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叶文莛-
我一如往常地生活着,一如往常地、生活着呼吸着,似乎从不曾与知杏碰面,似乎、一切都还好好的。
自欺欺人,其实痛的很。
我想我是还没长大,没法接受这一切痛击。
我承受不了姊姊的期待,甚至现在、我连有谁能让我说说话都不知道。Tim已经被我逼走了,我无法拉下脸去找他。
毕竟是我自己摔破对他的承诺的。
我坐在客厅,胸前抱着姊姊的熊、看着空无一物的茶几发呆。
尽管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此时此刻,却不免心酸。
姊姊走了以後,还有Tim陪着我,从最开始的魂不守舍,一直到後来能够说出自己的难过。
这对我而言是很大的进步,当时的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Tim,夏寞,Summer……
真的,对不起。
叮──
我从沙发上摔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
啧……好痛,好像撞到桌子了。
「叮──」
门铃声又响起,我缓慢爬起身,揉着右手手臂上已略微明显的红肿,皱起眉。
我开了细小的门缝窥探着门外,Tim站在门边,与门内的我对上眼:「我以为你不在。」
「只是睡着了……」我低头小声说着,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他。
那天的争吵我没有忘记,尽管一个星期已过,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他没再接话,只是透过十公分左右的门缝与我相望,眼里翻飞的情绪我读不懂,表情平静的一如平常的他。
为什麽他能够一脸若无其事?我可是、还给了他一记热辣辣的耳光哪。他该责怪我的。
为什麽、不呢?
「看来,是不欢迎我罗?」突然、他开口,我吓了一跳,撞到门把。
「噢……」我眉一皱,便抚着疼痛的地方蹲下身,门比一开始的缝又开了一些,他再推开一些,钻进来、蹲在我身边:「怎麽了?」
我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敢说话,他皱起眉,直接拉过我的手察看,然後瞥了我一眼,语气凶了一些:「去沙发坐好。」
我乖乖坐到沙发上,再次将熊抱在胸前,觉得很难过。
他果然还在生气吗……
把脸埋进熊的头上,手臂传来阵阵的刺痛,定睛一看,一个难看的瘀青已然形成,我莫名掉下泪来。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哭什麽呢?」他坐到我身边,无奈的看着我,我只露出眼睛与他对望,摇摇头。
「那这是?」他一手拿走我本来抱着的熊,直视我的眼睛,让我无处可逃。
我低头,泪还慌乱的落着,Tim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小冰枕,伸手勾起我的下巴,逼我正视他:「还想逃去哪?」
「我、」
「我没在生你的气。」
听到这句话,我哭得更凶,几乎是要用尽全身力气的那种哭法,Tim抱着我、我也抱着他,紧紧拧紧他的衬衫,拧得我的指尖都痛了我还是紧紧拧着。
「为什麽不怪我,为什麽不生我的气!」
他沉默不语,仅是抱着我、轻顺我身後的头发,我紧紧抱着他,好似一放开他他就会不见、或者,我就会死掉。
「为什麽你们都这样,你们都把我当孩子!」
「文莛。」他低唤,我推开他:「你也是!」
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看着我,我还是哭、不停地哭。
无论是姊姊还是他,甚至是梁语夜还有知杏,所有人、都把我当孩子般看待。
没有人愿意看清我也在长大的这事实,大家都自顾自想着怎麽做对我最好,为什麽却没有人想过,我会怎麽想?
谁会愿意一直被当成孩子看待呢……
「文莛。」他再次抱住我,任由我挣扎不休,就是不放开。
「夏寞,放开我!」我努力想推开他,他却不顾我的挣扎、反将环住我的手收紧:「你是真的希望我放吗?」
什、麽?……
「或只是为了挣扎而开口的呢?」
才没有……
「文莛,静下来想清楚,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走,我不会再逼你。」
他沉着而低稳的嗓音再再安抚我澎湃不休的难过,我将脸埋进他怀里,浅浅吸吐着他的味道──是某种沐浴乳的淡淡清香。
静下来之後,才听见他的心跳声,平缓而规律的跳动着。
「想清楚了吗,真的要我走?」他轻拍了拍我的头,低声问到。
我摇头、也伸手抱住他,哽咽开口:「不要连你也走了,不要……」
「好,哪儿都不去了,嗯?」
彷佛能看见他微微弯起嘴角,依旧体贴而温柔的他、那张特有的表情。
我闭上眼、什麽都不想想,无奈闭上眼就看见姊姊带着温婉的微笑、向我伸出手,我一如往常想冲向她。
她却消失,如同我每次每次的恶梦,我怎麽哭喊怎麽到处找都没有用,她就是不见了。
找到她时,只见她身上覆着白布,面色不如日常那般红润,连嘴唇都苍白无血色。
不。
我颤抖着伸出手触碰她,毫无温度……姊姊是冰冷的。
不、不、不。
我哭倒在姊姊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想温暖她,可是没有用,她甚至在我眼前变得模糊。
不。
「文莛?」
我慌乱地想抓紧姊姊,对耳边的呼唤充耳不闻,可是姊姊持续在消失。
不要。
「不要──」我惶恐地伸手乱抓,倏地坐起身,一头撞上了……撞上?
