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偷呃拐騙 — 8

直至现在,江野还是知道他们私下时有见面。仍在读大学的小悠每个月总有五六次带着一盒西饼上来画室,说是「要向温老师请教艺术」,而他明明是读社会科学的。一入去温油然的房间,有时半小时也不够就被赶出来,一脸忿然的;有时温油然那天有空,跟小悠在房内耗上一两小时,也不是怪事。

只是江野好奇温油然怎会一看礼物就知是小悠送来。

「上次小悠弄脏了我那条墨绿色斜纹领带,我抱怨了一句说:『我就只有一条墨绿色的领带,而我喜欢这种颜色』,小悠便说下次送我一条……」温油然拆开盒子,将领带挂到脖子上,笑得灿烂:「好看吗?我想不到小悠记性这麽好,连我也不记得他是何时弄脏我的领带……」

「墨绿色?」江野瞪大眼:「那岂不是我之前送你的礼物吗?怎弄脏的?」

温油然又是一呆:「你送我礼物?又是几时的事?」他又耸肩说:「但那也没办法,不想弄脏也弄脏了,那领带我已丢掉了……你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江野又不说话了。两年。去年跟前年温油然生日那天,江野都去了别人家过夜,前年更是过了三四日才记起温油然的生日,至记起来时,才匆匆画一幅画补送给温油然。那条领带都是三年前送给温油然的了。那时他刚跟温油然搭上,自是表现殷勤,至於墨绿色的领带,他只不过随意挑一条,碰巧挑中温油然喜欢的颜色。

在江野想起前事时,温油然已拆了另一盒礼物,那也是一盒领带,不过是浅棕色,格仔花纹。江野气恼说:「你也猜猜看这是谁给你送的!」

温油然想了一阵,半带犹豫:「是阿柳吗?」

「你怎会知道!」江野失神。

阿柳是温油然的学生之一,一个快将大学毕业的小伙子,长得温文清秀,尤其是左眼角处一点泪痣点出风情。阿柳是跟随温油然最久的学生,比江野更早认识温油然。这一两年温油然回大学当助理教授,阿柳开始坐镇画室,负责管理儿童画班——温油然除了在画室做艺术,也有开办零星的儿童画班,价钱收得低,让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也有机会学画。江野以前就想勾搭阿柳,可惜对方是个木美人,看着漂亮,性情没趣得很,不符合崇尚玩乐主义的江野。那麽一副好看的样子,说出口的话莫不是乾巴巴的,又冷又硬,是个不谙调情的闷蛋。

「阿柳有次替我打领带,问我说『老师,我看有那麽多条领带,有什麽颜色的领带是你未拥有过的』,我随口说『浅棕色』。阿柳反问『那不是很常见的颜色吗』,我之後便调出一种棕色,」温油然秀了秀领带:「就是这一种像沙漠一样的棕色。这颜色很少见,我虽然喜欢,却未碰过这种颜色的领带。也不知阿柳是从哪里找回来的,格仔花纹的领带我也没有几多条,这正好……」

之前,江野还不敢肯定阿柳与温油然有师生以外的关系,可是现在事情再清楚不过了。而他没资格问:阿柳怎样爬上你的床?阿柳那麽一个木讷的人,在床上也能满足你吗?跟阿柳、小悠上床的感觉,比跟我上床更好吗?阿柳是早知道你跟我同居,何以愿意做你的情人?

末了,江野苦笑,幽幽地说:「老师,阿柳怎麽会为你打领带?」

温油然默默吃起饭来,良久才答:「你一次过问我那麽多事,我怎说得上?我也不可能记住生活上每一件事。你记得起三日前晚饭吃过什麽吗?小野,你最近问我那麽多东西,也很少出去找乐子,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江野语塞。他想,原来在温油然心中,与一个人做爱就像食饭一样,吃过了、填饱肚子了,就没义务再记住陪他上床的那个人、以至是对方的名字。

「小野,你不吃了?」温油然指着那半盒饭,江野别开脸:「吃不下。」

温油然耸肩,自顾自吃起来,像只饿鬼,好似一天没吃过饭。江野不禁问:「你这天没吃东西?」

「也不是,但就是有点饿。」

「你今天生日还这麽晚才回家,到底是野到哪里去了?」

温油然一个四两搬千斤,轻描淡写:「讲到野,我还及不上你。你名字里就有个『野』字,我可是姓温,」温油然抬头,半开玩笑说:「温柔的温。」

江野心软了。自从大半年前他碰见温油然与小悠做爱的场面,他才惊觉温油然原来与他以外的人有关系。他处於壮年,身材结实,又总是笑脸迎人,名副其实就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也是自温油然与小悠搭上後——应该说自从江野发现他俩搭上,因他不肯定他们实际上何时搭上的,温油然整个人变了:表面上他仍是那个不卑不亢的男人,但他开始夜归,江野有时不经意问他去了哪里,温油然总是端出和煦的笑容,转移话题,比如说他今天经过哪一家饼店,买了江野最爱吃的曲奇饼。

这个男人最懂得嘘寒问暖。对着你时,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而从不让你察觉到,他的温柔到底同时用在几个人身上。

温油然必定是在报复自己处处留情。江野想,也许这阵子先收敛一点。江野开始准时归家,连酒吧也少去了,然而一回来,常常只见一室幽暗,夏天时只有声声蝉鸣伴他等温油然回来。他想:他跟温油然是什麽关系,有必要为他守身吗?是的,又不是非他不可。在别人身上发泄情慾,但结果还是要回到温油然家里,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的行李放在这里,且短期内也不太可能搬走。

他被逼看着温油然的笑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床上他们交缠如昔。做爱後,温油然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而江野独自躺在床上,眼光光的,脑里胡思乱想,总是睡不着,至疲倦到极点才不知不觉睡去,可他又讲不出口留温油然在床上睡。他不想温油然觉得他需要他,他不想温油然看透他,以免失去优势。对江野而言,一段关系便是一场战争。

「你还是未答我,你今晚去过哪里。」

温油然吃完饭,仍意犹未尽,往厨房丢掉空盒,打开雪柜,惊喜叫道:「竟然有蛋糕!」温油然捧起纸盒,打开一看,是个一磅重的黑森林蛋糕。江野怪自己迟钝,忙着生闷气,连自己买了蛋糕的事都忘了,他见温油然一脸笑意,心内高兴,又不想表现出来,佯装冷淡:「你不是都吃饱了吗?」

「我一向嗜甜,而且今晚几乎都没吃过什麽,很饿。」温油然先将蛋糕盒放在茶几,三步拼作两步,窜入厨房拿餐刀、碟跟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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