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偶數男孩 和 奇數女孩 — 30 好消息,壞消息

整个礼堂只有我和他,空旷得彷佛连呼吸都有回音。

检查过座位上的名牌是否正确、音响设备是否正常、动线是否能让演讲人迅速方便就定位….一笔一笔删掉查核清单上的项目。

我们一直没有交谈,彦宏学长只是站在讲台上,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提词卡。

确认过舞台布置之後剩下最後一样,检查讲台上的麦克风。学长仍是一语不发站那里。

我走过去。「学长,不好意思,我要看一下麦克风有没有声音。」

学长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谢谢。」我打开开关。「唯,试音,一二三。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大功告成之後我转过身,想要加快脚步走下舞台,却被一个声音唤住。

「笑笑,对不起。」

声音在舞台上被放大,变得有点戏剧化。

我回头望着学长,经过这些日子以後再一次仔细看着他,清瘦了些,下巴长了一点短髭,就以从前注重仪表和形象的他来说这模样是不合格的。

「上学期的那些事,给你带来不少困扰,我郑重跟你道歉。」

「都过去了。只不过,为什麽?」我自认为和学长关系不错,怎麽就能因为蕾蕾的关系而给坏了,这一点我始终不能理解。

「也许我的异性缘看起来很好,但是你可能不会相信,在这之前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被你拒绝原来也没什麽,被你推了一把去撞墙我也以为自己可以释怀,可是每一次看见你在别人面前笑得毫无防备的模样我的恨意就增加一点,我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麽,我只知道,本来只希望你开心的我,到後来只想看见你不开心。」他停了一下,像在消化自己说过的话。「但是当我真的做了那些伤害你的事情,我又後悔了,那段时间天天这样,又悔又恨的,好累。」

听了学长的话,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件事情。

「学长,那晚,在你家最後的那次家聚,你在我耳边说悄悄话,你说了什麽?」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还是你忘记了?」他苦笑。

「没有。」我伸手想拨左边头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戒掉这个小动作。「我左边的耳朵,听力不好,小时候受过伤,这是一只听不见悄悄话的耳朵。」

学长愣了一下,平静的脸上慢慢浮现像寒暖流交会一样的矛盾、复杂,非哭非笑的表情让我想起黑色幽默电影里面绝望而自嘲的主角,看不出是悲是喜。

「所以呢学长?那时候,在我耳边,你说了什麽?」

学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非常眷恋地在凝望一个即将擦身而过的人那样,里面有惦记、有遗憾、有无奈,还有一种饱含生命力的悲伤。

「说什麽….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像是放尽全身力气,声音涩涩的,然後从舞台的另一边缓缓走下阶梯,最终走出我的视线。

〝学妹你好,我是你的直属学长,李彦宏,俊彦的彦,宏伟的宏。〞

我还记得大一那年夏天的凤凰花花期特别长,开学後好一段时间,凤凰树上仍张着鲜艳火红的旗帜,看着学长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麽,记忆中当时目光清澈、笑容爽朗的他,此时此刻在我脑海中竟是无比清晰。

走出礼堂的时候雨变大了。什麽东西都是湿的….

对了,气象报告说锋面报到…

没带伞,只能等雨变小。

就在我仰着头,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等着要发现什麽天启的时候,一个浑厚的嗓音自我背後响起,一把深蓝色的雨伞映入眼帘。

「又不带伞了?」

我瞥了旁边的人一眼,本来的心情就不好,现在看见他更是一肚子有气。

「我有多带一把伞,你只要说『阿时好帅』,我就把伞借给你。」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走进雨里。

暮春微凉,细雨扎在皮肤上仍是冷得沁骨。他跟在後头,试着替我撑伞。

「怎麽啦?心情不好?」

我突然停下脚步,差点跟他撞个正着。

「我问你,那盆草是不是你送的?」一开口全是烟硝味。

「它叫心叶球兰…」

「我知道它是什麽!我问是不是你送的?」

「是。」

「新的班表,是你拜托媖姊改的?」

「是。」

「你在喜欢我吗?」

「是。」

「….」

他的表情从容、语调自然,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实,过分明快直接的回答像颗快速直球迎面飞来,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觉得目前的场面令自己困窘,於是心里那把无名火又烧得更旺。

