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家教夢│舊作】玉環 — 54、補償

时间不停从表中流逝,纲吉满是担忧地不停将视线在手腕上的表,和悬在上头的手术中的灯光来回,脚下焦躁的踱步没有停歇过,只在沉寂得了无生机的空间中回荡出空虚的回音。

他没忘记,当他在外头等待他们出来时的那一幕腥红得刺眼的景象。

身躯上的衣服早被血浸染,红得诡异不自然,浑身的鲜血从她下垂的四肢滑落,拉出了一痕痕怵目惊心的血丝,最後滴落在地面上溅起了小小的血花,残破身躯大小深浅不一的伤痕却不断地滚出红江,尤其以左胸上微小的洞孔为大,同时他还听见了里头日益衰弱的心跳声。

要不是身旁专属彭哥列医疗团队熟稔地将她先做止血的动作,以及云雀学长以冷调的嗓音说着不需要而惊醒了他,他想他的脑海还是会一直呈现空白的状态吧?

里头,除了伤势最严重的她,其他人都笼罩在鲜血之中。

无论是最强的云雀学长,还是褪去骸的幻觉行走有些困难的库洛姆,抑或抱着她走出来的XANXUS,他们全都已经浸浴在腥味的艳红,久久无法摆脱。

这就是黑手党,彭哥列十代。

身边的Morte首领语重心长地叹了息,淡淡的也是沉重的。从前呼风唤雨的气势早就苍老的凋零了,只留下一片破碎的无奈,或许他仍不敢接受这种事实吧。

那句话,飘忽德融化在充斥腥味的空气中,环绕许久才彻底消散,但却已经顺着他的呼吸,已到了肺叶之中酝酿再随着血液扩散在体内,无形又成了沉重。

一旦与黑手党沾上边,血腥是必免不了的。

指尖紧紧地没入了掌心,纲吉根本不想见到鲜血或着甚麽人死亡,但见到她气若游丝几乎没有呼吸起伏的时刻,他发觉他自己离那两者都很近……不管是在黑曜、指环战抑或未来,都很近……

明明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的,原来一直在身旁……

但,Morte首领想说的不是这个吧?问他为何有这种想法,他不知道,因为这是血液里头的直觉给自己的感觉,而是──

亲手将自己所在意的人给毁灭。

当子弹穿透过她的左胸前,XANXUS有犹豫吗?

当子弹穿透过她的左胸时,XANXUS的心底在想甚麽?

当子弹穿透过她的左胸後,XANXUS曾有懊悔自己为何开枪吗?

他,看不出来。

从他抱她出来到现在,他没见到他有甚麽情绪,如同往常淡漠得彷佛陌生人不在意,放下她後,他也迳自离去,不带一丝的留念,恍若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他有些困惑,因为这四年来他多多少少会听见九代首领跟他聊起些片段,内容有些是守护者之间的趣事,但也不乏他对XANXUS的关心,说他近来沉默了许多,也说他喝的酒也多了……

这大概是XANXUS对寒露离开後的改变吧?

所以,还是会在意的吧?

啪嗒的一声正亮着的灯倏然熄灭,唤醒了沉溺於思考的纲吉,他除了见到衣群白衣护士将卧倒在病床上的她推走,也见到一脸疲惫走出手术房的夏马尔,便一步上前,急着想要询问是否抢救回来了,但还没脱口,却被夏马尔打断了。

「彭哥列小鬼,她暂时已经没事了。」待摘下口罩後,扳了扳僵硬的颈子,已经逐渐很少就人的夏马尔不禁有些微的埋怨。救人总是比杀人麻烦,所以自己才会走上杀手这路,没想到前一天就被里包恩用枪指着脑袋送来这边等着救人。

不过这伤势真是严重到差点毁坏这少女的所有生理机能,肺叶险些惨遭断骨刺穿,心脏的话……只能说能活下来真是奇蹟呢,还是说那个男人故意射偏要害,只有说浅不浅说深也不深的擦伤罢了,其余的大大小小伤口都可以处理,就属那两个地方最难处理了。要不是有个前任云守一同协助,恐怕手术也无法如此完美。

欸、下次他打死也不想再救重伤濒死的病患了,累死了。

面色稍微肃穆,夏马尔难得正经地对着松了口气的纲吉说道:「不过,彭哥列小鬼,在里头的还是那个女人,不是大家熟悉的寒露。」

深吸口气,纲吉敛起眼帘,掩住了灵魂所在的一切,「……我知道。」这时换他了,这样就能让小露回来了……但是,那个藏镜怎麽办?

