人类男子的模样,淡漠的神情依旧,就连将幼狼从自己肩上拎下去的动作也同样生疏而毫不内敛,但幼狼仰头看着他的眼神却早已悄然改变,那金眸里满满的情绪就叫作───崇拜。

烛龙带幼狼去的地方,便是他在西域的住处,委羽之山。

如同西域国土是由多个海上岛屿所组成一样,委羽之山其实也是一座小岛,上头皇室行宫式的建筑依山势而造,远远地看,甚至有不少鸟类以此为家,在阁楼、空中盘旋来去。

在这个四面环海的地方,烛龙用不着担心幼狼会跑不见,於是也就懒得再拎着牠,直接扔着就随牠去玩。

然而幼狼抬头嗅了嗅四周,倒是随即迈着四只小短腿紧追在烛龙身後,沿着那条做为渡口之用的木造回廊直奔建筑入口。

烛龙听见牠主动跟来的声音,有些诧异,但也没多做其他反应,等一只半人高的七彩孔雀从屋里迎来後,他才开口向孔雀交待:「盯着那只小狼,如果牠玩得浑身是沙,就别让牠进屋。」

毕竟此处邻近海,附近就有沙岸,烛龙实在无法忍受幼狼一时兴起跑去滚完沙坑後,就回来把屋里弄得全是沙。向孔雀交待完,烛龙也不忘回头跟幼狼警告:「听见没有?」

幼狼眨着圆滚滚的金眸,还歪着头,明显听不懂。

孔雀已经在委羽之山待了极久的时间,极具灵性,此刻微微点了点头,转过纯白的身体,便以琉璃似的黑瞳打量着幼狼乾净的程度,没一会就曳着柔和七彩的尾翎走了过来。

幼狼在妖森中从未见过孔雀,加上孔雀又比牠高上许多,见七彩孔雀忽然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牠当下就伏身龇牙,想把『敌人』吓跑,但那只孔雀却是无动於衷地越走越近。

幼狼边吼边退,最後就直接绕过孔雀窜逃到烛龙衣袍下摆躲着,窝得像一团小毛球。

「………」烛龙无言地倾身将牠从脚下拎起来时,幼狼还贴着双耳一脸无辜地盯着他,可惜烛龙看不见,就把牠递了出去。

七彩孔雀心领神会,拍了拍翅膀,随即在飞出回廊的途中以爪子抓过幼狼,便朝不远处的後山池塘飞去。

孔雀不如猛禽,翅膀虽然长而宽,但飞行能力并不好,因此即使此刻七彩孔雀的姿态十分优雅,但速度缓慢得很,高度也不高,幼狼在牠爪下不断乱动挣扎的结果,就是从半空中摔落树林里。

多亏繁茂的枝叶减弱了下坠的力道,幼狼才没当场再去投胎重来,牠落地後趴在原处缓了缓,才匆匆忙忙地一溜烟窜进草丛里,等七彩孔雀飞下来找牠时,早就不见狼踪。

孔雀无法凭着嗅觉去找一只狼,於是牠抬起纤细修长的颈子,以传遍四周的数声鸟叫让其他鸟儿帮忙寻找,待接收到回应,这才像巡视国土的女王,高贵优雅地沿途走去。

无奈幼狼实在太会四处乱窜,七彩孔雀在树林里找得快不顾形象发飙,还是找不着半根狼毛,孰不知幼狼早就循着烛龙的气味一路偷偷摸摸地溜回行宫。

那时烛龙正独自在琴室拨弄着琴弦,感觉到幼狼跑进来後,不喜弹琴时被打断的他也没停下动作去理牠,倒是幼狼自己大着胆子悄悄到他身边嗅嗅蹭蹭。

琴弦的声音,幼狼还是不习惯,但本能的抗拒却敌不过幼崽浓厚的好奇心,尤其这幼崽还对烛龙有着滔滔不绝的景仰崇拜时,那更是不值得一提了。

当幼狼两只前足踏上烛龙盘起的腿,探头想看他究竟在做什麽时,烛龙手一颤,虽蹙起眉却还是忍了,但等幼狼得寸进尺地钻到他腿上赖着不走後,烛龙的忍耐还是到了极限。

本想拎起幼狼扔到一旁去,可一碰到那身满是沙泥、还沾着不少草屑树叶的毛皮,烛龙的脸色顿时很糟糕。

「不是跟你说过,不准玩得浑身是沙进屋里?」烛龙差点想直接放火烧掉这团脏兮兮的小东西,冷着脸想扔掉却又不能扔───免得又弄脏更多地方。

幼狼似乎也感觉到烛龙的不悦了,不解地呜呜两声,随後就被拎到一个充满氤氲雾气的房间,接着一道抛物线划过半空,就扑通入水。

此处是以地下温泉建造而成的浴池,平常只有烛龙会使用,但毕竟刚让幼狼出去一会,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加上烛龙自己的衣服也被弄得满是泥,便索性带着幼狼来了。

幼狼还在陌生的浴池里跟水奋战,褪去衣物的烛龙跟着下水後,这才伸手托起快溺毙的幼狼,眉间紧锁地研究着究竟该怎麽帮牠洗澡。

捏捏耳朵、掐掐尾巴,似乎都不太对,烛龙纠结得烦心,幼狼却是前所未有的安份,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

对於一丝不挂的人类身体,幼狼或许还没什麽想法,但对於烛龙,牠却是在能理解漂亮这个词之前,就已经将之用在对方身上。

浸入池水中的红发就宛若牠在青空中看见的红龙鳞片一般,润泽而淡如云霞,让牠感到格外地安稳与沉迷。

等烛龙总算抓到一点诀窍把浑身脏兮兮的幼狼洗乾净後,他累了,幼狼瘪瘪的小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

幼狼在水里试着拨了拨四肢,也终於成功游了一小短抵达烛龙胸前,牠抬头望了下正在闭目养神的人,软软的前爪一踩上对方精致的锁骨,幼狼就凑过去舔了舔烛龙的唇瓣。

烛龙蓦然一惊就睁开了眼,尽管他看不见,但仍下意识一脸僵硬地转往幼狼的方向,待幼狼见他没『反应』,还想再舔一次时,烛龙这才二话不说直接把牠扔上池边。

烛龙不晓得这是所有狼族幼崽在向成年狼讨食时的特有举动,当下想怒,却又觉得对一只小狼生这种气未免太小题大作。

直到听见幼狼弱弱的低呜声中还夹杂着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些,暗自心想:原来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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