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良久，阿杰的声音划破这短暂的沉闷。
「我是谭以豪。你好。」
「我是李毅杰。」接着阿杰伸出右手并礼貌性地笑着。
「我知道你。像这样的见面还是第一次。」然後谭以豪也礼貌性地回握。
空气彷佛被抽光了般，使我的呼吸感到困难。看着两个男人礼貌般交握的手，而我只能站在一旁呆愣什麽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相视而笑。一瞬间有一种我是隐形人的错觉。
两只手始终握着两人也始终笑着，彷佛正玩着谁先松手谁就输了的游戏。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什麽，一种不容许他人进入的奇怪气氛，说不上来的奇怪，奇怪到就连我凑进去都显得突兀。
「那个……」
但我还是硬凑进去了。再这样玩下去会没完没了的，也许下一秒他们就会手牵手变成情人也说不定，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个空闲去研究那个画面就是。
阿杰跟谭以豪很有默契的一起转头看我，四只眼睛两种眼神使我手足无措於是我决定敛下眼低头不语。
不想接受也不愿承接那两种眼神所带来的情感含意，就算从中隐约透漏知道了些什麽也没有勇气去承受，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然後是谭以豪先松手了。
「我先回去了。」
我点头，接着抬起头双眼随着谭以豪离去的身影，直到他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不知道谭以豪会怎麽想。生气？因为阿杰回来了而我却是这种反应？说实在的所谓的这种反应是指哪种反应就算问我我也答不出来。连自己都答不出来的难道他就知道吗？
还是其实他根本无关痛痒因为根本就跟他没有关系只是我一个人在一旁演着无聊的小剧场？
无从解释。
「允歆。」
回头双眼自然地对上阿杰的瞬间，我看见他笑容的哀伤，这样毫不掩饰的表情全收进我眼底，阿杰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像这样类似的凝视在八年前也有看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的表情，像是失去了此生的挚爱那样的感伤，我懂那样的感觉，因为我们都失去了彼此，在我们的爱正浓烈的时候。
「那个阿杰……」别开眼我怯怯地开口，硬生生地打断互相的凝视，再这样看下去连我都会一起堕落。
「抱歉。只是有事想找你，不过打你手机你没接，所以我就来了。」
哀伤的笑容顿时转为爽朗的微笑，彷佛方才的表情不曾出现过一般。
抑或想遮掩不小心露出的情绪。
人有些时候总是想掩饰掉不小心泄漏的情绪，但往往这些不小心反而最能揭示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就好比好朋友之间多少都有些不愿说出口的秘密或者委屈不愿让人知道於是假装自己很好，但是在眼神或表情之中总会透露出与外表佯装很好全然相反的情感，这样的情感才是内心最直接的回应。
就算表面掩饰的了但却怎麽也掩盖不了已经露出的事实。
「怎麽了吗？」我说，然後配合着他忽略方才微小的透露。
因为就连我也不想戳破。
「如果我说有事找你只是藉口，」阿杰轻松的说着，眼底尽是说不出的笑意，「那麽，你还会用像以前一样的眼光看着我吗？」
夜晚的星星特别黯淡，连同我的心。
侧身面向窗户那端，住独栋的我躺在二楼房间的床上透过窗我看向外头，带叶的树枝挡去窗的一半风景，然而窗的另一半在远处的弯月不会因为树叶的占据使我看不见那月所散发的光亮，依然清晰可见。
看着被分成两半的窗，感到有些惆怅。
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就算勉强凑在一起也不会变成一样的；表面上看似相同的物质，不会因为它看起来一样就把它归类於完全一样。
「看起来」一样跟「完全」一样是两个不同的意思，前者带有疑惑、不确定性，而後者则是肯定。
想起谭以豪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一股落寞包围着他，在那时候。我不晓得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看起来好不开心，是因为我没有好好跟他说再见吗？还是因为我的行为令他不开心？但又是因为什麽行为呢？
猛然发觉对於谭以豪这个人以我对他的了解几乎等於零，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的兴趣嗜好，每次的遇见似乎都是在我碰触到跟阿杰有关的记忆的时段，想到这里，我内心莫名的感到愧疚。
他跟我有些相像。我记得跟谭以豪在咖啡厅的时候我曾这麽想过，但究竟有什麽样的相像之处在这一刻我却怎麽也想不出来，也许在那当下那样的气氛使然才让我有这样的错觉吧。
一瞬间认为谭以豪跟我很像的错觉。