那个没有任何归属的藏镜,该怎麽办?

没来由的,他深深地感到不忍。

「那麽,等下她会在一号加护病房。」别具深意地瞅了她一眼,夏马尔拍了他的肩,感性地叹了息。「既然都决定了,就去做吧,别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忍,造成自己以及他人後悔莫及的事。」

「这个世上啊,没有可以两者都兼顾的事情,若要成功就得有牺牲。虽然残忍,但却也是事实。」

声音渐渐远去,也说明他的离开,但重重的话语却敲落在心田,遗留下一痕伤疤。纲吉垂下首,任眼前的发丝垂落遮掩眼前的苍白,也在面容上刻下了淡淡的阴影,一光一影在面容形成了两极对比,犹如心理的交战。

那,XANXUS是不是也知道这道理才会这麽做的?

紧紧地握紧了拳,泛白的关节因为力道而颤栗,他紧蹙着眉头不禁问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而此刻的犹豫又是甚麽?

踏出沉重的脚步,他顿时觉得肩上的负担很沉很沉,沉到他快无法承受,步来到一号加护病房门前,纲吉迟疑了很久,才敲了出了两声清脆,然後缓缓地拉开门,刺鼻的消毒味和残存的血腥都扑鼻而来,他再次深吸了口气,难闻的味占据了鼻,但却也清醒了不少。

扬起眼眸,一室的乾净掩不了运作的医疗设备,尽管里头的光线都从外头面临海的落地窗涉入,但里头笼罩着死亡的暗沉却没有被驱逐,反而成了抹惹人刺目的对比也有种嘲讽意味在蛰伏。

将视线调至躺在白苍之上的少女,发丝已被洗净为原本的清淡色泽,但面容上却被雾气沾染又消散的氧气罩霸占,隐於被单里的身躯多少的纱布和绷带如锁链攀爬全身,此时的她虚弱得好似随时可能都会蒸发的露水。

在原地踌躇了会,他小心翼翼地坐上病床边的椅上,尽量不出任何细碎的声响惊醒虚弱的她,但依然让床上尚虚弱的她掀起了眼帘。

一触及冷淡却茫然的金绿眸瞥来,纲吉慌张地手足无措地呐道:「抱、抱歉……吵醒你了……」

没有开口回应,只是缓缓地吸着氧气,直直地盯了他好一会,对方相似的长相让她思起已快成灰烬的回忆,很怀念,也很苦涩……

她想过,就算不在他们身边,她还是可以在远处看着他们,然後静静地守在Vongola,至少这样,她还能感受到他们需要她,但……如今呢?她是不是真的如那个男人所说,她……

不被Vongola需要了?

那她现在存在有甚麽意义?一直守护的Vongola不再需要她,她还能做甚麽?千辛万苦地夺到身躯,此刻甚麽都不能……

见她一直凝着自己瞧,但却毫无焦距,从此纲吉便晓得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遥远的地方,一种其他人都触碰不到的地方。

时间随着播放的回忆而流入东海,正当纲吉欲言又止时,藏镜蠕动了死白的唇瓣,「十代……你也是这麽想的吗?」气若游丝的嗓音隔了层氧气罩,细微空洞的茫然散在空中,仿佛悲怨低泣的挽歌。

「Vongola……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从未流露的脆弱正颤抖,她无法想像现在的自己该依存着甚麽而活,彷佛已经失去支柱的屋子,彻底的崩塌、毁坏甚至消失。

她已经迷失了,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蒙中。

纲吉顿时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因那双金绿里深沉的绝望,完全毫无任何的光采在里头闪烁,只有死寂正在缓缓地浮动,但却也是濒死的挣扎。

那,他该说甚麽?谎言还是事实?