「那我不想让你喜欢行不行!」我气得跺脚,转头就走。踩着的每个步伐,都像要把地砖踏穿了一样。

「你不让我喜欢也没关系,把伞撑着,会感冒的。」他跟上来,要把伞递给我。

「我不是小孩子,会不会感冒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我的步伐丝毫没有慢下来,但是他拧着眉头,停下脚步,脸色变的很难看。

「你就是这样!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麽吗?」

我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他又想评论我什麽?〞

「你不但敏感、防备心重,还有就是那个被你过度膨胀的自尊心,你知道吗?你的自尊心把你自己困住了。你可以不孤单,但是你硬要把所有人都推开,你就那麽喜欢把孤单当演出,一个人顾影自怜吗?」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後悔了,但他的後悔来得太晚,我双手紧握,用力得手指关节都隐隐泛白。

很奇怪,对於别人不着边际的谩骂或没有根据的毁谤,我都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对於鬼见愁一针见血的批评,我竟然一点都无法容忍。

我站在哪里怒视着他,全身发抖,斗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脸颊上滚落。

他的表情像是知道自己把女生弄哭的幼稚园男生一样,手足无措又焦急狼狈。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他走过来道歉,仍是替我撑伞挡雨,然而他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什麽的开关,一种有如生物般狂暴的情绪随着止不住的眼泪倾泻而出。

「你懂什麽?」

「对不起。」

他想要再靠近一点却被我推开,力道之大,连身形伟岸的他都踉跄了一步。

「你懂什麽?我问你你懂什麽?」我嘲他大吼。「你凭什麽摆着一副自以为了解我的嘴脸来批评我?」

他不说话,只是忡忡地看着我。

「你懂什麽?当一个人越是贫乏,自尊心就越是重要;如果没有你所谓过度膨胀的自尊心,我都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麽了。」说完,泪水又再一次溃堤。

我用袖子把眼泪擦掉,新的泪水马上照着旧轨迹滑落。

视线一直都是模糊的。

懂事之後,就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哭过。从小我就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大人没空处理我的问题。

久而久之,就变得像蛹一样,内在外在都坚硬无比。

我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只是静静地为我撑伞。

我只注意到伞缘的雨滴,落在我的肩膀上,又湿又凉,却没发现暮春的雨挟着寒风,歪歪斜斜地飘着,把他的背拍湿了一片。

结果,淋了一下午的雨,我意外的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倒是自称〝不死鸟〞的鬼见愁,难得地感冒了。高烧不退。

奇数女孩:

最近心情像洗三温暖。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申请的学校寄来了录取通知。坏消息是那间学校在美国加州。

因为那里的学院颇负盛名,以为录取机率不大,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

千金难买早知道,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以为有大把光阴可以细火慢熬,没想到自己的时间其实有限。

虽然我们可以写信,但终究不是在同一片土地上,不是一个只要知道你在哪,踩着安稳的步伐就能抵达的地方。

还没离开,寂寞已经出发,原来这就是思念。

偶数

偶数男孩:

一回来的动作就是开信箱,我肯定已经被你的信制约了。

今天和同学去听演讲,但是又忘了伞,回来途中就开始下雨。

雨不算大,我决定冒着雨快步走回去,但是等我打开门,照到镜子,我才发现,头发都已经湿了。水珠挂在微卷的发稍,加上刚刚因为奔跑而红润的脸颊,迷迷蒙蒙的,就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样。

觉得生活太过琐碎、有些单调,或者不那麽顺利的时候,我就想办法替自己写一出充满活力的剧本,想像自己是里面无论遇到好事坏事都保持嘴角上扬的女主角。

看了你的信,我开始分析自己,不能说没有舍不得的情绪,但我确确实实替你高兴。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深夜写信给你,习惯播放Yiruma的专辑,一面听着黑键与白键的交错的乐音,一面敲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低语呢喃,其中,我最喜欢的曲目是《27.May》(注1),如果我们真的在同一个脚本里,这首曲子,应该是我的主旋律。闭上眼睛,我就能记起这个曲调,只要记起这个曲调,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

所以,27.May这天有空吗?

我们见面吧!

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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