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按下去,砰地一声,门被大力往内拉开。
探出头的那人,外表十分狼狈,像是刚从池子里被捞出来,浑身湿漉漉,虽然裹了件浴袍,水珠还是不停落下,瞬间就把脚下的米白色地毯滴出一圈深色痕迹。
喘着气,以舫一脸窘迫地解释:「我睡到刚刚才醒,知道你来了,赶紧梳洗……」
句子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她冲上来,紧紧抱住他。
靠着那个温热的身体,将头埋在他还带着沐浴乳香味的胸膛里,笙寒几次张嘴,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任凭两个字,在心底滑过一遍又一遍:
他在、他在、他在、他在……
跟五年前相比,以舫的肩变宽了,身体也比从前更厚实,浴袍下肌肉线条分明。两人一贴近,他便伸出手,紧紧环在她的腰际,拖着她一步步退进屋里。
背後几不可闻的关门声,令笙寒稍微清醒过来。她抬起头,眼前景观与记忆一般无二,整面落地玻璃窗,依然映得室内满满水色天光。太亮了,刚从微暗的走廊走过来,她眼睛受不了,反射性闭上,在黑暗中让以舫半抱半拖地又走了几步,坐进沙发。
「你别动,我拿点喝的过来。」对她的异常,以舫没多问,只一边这麽嘱咐,一边大步绕过茶几,走进开放式厨房。
笙寒闭上眼、再睁开,重复这动作两三次,等她终於能适应室内光线时,他也已回到视线范围之内,一手端了只青花的薄胎瓷杯,另一手则拎了个雕花的水晶瓶,里面装有半满的深金黄色液体。
他先将瓷杯递上前,示意她接过:「咖啡,我煮的,八成很难喝,不过镇定效果应该不错。再不行的话……」
摇摇瓶子,以舫靠着她坐下,又说:「还有白兰地。过了快五年,有没有练出一点酒量?」
他轻松的态度,再加上当年她自己喝两口就醉到只会傻笑的回忆,成功让笙寒心绪逐渐稳定。她抿了一小口热咖啡,才开口:「新闻说,你办公室的那栋大楼,有人遭到枪击──」
「有这种事?」他扬眉:「你先喝,我来看看。」
以舫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笙寒则继续喝咖啡。等她吞下大半杯真的不太好喝的咖啡後,他脸色凝重地开口:「出事的人是我楼下法律事务所的专员,急救了大半夜,还没脱离险境。」
「你认识?」他的声音暗藏困扰,她又开始紧张。
「打过几次照面,文氏外聘的法律顾问,就是那间事务所的合夥律师。」以舫边滑动萤幕边说:「以森陆续发了好几封电邮给我,说根据他打听出来的消息,应该是私人恩怨,跟我们的案子无关……」
讲到一半,他猛抬头,问:「你以为是我被枪击,才冲过来?」
笙寒点头,以舫的眼睛骤然比夜空的寒星还亮。他伸手搂住她肩膀,放柔了声音解释:「礼拜四离开芝大後,我一直忙到今天早上五六点,才终於能躺下来睡个觉……你担心的话,怎麽不直接打手机找我?」
「打了。」想到刚刚那场虚惊,她依旧心有余悸:「连打几十通,逼不得已,连你办公室都打,统统进语音信箱。」
她还没讲完,以舫就一把抓起沙发角落里的手机,按了两下後苦笑着说:「抱歉抱歉,有家公司礼拜四下午正式向法院提告,指控文氏采用的技术涉嫌侵权。我爸不晓得透过什麽管道听到,不停打电话来关切,搞到後来我有点烦,懒得理,忘了手机该充电。」
「你被告了?」笙寒又一惊。
「预料中的事,早准备好,等他来告!」
以舫这个当事人倒挺不在乎。他头往後仰,靠着沙发背又说:「官司不难,但很烦,牵扯到太多方。之前一直没办法睡就因为处理这个,白天跟律师团商讨对策,晚上还要和亚洲那边视讯会议,安抚客户。」
「不过你等着看,我不但要赢,还要用这案子杀鸡儆猴,让所有人晓得,敢惹文氏,就准备付代价。」讲到最後,他眼底滑过一丝凌厉。
话说来简单,但笙寒可以想像,过去几天,以舫有多忙。
她带着歉意喃喃:「那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我喜欢你吵我。」他缓缓摸着她的头发问:「不热吗?」
笙寒这下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暖气十足的室内,穿着雪衣喝热咖啡。
额角早就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然而她迟疑片刻,没脱外套,只望着他问:「我现在离开的话,你是不是还能再睡一下?」
「不能。」以舫先斩钉截铁答了两个字,再看进她的眼底,轻声问:「你有话,想当面跟我讲?」
啊,刚刚……他也看到她今早寄的电邮了?
无意识地咬住嘴唇片刻,笙寒点点头。
以舫又问:「跟当年、你来芝加哥的那七天有关?」
这个问题有点怪,笙寒不怎麽确定地答:「算吧。」
以舫没继续问,只垂下眼帘,两人都静默半晌後,他拉起她的手,低声说:「好。不过在你开口之前……我想先道歉。」
这一句,骤然令她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笙寒想抽回手,扯了一下,却只让他握得更紧。
两人僵持片刻,她哑着嗓子问:「为什麽?」
「因为、当年,有些事……」以舫迎上她目光:「我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