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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份爱的感觉,就像行走在峡谷岩缝间,时而仰头望天的滋味,那麽,要攀爬上去,沐浴在光明的世界里,那过程大概就像赤脚踩在边缘锋锐的石堆上那麽让人战战兢兢了吧?小桐躺在床上,又丢了一坨沾满鼻涕的卫生纸进垃圾桶时,忍不住叹口气。那天,离开台中公园後,徐子尚显得有些郁闷,而在回台北的火车上,他的电话忽然想起,看着手机,凝视片刻後,徐子尚最後选择不接,虽然铃声并不响亮,但每一声却都直刺小桐心里。後来徐子尚索性将电话调整为震动模式,之後它又响过两遍,还是没接,徐子尚每次看完来电显示後,就把电话又塞回口袋里,随着电话愈打愈多通,徐子尚的眉头也皱得愈深。
她知道那是蓉妮打来的,一个女人,不管事业心有多重,也无论她多麽专制霸道,但毕竟还是会渴望爱情的吧?她可能在公司里忙了一天,被那些恼人的公事搞得疲惫不堪,所以想跟男朋友说几句话,又或者是今天好不容易可以顺利下班,想找男朋友一起吃顿饭?
小桐没有问,徐子尚也没有讲,他们只是各自安静着,天黑後没有风景可看,缩在座位上,这冷气冷了点,不但让她皮肤感到寒意,连心里也不舒服,而更惨的是,一回台北,第二天她就病了。
「乖乖吃药了没?」虽然没有亲临病榻来探望,但徐子尚的关心电话却没少过,尤其在吃药时间。
「吃了,可是吃完之後,脑袋都昏沉沉的,手脚也很无力,简直就跟笨蛋一样,我现在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小桐挣扎着讲电话,「那个可恶的药剂师,还说这种胶囊吃完不会嗜睡。」
「任何药物吃下去,多多少少是会有一点副作用的,但基於笨蛋才不会感冒的道理,你就是吃完药後得先变笨,然後感冒才会好,懂了吗?」徐子尚好整以暇地说。
「狗屁。」
他不对那天的电话多做解释,也不想多谈什麽,这些小桐都清楚,有些话题是两个人都必须刻意避开的。只是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她总不由得要对这些事多想。不到无法下床的地步,她本来就很常有些小感冒,其实早已习以为常,这点小病是死不了人的,才刚出现一点流鼻涕跟头晕,不用跑医院,她直接就到药房去买了感冒胶囊。
只是本以为三折肱後能成良医,自己应该很可以掌握身体状况的,没想到感冒的第三天,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原本轻微的症状非但未见好转,反而头昏脑胀,整个人昏沉沉,连出门买个便当都差点摔倒,而一回到家里,面对纸盒里的餐点,丝毫提不起食慾,甚至还反胃不已,只觉得浑身燥热,一量体温,居然升高到三十九度半。
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呢?徐子尚这几天正忙着一些设计工作的收尾,暂时是走不开的,她挣扎着搭上计程车,这次可不敢耽搁,一路直奔医院,在急诊室里,当挂号柜台的人问她有没有家人或朋友陪同时,她摇头,脸上有些无奈。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经验,打了退烧针,躺在病床上,看着急诊的观察室里熙来攘往,活像个大卖场似的,急症患者、患者的家属,还有一些陪同的、找人的,或者跟医生、护理人员不知嚷些什麽的,把急诊室搞得热闹非凡,而她独自躺在狭窄的病床上,直到一袋点滴吊完,好不容易恢复点精神,缓步走出医院,从头到尾却连个来探望的人都没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自己心里清楚。
回家的路上,她传了一封简讯给徐子尚,轻描淡写,只说自己有点发烧,去了一趟医院,要他不用担心。简讯发出後不久,人刚到家,她才脱了外套,努力爬上床去,正想用棉被闷汗,然而手机忽然响起,徐子尚居然已经跑来。
「医生怎麽说?药吃了没有?有没有退烧?会不会想吐?你在哪家医院看的?要不要找个大一点的医院再检查检查?」劈头就是一连串问题,徐子尚脸上是焦急与关心的模样,但下一句就让小桐挣扎着抓起枕头丢过去,他说:「听说狂犬病的初期症状跟感冒很像?」
她终究是感动的,徐子尚带来的,除了他必须快马加鞭完稿的笔记型电脑之外,还有一盒鸡精跟好几罐各种维生素补充锭。
「现在你相信,我不是笨蛋了吧?」躺在床上,病恹恹地,小桐对坐在床边书桌那儿,已经接上电源、打开电脑,开始画图的徐子尚说。
「确实,笨蛋比较不会感冒,但我刚也说了,狂犬病的一些症状……」徐子尚还没说完,小桐抬起脚来,有气无力地踢了他一下,瞪眼说:「没事你就滚吧,不要浪费我家的电费!」
大概只是几张图稿的修饰,其实进度很快,除非小桐开口,否则徐子尚几乎不怎麽说话,他专注地盯着萤幕,手指不断移动滑鼠,点下按键,一张张图层复杂的设计稿,在他手上如烹小鲜,很快地被处理完成。料理完那些工作後,徐子尚匆匆下楼,在小桐不小心睡着的时候,他已经买回来一碗粥,而且小心翼翼地端到她面前,这才轻声把她唤醒。
「如果工作在忙,你就先回去吧,不要紧的。」她试着说几句让对方安心的话,但气力极虚,却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工作是差不多了,下午要去开个讨论会,等会一开完,我会赶快回来,再帮你带晚餐,好吗?」徐子尚看看时间,刚过下午两点,距离会议开始时间还有半小时。
於是她点点头,徐子尚问她晚餐想吃什麽,她说:「都好。」
当然都好,小桐忽然感谢自己生了一场病,如果不是这不晓得打哪来的强力病毒使然,徐子尚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应该看见了吧,书桌正前方的墙上,就在他刚刚放笔记型电脑的旁边,那儿悬挂了一块软木垫,上头钉挂了好些东西,有前几天去台中的火车票根,有徐子尚买给她的耳环,还有一张在火车上拍的合照,那是小桐随身带的数位相机所摄下,又拿去照相馆冲洗出来的,照片里,徐子尚笑得很腼腆,小桐依偎在他身边,脸上则是幸福满溢。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她知道徐子尚会看见那些,也希望能被他看见,而看见之後,心里也会有若干想法,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如此希望,或许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对这份感情绝对是很认真的,哪怕会有多少困难,哪怕有多麽见不得光,但总之不会像当年那样。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难道自己就不够认真吗?当然不是,那时,她只是不够积极,不用勇敢,才没把这男人给抢过来而已,但这份真心却从来也没半点没变过。她心里觉得,不管徐子尚能来几次,来了能待多久,这个拉上窗帘,显得幽暗房间里,总因为他的到来,彷佛充斥着幸福的气味与光。
还在想着,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起初以为是徐子尚打来,然而来电显示却是郁青,而更让人费解的是,电话中,郁青不但哭哭啼啼,还说她就在楼下。
「好端端的你哭什麽?」支撑着起身开门,才走几步就已经气喘呼呼,脸色苍白,小桐纳闷地问,但郁青踏进房里,还没收住眼泪,也还没说明原由,却是一脸疑惑地问:「我刚刚看到一个很面熟的人,他……」话还没说完,她看到书桌前那块软木垫上的照片,却忽然哑口无言。
-待续-
有光映照的角落,就是幸福的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