那麽阿杰呢？
夜晚的那个笑容，明显到让我脑中浮现一种他是故意显露给我看的念头。以往我对阿杰的了解，哀伤的笑容代表着他在逞强、在承受着令他难过到无法负荷的事情，小部分是因为我，而大部分则是来自於他的父母亲。
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是为他父母亲的自作主张而感到无奈，却也无从反抗，只能遵从，每当阿杰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我只是坐在他身旁什麽也做不了。
「你什麽都不用做，陪我就好。」有次我跟阿杰说当他这样时我都不知道该做什麽觉得很不应该，而他却看着我、握着我的手这麽回答着。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阿杰的身边。
但也就对他的了解，这点却怎麽也想不通。
心里强烈有着「阿杰在逞强什麽呢？」的想法，为什麽他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呢？因为他父母吗？但我想依那时的气氛是不大可能。
……那是因为我吗？
如果都不是的话难道是有别的原因吗？如果是的话，又是为了什麽呢？
与他分离的八年，我以为我还能了解、庆幸这渺小到连阿杰本身都没发现的小地方，现在就算想破脑也毫无头绪。这是我第一次摸不透那笑容里的涵义，即便我想解开疑问但我知道它是没有解答的，只要我不问的话。
翻过身顺手拉了棉被将它把我整身包围住，拉着棉被的双手环抱着双肩越发紧让棉被与身体之间触碰紧密、贴合、毫无空隙。
我有一种越来越复杂的感觉。
「允歆，你又在发呆了。」
「啊？……抱歉。」
低啜一口黑咖啡，我尴尬的笑了笑。
最近总是在想，阿杰为什麽会回来呢？
——如果我说有事找你只是藉口，那麽，你还会用像以前一样的眼光看着我吗？
阿杰又为什麽会这麽说呢？
「小静。」
「嗯？」
「你有一个让你难以忘怀的人吗？」
吃着松饼的小静听到我的话明显的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你怎麽了？」
「没、没有啊没事。怎麽会这样问？」小静有些不自在的回答着。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那样的表情，但我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许她不想说。我们都保有自己的隐私，小静都尊重我了所以我也想等她，等她自己想告诉我的时候。
「没什麽，问好玩的。」
「什麽啊。」小静笑了，回到那个我熟悉的她。
「他……回来了。」我说，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是一直忘不掉的那个他吗？」见我点头，她更是惊讶，「那、那你们见面了吗？他说了什麽？他怎麽会回来？」
看着小静一脸的关心加上她一连串的疑问，我顿时呆愣了一会儿，不晓得该怎麽回答、从何说起。
「啊……对不起我好像问太多了。」
「没关系。」
见我毫无表情也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般小静低着头慌张地道歉，不时微微抬起眼观察我的表情。看见这样的她我轻轻的笑了。
「他说，我还是一样没有变。」
「这样啊。」
「你觉得……我有变吗？」
「有吗？还好吧？不过就算变的不一样了，你还是你啊，独一无二的你。」
看着满脸笑容的小静，我也跟着笑了，我想一定是被她的笑容感染的吧。
是啊，就算变的不一样了我也还是我啊。不会因为不一样而失去自我，原来那个范允歆依旧存在。
「他还说……『你还会用像以前一样的眼光看着我吗？』。你觉得这是什麽意思？」
手托着下巴的小静思考了一番，然後开口，「嗯……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种是友情。因为想跟你回到最初的关系但你又一直不敢面对他毫无对策之下所以才这麽说吧。」
「你怎麽知道我不敢面对他？」
「猜的啊。感觉你就会这样。」
怎麽听都有一种被酸的感觉，於是我本能的轻打她，并笑着反驳。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是——」在小静要说下去的那刹那她的手机很刚好的响了，於是她说了一声抱歉然後接起电话。
「允歆对不起喔……大卫说早上送出去的文件有问题所以我得回办公室一趟，那你－－」
「没关系你快点回去吧，我等一下再回去。」
然後我笑着目送满脸歉然的小静直到她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因为想跟你回到最初的关系但你又一直不敢面对他毫无对策之下所以才这麽说吧。……也许小静说的对，阿杰只是想回到最初友好的我们才这麽说的吧。我想是因为我太顾忌我们那时候的爱情所以当阿杰回来的时候我才这麽逃避，却忘了在爱情尚未萌芽前的我们。
我，可以这样解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