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慌慌张张的,里头有蟑螂吗?」他调侃问道,一方的唇微微上翘,那抹笑弧在他没戴眼镜下显得有点邪佞,也有点炫了她的双目。
方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她便不住暴躁驳斥,消除突然萌生的厌恶感。
「不是——」
原以为她的反驳会换来另一句嘲讽,可她得到的却是两道关怀的眸光。
「造恶梦了?」他探问,嗓音带暖,宛若安抚孩童般,使得她的心又不其然抖颤了下,自我厌恶感再生。
「当然不是,为什麽这样问?」她防卫性地问,结果意外得到一个预期之外的回应。
一个她从没想过会出自他口的回应。
一个她从没想过会在她身上发生的情况。
「⋯⋯因为你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顷刻间,心剧烈地一震,致使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神——」她反射性反驳,却在尖锐言词将出口之际话锋一转,故作温柔地问:「要是我真是造恶梦的话,你打算怎样做呀?」
「欧阳欣欣,你想说什麽?」他沉声问道,一双微微眯起了的双眸在没有镜片的遮挡下和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既显得有点警戒性且莫测高深,也夹带了一丝震摄力,但那份震摄力未能为她带来更多影响。
或者这样说,她拒绝承认他能够替她带来影响。
「安慰我?哄我入睡?还是借故抱我入睡?」她续问,与此同时,带挑逗性的指腹隔着他的睡袍於他精实的胸腔画了个圆,使得两道落在她身上的眼光转黯。
「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来的。」他沉声反驳,嗓音彷若自牙缝间挤出般。
「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以为然一笑,软声探问,柔软的指腹也沿着他袍襟附近的肌理来到他刚毅的面廓:「如果我说我想你抱我入睡呢?你打算怎样做?」
「⋯⋯」他一言不发,仅紧瞅着她的眼睛看,彷能从黑暗中看穿她的灵魂似的,教她的心头不期然震了下,不过这样的骚动很快便被她抑制下来。
「会抱我入睡吗?」她又问,眼波流转间尽是醉人的风情与及鲜明的鄙夷。
但他还是像块木头般伫立在原地,不为所动似的,手脚也安份地待在身侧。
明明操纵权在她手上,明明,她却没由来的在两道深沉的眸光底下怯了怯。
不满自己衍生出这样的想法,她暗咬一咬牙,才续用柔媚的口吻问道:「会吗?」
这麽一问,那双墨黑眼睛显得更为深邃,迸射出来的眼光犹若一个细密的网,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牢牢綑绑住。
「这真是你希望吗?」他刺问,嗓音更为沙哑,俨若混了不少沙石,而这些沙石又不小心滚落至她的心版上似的。
「嗯哼,不然还能是什麽?」她问,下意略过那点点突然萌生出的疙瘩感。
然而,那些不该属於她的疙瘩感却在下一瞬於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消散。
「那就如你所愿。」
乍闻宛若内藏弦外之音的一句,脑袋便顺着後脑勺处那股力度撞上一个扎实的胸怀里去。
一切来得相当突然,她不仅来不及反应,还愣在当场,直到被对方打横抱起才猛然回过神来。
?!
姓凌的又想怎样?又在打什麽坏主意?
随着各种揣测刚於脑际跃现,附加诸於膝下和後背的力度消去,她方意识到不对劲之处,脊背便撞上柔软的床铺。
?!?!
这个姓凌的果然——
「你果然和我说的一——」她鄙夷地指责他唐突的举措,奈何尾音尚未成形,就被一句温暖的命令给盖过。
「睡吧,别聒噪了。」
明明是命令,却吊诡的掺着温暖。
掺着一份她没法马上拒绝的温暖。
犹若那份来自他胸口的暖意,在她怔忡茫然的一瞬,穿透两层睡袍顺滑的布料,渗入她的肌肤,循着血液流入她那颗被冰封的心。
一点一滴溶化她内心的冰雪。
一点一滴⋯⋯
她想挣扎、想拒绝叫她感到惧怕的一点一滴,奈何两臂方有动作,她的妄动便在一个收紧了些许的拥抱止住了。
她应该推开这个伪君子,不让他继续故作温柔——
理应如此,本该如此,但这刻的她却不想拒绝,不仅没拒绝,还悄悄调整脑袋,俨若猫咪般,脸轻抵那个她要厌弃的结实胸膛。
她好讨厌这个姓凌的,她明明好讨厌的,明明——
「赶快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但那颗理应比铁石还要来得硬的心却偏生在哄小孩似的一句下软化,没法施出半点力气挣脱他的箝制。
别再胡思乱想什麽只是他随口胡诌的,并非看穿了她心底深处的想法,只不过是胡诌的,仅只如此,但内心深处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触动了。
那只不过是她太渴望被看穿所造成的幻觉,只不过是她太期待得到深度关心所导致的⋯⋯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她主观感受太强烈促成的⋯⋯
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
明明只不过是⋯⋯
但那股心间还是会泛酸,甚至沿着食道流出喉际,久久徘徊不散。
不散,不散,始终没法散去,尤其是当发顶传来那把诱哄的沙哑男嗓时。
「赶快睡吧,不想面对的事,就别勉强自己马上去面对。」
都是胡诌的,都是胡诌的⋯⋯
男人总是这样哄女人的,自作聪明的,甚至会以为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
而她眼前这个男人正正是自作聪明那派的——
不单单是一般自作聪明,而是非一般的自作聪明——
所以他会说这样的话不是因为他看穿她心里的想法,而是他自以为这样说就能安抚对方,无论对方是哪个女人,他都认为对方想听的就是这句——
都认为对方希望得到一个更用力的拥抱,都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认为——
都有——
「赶快睡吧,你这样子折腾到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这样好吗?」
就算折腾到她自己都与他无关——
她想这样反驳过去,可欲出口的话语却化成酸涩味儿,不争气地哽在喉际。
她想挣脱那对搂着她的臂膀,但挣脱不了。
明明想挣脱,明明很想挣脱,明明⋯⋯
但身体始终没动,始终跟大脑所想的背道而驰⋯⋯
没法挣脱,实在没法挣脱这个明明是霸道,却像贴心情人的拥抱般带来温柔的箝制⋯⋯惟能做到的就只有阖上双眸,让仿真度极高的虚假温暖包围她的全身。
⋯⋯就让那份假得很真的温暖陪她坠进无边际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