Tim?……
我呆愣地看着他,他皱眉、无奈地看着我。
「本来哭得那麽激动还能突然睡着,我真是服了你。」
哭得那麽激动……对噢,我本来是在抱着他哭的。
我看着自己的水蓝色床单,觉得有点尴尬,刚刚是我激动过头了,居然还抱着他说出那些话。
我的天哪。
「知道害羞了?」他随性地坐在床边的地上,抬头看着还坐在床上迳自在心里哀嚎的我,我瞪他一眼,继续发呆。
「嗯、不久前某人才哭着要我不准走,现在倒是理都不理人了?」
……他一定要这麽欠揍吗。
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倒了一杯水喝,默默思考要怎麽打破这尴尬。
我真的不明白,过分如我,他为什麽还肯原谅,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这样的我、并不值得包容啊……
「Tim。」我端详着白瓷马克杯里的白开水,轻轻开口。
我能感觉到他坐在地上旋过身,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双手将杯子握在下腹之前,抬眼与他相望:「你为什麽不生气?」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依然很夏寞,片刻、他终於开口:「如果连我都生气了,你该怎麽办?」
如果连你都生气了,我该怎麽办。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麽办……
马克杯里的水因为我又落出了圈圈涟漪,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拿走我手上的马克杯,拍了拍我的头:「我说了我会在,就会在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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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知杏家附近的小公园的石椅上,身上披了件水蓝针织外套盖住显眼的绿制服。
树荫下显得凉爽许多,身後的游乐设施传来小孩们的嬉笑声,我眯眼看着在碎石步道上漫步的姊姊和知杏,感到有点困。
她们还要聊很久吗?今天中午轮扫资源回收场所以没午休,我好想睡……
或许我是真的进入了入定状态,才会连身边突然冒出了人都没发现,一回神,Tim已经在我旁边坐得安稳。
「醒了啊?早安啊。」不知道是阳光照射使然,或是他本来就想这样笑,他的嘴角上扬,因为单眼皮所以本来就小的双眼也眯着。
这样笑着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孩子气。
「嗯,午安。」我慵懒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啊……真的好想睡噢。
「不配合欸你。」
我瞥了他一眼、不说话,看见远方姊姊跟知杏朝我这里走过来,我起身微笑,在姊姊到我身边站定时抱住她的手臂:「好慢噢……」
姊姊笑着、拍了拍我的头:「抱歉噢,因为两个礼拜没见了嘛。」
知杏侧头看着我,浅扬嘴角,我朝她点点头,以示打招呼。
是啊,两个礼拜没见了呢……
她穿着深蓝紧身牛仔裤、上衣是黑色衬衫,虽然她本来就不矮,一身黑却衬得她的身形更修长。
她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难怪学校里有不少人暗地里都颇喜欢她。
女校嘛,比较中性的同学都会造成轰动。
姊注意到被我晾在一边的Tim,转头微笑向他打招呼:「咦?Summer怎麽也在这?」
「他就是团长?」这是今天我听到知杏说的第一句话,依然简洁俐落。
「我家住这附近,本来是想来慢跑的,跑到一半看到Winter在打盹,就过来这跟她打招呼,这位是?」
臭夏寞,有必要把我在打瞌睡的事情说出来吗!
似是察觉我莫名的怒气,姊姊轻勾了勾的小指头,介绍知杏跟Tim认识:「嗯,他就是团长Summer。Summer,她就是我们缺席的BASS,知杏。」
或许因为面对的是知杏,Tim难得认真地点了点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知杏浅浅笑道,气质依旧。
我拉拉姊的手,低喃着我很困,她点点头就跟Tim还有知杏说了再见,准备带我离开。
临走前,知杏叫住我们,冲过来抱住姊姊,力道强得将我撞开。
她紧紧抱着姊姊,姊姊轻拍她的背,揉了揉她的短发。我只觉莫名其妙,静静站在一边看着,默不作声。
到底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她们相拥时又说了什麽,两分钟左右、知杏轻轻对我说了声抱歉,我摇头告诉她没关系,她与我们告别,目送我们离开。
姊姊牵着我慢慢走,我支吾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有些事情是会累积的,例如「秘密」这回事,自从姊姊对我有了第一个秘密之後,我总觉得、她瞒着我的事情越来越多。
时间久了,我学会不过问,每件事情只是静静看着,甚至开始学习怎麽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易见。
或许这是我的成长、我想。
从一次又一次的难受中挣脱,逼迫自己学会面对自己视为全世界的人有更广阔的天空,再怎麽不想、却也只能接受这现实。
才不会越来越难过。