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集結 — 【BL】畫(全)

柔软的细毛蘸墨,雪白的宣纸铺展在紫乌木做成的桌上,修长的手优雅握着毛笔,盯着眼前的白。

落笔,在宣纸上染上一痕,墨色渲染,融出一道温柔的黑泽。

执笔的人眯起了眼,又一笔,勾勒着记忆中的景色。

十七岁时,他初游江南。

江南好,杨柳绿河岸,杏花红白墙。

十七岁的他,怀抱着几缕好奇和一丝的少年轻狂,到了那个温润的地方。河水悠悠,细细的雨缠绵着天空,一把把彩绘着的油纸伞张开来,像一朵朵典雅的花朵。

他没有撑伞,那湿润的空气伴随着荷香让他一时离不开身,自然也管不着落在身上的雨了。

江南烟雨,一片蒙胧,莲花绽香,如旋着暗香的佳人,暗袖藏香,藏着一抹魂牵梦萦的香。

正在他想着如何给这片景色作画时,一把纸伞撑到了他的头上,而他没有发觉。等他决定好骨干时,回过神,听见风吹杨柳,而杨柳拂过伞面的声音。

沙沙、沙沙……风拂过水面,掠起几丝清脆的水波,和着船夫撑船的欸乃声,又是独特的景色。

转过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细白的手,纤细的手指握着竹黄色的伞柄,往上看去,是一身深蓝的袍子,袍子绣着牡丹,更深的牡丹。

再往上瞧,看见一张面如玉的脸,白皙的脸颊漾着浅浅的笑,眼睛像星子一般闪闪烁烁的。

是个有灵气的人,一个比江南更美的人,一个男人。

「公子,雨下大了,不躲躲?」男人的声音像是船桨划过水面发出的咕噜声,柔软的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细细的听。桂桨破绿水,拂开了粉色荷花,更抖出了花香。

他那时才明白原来声音也能如此美,如此的有画面。

他暗暗决定要将心中的风景画下,画下这男人,画下桂桨画下荷花。

手一颤,笔锋一勾,勾出了一双眸子,那眸子如满天的星子落进了湖面,幽暗却又璀璨。

看着逐渐成型的人物,男人唇边露出抹笑。

风吹过窗棂,外边的梧桐树摇晃着影子,月色竟有些甜来,门前的月季开得正美,一支枝枒伸了过来,像靠在门边偷觑着的孩子。往旁一看,窗架上的月下美人,含苞待放着。

和男人随意走着,踏过青石铺成的小路,雨停了,琉璃色的屋檐滴着水,答答的,落了下来在地上聚成一个小水漥,小水漥映着蓝蓝的天空和一片小小的白云。

一群孩子从身旁跑了过去,嘻笑着,为首的女孩子编了个小辫子,手上拿着芒草编织成的小伞,後头孩子追着要抢。

他不自觉的跟着笑。

男人见了,将伞递给他。

好奇的接过伞,就见男人走到小路旁,折下一支扬着白絮的芒草,俐落的去除毛絮,他编

出了一支小伞,四方的小伞,简单的小伞,没有比他手上那支绘着红牡丹的伞美丽、却可爱无比的小伞。

他笑着接下来。

「谢谢,希望下次下雨时这小东西能替我挡雨。」

男人笑,颊边的小酒窝配着细白的肌肤,竟像梨花那样,幽幽的绽了开来。

那晚,他夜宿男人的家,他才知道原来男人是全国最大的绣行,美丽的布疋丝品全送到他们这儿来,由女人一针一线,一红一黄的绣出鸳鸯、牡丹和龙。因为手艺绝顶,所以连皇宫内皇后皇上的凤衣、龙袍都由他们一手包办。

「你是个画师?」男人如玉的嗓音低柔的问,捧着青花小杯的手轻轻拨着盖子。

「是,不过技艺不到火侯,所以到处走走。」他回答。

男人笑,起身,蓝色牡丹在月光下折出几抹惑人的幽影。「皇宫最近来了个新贵妃,陛下下旨要我们给贵妃绣一套衣裳。」说着,他从小柜子内抽出卷轴,手一抖,卷轴刷然而开,上头绘着一个夜合花般的女人。

小而白,含蓄却放着香。

「你说,该给贵妃绣些什麽?」

他抬头看着男人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淡淡一笑。「绣夜香木兰,你说如何?」

「夜香木兰……可是夜合花?」

「是。」他回答,然後看见男人露出满意的微笑。

「能请你为我构图麽?」

他瞪大了眼。「我只是个小小的画师,给贵妃新裳构图,这万万不行。」

「古来多少诗人文人活着时默默无名,死後声名大噪?」

疑惑着,不明白男人为什麽忽然提及这个。他默不作声,等着下文。

没没无闻不代表不好,只是尚未被挖掘。」

他替男人画了图,夜合柔柔的开着,开在那罗锦之上。

停笔,柔瀚蘸墨,风又起他听见窗旁的芭蕉摩娑着,滴答滴答,竟是几滴雨声。啊了声,看着外边天色,竟是一方晴一方雨。

道是无晴还有晴?

他轻轻的笑开。回到案边,看着那差不多的图,男人栩栩如生,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笑。歪头想了想,他将笔架到一旁,换了支毛笔,沾上了朱丹,揉了些水,让颜色淡了

许多,落笔,晕开了一圈粉,笔锋浓转淡,一压,像门前让薄云遮住的满月,中心透着光,旁边渐渐的暗淡。

男人的喘息萦绕在耳旁,红色的软被压在身下,雪似的肤色衬着那红,更是白得艳丽非凡。

沉下身,男人的喘息转为轻泣,低柔的嗓音此时破碎不全,轻喃着要他缓些。

黑发披散着,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又是底下男人的。

看着含着泪望着他的男人,他吻住那粉樱也似的唇,吸吮辗压,将所有的呻吟压得破碎,

如晚风下落了一地的桃花。

那夜,春宵共度,直至天白鸡鸣方休。男人沉沉的睡去,浓黑如扇的睫毛还沾着泪,如承接朝露的花瓣。

男人的睫毛像扇子,不是羽毛似的扇子,是一把檀木做成的纸扇,儒雅而沉香。

等男人醒来,他被推了一把,男人瞪着他,喊着以後休想同房。

他笑着,揽过男人,将方折下的梅花枝递到他手上。

江南暖,梅花难开,那是入冬来的第一支梅,一支透着幽香的白梅。

搁下笔,看着衬着牡丹的男人,他笑着。

抽出压在下方的兰芝,俯下身细闻,纸上透着一抹说不出的清香,恰似男人腰间挂着的香

包,香如其人,人映其香。

初识时,他觉得男人是荷花,相处一段时间後,他认为男人是兰草,直至今日,他方知男

人是牡丹──一如首见时,那绣在他身上的牡丹。

捧起茶杯,里头茶水早已凉了,不甚在乎的喝了口,漫在舌尖的苦涩让他皱了皱眉。

风吹过门,吹响了门旁的竹玲,咚咚清脆响,一抹人影就着月色倚在门旁,望着他。

他漾开了笑。

男人伸出手指着窗台,那手如曩昔一般,青翠如葱,细腻如玉,顺着那美丽指头的方向望

去,昙花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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