不是没见到纲吉左右为难的神情,她惨澹地扯开难看虚弱的笑靥,然後自嘲似地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顽固所致的啊。」或许面对相似的面容,她勾起很多回忆,同时也发现了以往都没有察觉的瑕疵。

「一直以来都不被需要……」低声喃着,窒人的哽咽如同身上的绷带缚锁了全身,向来唾弃哭泣的她,竟觉得眼眶泛起了滚烫。不同於先前因为痛觉的痛,而是遭到抛弃的空虚酸涩所致。

或许在前几代,她是被需要的;但随着时光,彭哥列改变了以往的强悍,逐渐趋转为温和,这也突显了,向来与血腥为伍的她开始不适合、不被需要了。

那句话,使她的生存意义遭到抹杀,也让她岁月堆起蒙蔽自己的仇恨荡然无存。这样的她,真的好可笑,既然不被需要、没了生存目的,那为甚麽她还要如此?

徐徐地眨了眨眼睫,一串串清痕从囤积着剔透液体的眼角画开,灼热烫着了眼,也烫着了隐隐作疼的心。很烫,也很痛,这次的痛已不是毒发的开端了,也不是剧烈足以致死的末期绞痛,是一种令人发狂崩溃的破碎。

掩上沉痛的眼眸,不被认定的她只是个被否定存在的普通人罢了。「我真是愚蠢……」

「不是这样的!」一直不语的他倏地开口打断她的话,奶油色柔和却坚定的瞳孔倒映着她若花似的脆弱以及惊讶。

「你……说甚麽?」声,有些颤抖,但却不是死然的绝望,而是被期望点燃的颤栗。

稍後发觉自己竟然如此大声的反驳,纲吉有些慌张地挥摆了手,连忙解释:「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的存在,对他们还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毕竟,没有你,也会没有他们的……」最後,彷佛被流荡体内的血液给激起,他凭着传承而下的直觉低声说着。

「就算这里不需要你,我相信,在他们的心底,你依然是他们最大的支柱。」见她听得入神,纲吉便感到不好意思地搔了蓬松的褐发,「这、这只是我的感觉啦,没有别的意思……」

敛下了眼帘掩饰住依旧不停泛滥的泪光,她稍作沉默才问道:「……十代,你有爱的人吗?」

没料到她会问问题,纲吉不禁吓到根本无法思考,须臾後才反应过来她所问的问题,面上立即起了遐想的艳红,些许慌张地在心底吐槽为甚麽话题转到他身上了,但还是颔了首承认。

目光登时很遥远,藏镜沉淀了情绪,稍为止住泪水才静静地道:「你跟他很像,也一样是很温柔的大空,而寒露的记忆里,你所爱的人真的也很温柔,温柔得也很像她。」心底微微泛起涟漪的酸涩根本不像以往的自己,她轻颤着身躯苦笑。

「可以劳你帮我拿下氧气罩,然後让我看看海吗?一眼就好。」牵起虚笑,她轻轻地请求,「这身体可以的,可以吗?」

隐隐觉得不妥却又敌不过她的请求,纲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巧地替她摘下氧气罩,然後推来一直在病房里的轮椅扶着她坐上,才推着她来至渲染着咸涩海味的阳台,观看着泻了一面耀眼珍珠的碧海。

轻轻地嗅着令她安心的海风,她敛上眼帘,「我从未尽过身为母亲的责任,明明这孩子有个属於自己的人生,却被我亲手破坏掉,甚至消失了……如今,我能为她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感觉到推着她的十代些微的不自在和僵硬,她不禁噙着苦涩牵强地微笑。「就当作,是我这个失职的母亲,对女儿所做的唯一补偿吧。」

艰困地举起了双手,握上了束缚自己也綑绑他人命运的冰凉玉环,在纲吉吃惊的注视之下,她澹然笑道:「或许补偿的方法偏激了点,但却是唯一能皆大欢喜的法子。」金绿眸彷佛染上灰蒙蒙的雨丝,交错之中却教纲吉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

为甚麽?为甚麽他觉得她会消失?难道──

她一面抚着刻画精细的玉环,一面打断他愈脱口而出的话语,「下次你找到了这躯身时,将会是寒露了,那麽──」缓缓地聚起残余的力量,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任着带着海味的微风拂了她的衣物和发丝。

「Arrivederci,Vongola.」

雪中一抹艳红从他视野中快速撩过,然後从此坠落了蔚蓝之中,一声溅起的浪花巨响,不只翻起了雪花,也掀起了惊滔袭上了纲吉,血液都逐渐地回溯至心脏,冰冷结上了四肢都因这惊人的场景而起。

找回消失的灵魂,即使魂飞魄散。

这就是补偿,她唯一能为她做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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